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太后进入主持准备好的厢房,按照主持说的暗格,顺利打开后,只见前方出现一处暗黑的甬道,她战战兢兢举着油灯,开始壮着胆子往前走。
一步,两步......十七、十八。
一步步走的虽然举步维艰,但她从不回头。
眼下的她不是一国之母典范,也不是紫禁城高高在上的权威,此刻她只是一个年迈等待游子归来的母亲。
这世上有什么比得上母亲期待儿子归来感情最为真挚的。
没有!
孙太后越往前走越是心惊,因为他已经看清前方一张四四方方的桌子旁独坐一个灰衣背影。
那人形态消瘦,头发也散乱披着,看着很是沧桑。
可她的心里已然开始突突,之前还一往无前的双腿,此刻不自主地开始打颤。
她想叫喊朱祁镇的乳名,可两个字憋到嘴边时,她发现怎么也开不了口,好像有人紧紧捏住了她的脖子,急的她眼泪止不住地流下,嘴巴大张着,却说不出半个字。
她定定站在原地,就这样望着那背影流泪。
坐在方桌旁的灰衣人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动静,身子一颤,艰难起身朝着这位身穿华服、形容庄严的女人扬起一阵苦笑,紧接恭恭敬敬跪了下来。
“母......”
刚开口,孙太后再也忍不住万千悲伤,垂泪道:“儿啊!”
她扑上来抱住地上的儿子,母子紧紧抱在一起,痛苦涕零。
朱祁镇心神一乱,想起自己的父母,也是潸然泪下,嗓子哽咽难言,对之前烂熟于心的辩解之词全忘了。
“母后。”
孙太后嗯了一声,像是哄小孩子一般拍打着朱祁镇的背部,温柔说道:“儿啊,不要说,什么都不要说了!你活着回来,比什么都好。”
朱祁镇又是一阵哽咽,低头叹息一声,乖乖的不再说话,就这样任由母亲抱着。
好长一段时间后,太后起身搀扶起朱祁镇,眼神甚是怜悯,双手抚摸着朱祁镇的消瘦脸颊,凄然道:“儿啊,跟为娘的说说这段时间都发生了些什么事情,是什么让你一下子变得这般沧桑。”
朱祁镇现在胡子拉碴,形容甚是憔悴。
“娘!”
仅仅一声娘,顿时让孙太后满面笑意,泪水止不住地流出:“没事,你从小到大从没这么喊过,娘听着高兴,你坐下说吧!”
朱祁镇轻轻嗯了一声,坐在母亲旁边,母子伴着油灯开始谈话。
孙太后越往下去听越觉得惊悚,脸色变得煞白:“儿啊,你说这许多都有证据吗?”
朱祁镇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娘,你觉得凭他的智慧,既然是做事还会给儿子留下什么把柄吗?眼下朝政被他处理的井井有条,所有官员对他唯命是从,不就是最好的佐证么?”
孙太后长吁口气,叹道:“没有证据就别乱猜,娘对他的野心颇为顾忌,但从未想着害了他。你答应为娘,即便以后你们兄弟刀兵相见,你也不能伤害他。”
朱祁镇怔怔望了会太后,只见孙太后脸上的鱼尾纹比比皆是,头发也变得灰白,哽咽在嗓子眼的话最终还是咽了下去,点点头说道:“孩儿答应您!这段时间儿想通了好多事,以后儿一定要亲自侍奉娘亲,不教娘亲为孩儿再担心受苦。”
孙太后看着这么乖巧的儿子,这哪里还是以前趾高气昂的朱祁镇,简直就是另一个人嘛,但她没想那么多,因为眼前的儿子长相一点都没有变,就是她的心头肉:“说说你的计划!”
她苦笑道:“你能靠着十几万大军击破也先,为娘很是高兴,眼下能见到你,心里也知道你肯定有什么计划了,你老实交代,娘的心一直在你这里。”
朱祁镇大喜,道:“娘,我明天能否跟您回宫。”
孙太后诧异道:“当然啊!”
朱祁镇忙打岔道:“我说的是偷摸回去,不要告诉任何人,就连他也不行。”
孙太后想了想,道:“最近京城里怪事频出,我想祁钰这孩子也是待不住的,为娘等会出去便打发他离开,到时候为娘带你回宫也会方便许多。”
朱祁镇欣然笑道:“孩儿还想让娘帮我一件事。”
孙太后握着朱祁镇的手,满脸都是慈和,道:“你说吧,只要为娘能做的,绝对不会推辞。”
朱祁镇慢慢抽开手,跪在母亲脚下,道:“孩儿以后可能为了肃清朝政,会做一些让母后为难的事情,希望母亲不要参与其中。儿这一生富贵是母亲所给,就算身死万次也难以报答,但儿也是这天下之主,既然坐在那龙椅上,就要肩负起使命,为天下百姓谋福利,儿要做我父亲,祖父,曾祖父都未曾做到的事情。”
孙太后越发失色,此刻他真的有些怀疑眼前的朱祁镇到底是否是她的亲生孩子,怎么就一点跟从前不像了?
难道真的如张辅所说,他以前都是装的?
为的就是今天?
孙太后沉吟一阵,道:“满朝文武都要裁决吗?”
朱祁镇摇摇头,说道:“孩儿断然不会假公济私报复下臣,他们愿意跟随谁就跟随谁,不过要跟我一起主持朝政,身上如果没点本身,我绝对不会留在身边碍事。”
用简短的话说,就是一个废物都不留。
孙太后莞尔,心道这孩子终究是年轻气盛了,官场如商场,有时候比商场风云更加诡谲多变,这孩子一厢情愿构造的蓝图虽好,可是当官的哪个没有私欲,那种只为天下先、敢为天下先的官员就算有,也怕是良莠不齐。
但她不忍打击朱祁镇,因为现在的朱祁镇正是她一直想都不敢想的模样,如果朱祁镇以后当真做到让大明富强安定,那他绝对是一代明主,盖过历代所有帝王,她这个做母后的也要跟着沾光,九泉之下,她也敢面对朱瞻基了。
“娘答应了,不过你也得答应为娘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动刀杀害大臣。”
孙太后说完,摸了摸朱祁镇的头,脸上的笑容很是温和。
笑着笑着,她脸色忽然一变,道:“英国公张辅被告,现在被押解在刑部大牢,为娘虽然不想他受此灾难,可是毕竟人微言轻,救不了他。”
朱祁镇嘴角扬起冷笑,起身站在太后身边,双手搭在太后的肩膀处,十指齐齐挥动。
孙太后被吓得面红耳赤,怒道:“你要做什么?”
朱祁镇忽然记起这时候还没有什么按摩一说,连忙解释道:“母后,孩儿最近看医术的时候学了一套养身秘方,今日又见母亲如此溺爱孩儿,孩儿情不自禁想给母亲按摩,疏通筋骨,以报答您多年的养育栽培之恩。”
孙太后这才知道自己会错意了,红着脸当即拒绝:“不......不必!哀家做的都是应该的,你能有今天全然都是你的造化。好了,哀家这便出去支走祁钰,另外顺便给你带点吃喝。”
她提着油灯,脚步加快,忽的回头道:“儿啊,你可再不能瞎跑了。母后还想跟你说话,说好多好多的话!”
不知道怎么,孙太后总感觉之前的二十几年全白活了,眼下的这种幸福当真是她从未体验过的,又是温馨无比又是多愁善感,对她这种久居深宫之人很是受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