潜江城城头,知府郑宝仪手拄三尺长剑,端坐太师椅上,身上的文官服染满血迹。
此时的郑宝仪双目赤红,披头散发,脸上身上均有烧焦的痕迹。
整个城头此时也如人间炼狱一般,倒伏的尸体,烧黑的城墙,坍塌的城楼,到处都是惨烈厮杀的痕迹,很多人即便是死了,也保持着面目狰狞血脉喷张的姿态,几名活着的士兵麻木的拖着手里的长枪,一步一步的挪到城墙下,然后一屁股坐下去,不过几个呼吸间便传出了鼾声。
他们实在太累了,金军的攻击几乎从没间断过。
郑宝仪前面不远处就是潜江城马步军指挥使罗勇,他背对着郑宝仪,面向箭垛,单膝跪地,手拄长刀,双眼圆瞪。
罗勇已经死了,身上插着箭杆,一条长枪穿透他的铠甲扎在胸口之上,而手握长枪的敌人也被他砍掉了脑袋,横尸在他的身前。
罗勇死了也未曾倒下,他怒瞪着城下的金军,潜江城是大宋的领地,金人休想夺走!
城中四千军兵,与金军激战三天三夜,只剩下三百余人,这些人疲累至极,看不到胜利的希望,援兵连个影子都没有,可就算这样,也无人投降。
“大人,您吃点东西吧,金鞑子这次怎么也得消停一个时辰。”
说话的是潜江府通判马天福。
马天福也是一身狼藉,浑身鲜血,脸上还有一道血口子,看上去颇为吓人。
守城兵力严重不足,在金军就要攻破城头的紧要关头,郑宝仪组织了数百城民和知府衙门里所有的人冲上城头,拿刀抗敌。
正是有他们的加入,最危险的时候守住了城头,马天福就是那个时候上的城头,战至现在,他们那一批人也没剩下几个了。
郑宝仪摇了摇头,“援军有消息吗?”
马天福手里举着半个馒头,慢慢低下头。
“派出去一百多个兄弟了,没一个回来的,狗鞑子围的太紧,怕是这点儿弟兄连冲出去的机会都没有。”
“飞鸽传书呢,也没有收到消息?”
马天福又摇头。
郑宝仪不说话了,继续木头人一样的看着前方。
傍晚的潜江风景如果没有战争的硝烟,是绝美的,远处是如一条飘带的汉水,近城处曾经有一大片油菜花地,黄黄油菜花的接天连地,煞是好看。
可是现在,那油菜花的海洋已经不复存在,在金军铁蹄的践踏下全部变成了烂泥,远处升起的烟柱让天空都变的乌沉沉,杀戮、硝烟、战车变成了这幅画卷的主旋律,那片油菜花,可能是郑宝仪见到的最后的美丽风景了。
远处的金军营地里亮起了连串火把,郑宝仪和马天福都知道,夜幕降临以后,金军就会发起进攻,黑夜中,射手不能视远,城头床弩的威力将大打折扣,这一晚,郑宝仪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过去。
马天福咬了一口馒头大嚼,嘴里含糊不清的说道:
“大人,卑职前几天听到消息,朝廷好像派了杨侯过来对抗金军,也不知到了哪里。”
郑宝仪知道他是什么意思,马天福还存着一线希望。
他呆呆的看着不远处的罗勇。
“天福,把罗将军送下去吧,他看不到援军了,我们也看不到,就算杨侯带着队伍来,这一路逆流而上,道路艰险,到了咱们这里那也得个把月以后了,呵呵,你说咱们能等到吗?”
马天福咀嚼的动作停了一下,接着嘿嘿一笑,老罗不会愿意下去的,就让他在这儿看着吧,也许咱们的人真的能来呢,就算咱们等不到他们也没关系,大不了兄弟们一起死在城头上,狗鞑子们就算想要进城,那也得从老子们的尸体上跨过去。
郑宝仪看了马天福一眼,点点头:“天福,好样的,要是这次侥幸咱们活了,我一定把你的表现一五一十的向朝廷报告,奏请陛下奖赏你。”
马天福把最后一口馒头塞进嘴里,很是不屑的一笑,
“大人,您可别,您知道卑职现在最大的遗憾是什么吗?实不相瞒,我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好好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我都想好了,要是这次真活了,我就回老家,给二老养老送终,承欢膝下才是最幸福的事儿,呵呵,不过我知道,卑职怕是没这个机会了。”
郑宝仪剑交左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自古忠孝难两全,既已许国,再难许家,此次金鞑子大举犯境,国破家难圆,大宋要是没了,你又上何处尽孝?天福,我劝你放弃幻想,就算你这次活了,咱们城头上死了这么多弟兄,难道你不打算为他们报仇吗,只有打败了金鞑子,你才有机会回家尽孝。”
郑宝仪说完,马天福又笑了笑,不以为意。
“大人说得对,不过,嘿嘿,那也得咱们活下来才成呢。”
郑宝仪收回了手,两个人不再说话,各自想着心事。
突然,吧嗒一声,一件鹿皮小包从天而降,正落在二人的身前。
这突然的变故吓了二人一大跳,郑宝仪横起了宝剑,马天福就地一滚捡起了一面盾牌。
只不过除了这个小鹿皮包,再没有任何动静。
郑宝仪走上前,哼了一声。
“装神弄鬼,我倒要看看这些金鞑子要耍什么花样。”
郑宝仪捡起了鹿皮包,翻手打开,里面掉出了一封信。
马天福也走了过来,捡起信,打开给郑宝仪递了过去。
郑宝仪看过信皱起了眉头,伸手递给了马天福。
马天福借着火把的亮光看去,只见信上写着简短的一句话:
“援军已至,酉时三刻,两声炮响为令,打开北门,迎接援军入城,此令,讨北大将军,陈安。”
马天福也皱起了眉头,“讨北大将军?什么鬼,不会是金鞑子的诡计吧,想骗开咱们的城门?”
郑宝仪下意识的抬头看天,天空中似乎有一个小点正在向远处飞去,看不出是什么鸟,难道这鹿皮包是那鸟儿丢下的?
郑宝仪心中疑惑,虽然他也很怀疑这是金军的计谋,但心里深处,他也不是没存着一丝希望,希望真的是援军。
“兵部传来的消息上说陛下封杨侯什么来着?”
郑宝仪突然问。
马天福回答,“陛下封杨侯为枢密院枢密副使。”
马天福说完,两人对望一眼,齐齐叹了口气,看样子这所谓的讨北大将军应该不是崇福侯杨元,那这个大将军的可靠性就不得而知了,很有可能,这就是敌人的一个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