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镇走到姜维身边,戚戚然望着雪地里越走越远的龙撵,再也难掩哽咽,道:“之前让你准备在军营的烟花,还在吗?”
姜维总觉得今晚有些奇怪,本来他是被禁足的,今夜先是皇帝急令召见,而且传令的不是太监侍卫,而是天山派大弟子卓雄,虽然卓雄只字不提朱祁镇的用意,但姜维看到张辅后,心里已知道了一切。
他缓缓起身问道:“国公是不是......”
朱祁镇干咳一声,转身不愿看着姜维:“最多到明天早上。”
姜维悲声道:“什么病情?为何来的如此之快?”
朱祁镇没有多言,只是安顿道:“国公没有见过烟花,朕要他在清晨曙光落下之前,一直有烟花作伴。有多少,你给朕放多少。”
望着东方若隐若现的鱼肚白,朱祁镇更显焦灼:“立刻去办!”
姜维呜咽嗯了一声后,垂泪道:“末将想亲自在国公身边,送他最后一程。”
朱祁镇独自面对着凄冷严寒的北风,哼道:“朕有拦着你?”
说罢,独自上马追赶上了龙撵。
雪地里,姜维望着离他远去的龙撵,撕心裂肺地嘶吼了一声,声音直震苍穹。
......
一座小山丘上,李德全禁不住张辅的请求,停了车辇。
张辅裹着棉被下了车,盘膝坐在空地上,从此居高而下可看清周围一切。
望着大冬天还生机勃勃的暖棚,张辅心中油然而生一种傲气,那是一种庆幸生长在大明的傲气。
北风夹杂着雪花不断打在张辅苍白的脸上,张辅不再觉得冷,反而闭目享受起了这里的一切。
他知道了朱祁镇的用意,他也放心朱祁镇“胡来”,因为他是真的为了大明着想。
杀伐一生后的他,此刻更像是个行将朽木的老人,垂垂坐在山顶,只等死神的降临。
忽然,西山军营那边炸出一团火光,火光四射间,所有兵将开始操练,那雄壮的声音响彻天际,直将张辅惊醒。
敌袭?
张辅的第一反应就是有敌人袭击。
可他很快就兀自笑了起来,现在的大明是空前的盛世,怎么可能有敌人袭击。
但那又是什么了?
他颤巍巍看向也是一脸茫然的李德全:“小李子!你知道这是什么嘛?”
李德全摇头,脸蛋羞的通红。
张辅苦笑道:“那你说你跟皇上关系多好,看来也不怎样。”
当面被拆穿的李德全还要狡辩,就在此时,肩膀忽然一沉,他慢慢转过身子看去,却是朱祁镇到了。
朱祁镇凄然一笑,道:“国公!这些是咱们十万将士要送您的礼物,那不是炮火,是烟花,是盛世的烟花。”
盛世的烟花?
张辅正色欣赏了起来,既然是部下对他的一点意思,他怎么好意思去反驳。
他也明白了那些将士为什么要半夜操练,显然都是在跟自己作别。
这些怕都是朱祁镇和姜维的主意。
他戎马一生,临了有这么个结局似乎最好不过。
望着色彩斑斓的烟花,张辅再也难掩情绪,道:“小李子!你们都退下,老夫自有事情跟皇上单独说。”
朱祁镇也挥挥手,天山弟子迅速撤离。
不过他们认识姜维,自也不敢拦阻上山送别张辅最后一程的姜维。
姜维见他们说话,就远远立在一边等候。
张辅声音悲戚说道:“皇上!你瞒的臣好苦啊。”
朱祁镇一脸慌张,但还是自作镇定,道:“此话怎讲?”
张辅嘿地笑了一阵,道:“老臣也是这些天才想明白的,也许您根本就是以前的那个天子,但不管您是谁,臣永远都不后悔在土木堡遇到您。就是臣不知道您是怎么改头换面的,皮囊实在太过像了。”
朱祁镇听他已经猜到了一些东西,余光一扫旁边的姜维,朱祁镇慢悠悠说道:“朕确实不想做什么大明天子,如果不是因征讨失利损失了几十万的将士,也就不会有今天的朕。你就当朕是这上天派来拯救大明的吧!”
拯救大明?
“大明连年征战,不注重国内的建设,致使黄河两岸的百姓屡屡遭受天灾,各地官府横征暴敛,欺压百姓,让百姓揭竿而起者不再少数。”
朱祁镇说到这里,苦笑道:“此战之罪也。”
见张辅要辩解,朱祁镇忙道:“不过朕没有说你们错了,只是方法不当,要制止战争往往只有战争,但是这是要必胜的战争。朕能做到,国内没有忧患上下一心士大夫同心同德,外敌侵扰,朕可以率领大军出居庸关战斗,稳胜!”
张辅不敢置信地望着朱祁镇,良久没了再说的意思。
他笑了。
不管眼前这人是谁,是不是上天派来拯救大明的人。
他都相信朱祁镇的为人,这人不是个坏人。
比起以前的昏君,现在的朱祁镇简直圣明的难以形容。
他静静望着天空中的烟花,慢慢回头看了看东方露出的鱼肚白,微微颔首之际,满脸释然道:“皇上!您建立的如此盛世,臣活着不甘,走的时候更加不甘。可惜,臣再也不能为您鞍前马后作战了,姜维和于谦是后起之秀里面最为拔尖的人物,臣希望您慎用此二人,不要让他们涉入政治之事太多。”
朱祁镇铭记于心,他也是这么做的。
张辅听着西山军营渐渐远去的操练声音,脸色顿时显得无比苍白,慢慢地低下了头,像是在向那十万将士作别。
“国公!”
姜维嘶吼一声,双膝跪倒在地,泪湿沾巾。
朱祁镇咬牙忍着鼻酸,望着渐渐出来的曙光,苦笑道:“走好。”
他清楚姜维和张辅的关系,暗自从国库拨了银两让姜维操办张辅的丧事,虽然张辅说他的葬礼要从简,但朱祁镇还是以国葬之礼相待。
有了姜维,他不必操心张辅的葬礼。
但是这大冬天有作物收成,存放是个问题。
搬运出来的作物,在雪天都会受冻。
可是又不能耽误收成的时间。
就这样,朱祁镇设计出了存储的粮仓。
一连两天,他白天跟臣子们商议如何设计粮仓,晚上又跟商人们一起谋划如何取舍钱财,忙的不亦乐乎,就连食物都进的少了。
李德全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可是他不敢说出来,他知道朱祁镇是在以忙碌忘记张辅的死。
对于张辅的油尽灯枯,李德全也是最后才知晓的。
他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结交了一个与皇宫外面的慈和老者,就这么快要入土,一时间心中难受至极。
“皇上!方才姜维大将军传来消息,说是国葬之礼定在明早晌午,小的知道您忙,但是您不该不吃饭啊。”
李德全说完,乍见朱祁镇提笔愣在原地半天没有反应,正要再问,却见朱祁镇昏倒在了桌案。
“来人!快来人啊,皇上晕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