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楠早晨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特意准备了一壶好茶等着童目上门。他对这个男人亏欠太多，如果有选择，他情愿一辈子都不要见到童目。但是毕竟涉及到女儿，几十年了，就算当面给人家道个歉也是应该的。
石楠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紧张过，他从小到大做过不少错事，每次被老师或者家长逮住，等着受惩罚时的忐忑也从来不像今天这样紧张。三十年了，那个让他们之间有了恩怨的女人已经走了，留下两个老头子来面对面做个了断，石楠想想，突然感觉有些难受。
门铃响了，石楠赶紧揉了揉眼睛，把差点就溢出的眼泪擦干净了，嘴里喊着：“来了，来了。”起身就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男人瘦瘦高高，戴了一副黑框的眼镜。他手里提了两瓶酒，见到石楠以后客气叫了一声：“石教授，打扰了。”
石楠对童目的第一印象很好，这个人也是个读书人，看起来文质彬彬，眼里带了些抱歉的神情，还有善意。石楠知道，今天两人的谈话一定会在友好的气氛中进行下去。他闪身站在门边上，笑着招呼道：“来了，进来进来。我准备了些小菜，咱哥俩喝两杯。”
“您别客气，我挺不好意思来打扰您的，尤其是在这个时候。”
“别说这种话，入了半截土的人了，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呢？”
“好好，我来之前还担心您精神状态呢。”
石楠叹了一口气：“让您挂心了。我不值得，”
“石教授，别这么说。30年过去了，还有什么是放不下的呢？”
“是啊，30年过去了。我们一把年纪了，孩子也都大了。当事人都能放得下，唯独是一群不相干的网友放不下。你说可笑不可笑？”石楠无奈笑笑。
童目坐在沙发上，打量了一下石楠的客厅：“您自己住？”
“是啊，老伴儿去世了，儿子在国外。”
“我家孩子没出息，飞不远，在家乡找了份工作勉强糊口。”
“您这才是有福气啊，不论什么事情，都有家人在身边照顾着，这样才是一家人嘛。我是个空巢老人，家里难得来个人。”
石楠把菜摆在餐桌上，没客气，直接开了一瓶童目带来的酒，倒了两杯酒进两人的酒杯里。他举起酒杯：“我先敬老哥你一杯，这杯酒算是道歉。”说完一口喝干了酒杯里的酒。
童目知道石楠这是出于真心，并没有阻拦他。石楠倒了第二杯酒：“这杯酒，是谢谢你给了童言一个合法出生的身份。”说完又喝干了酒，接着倒上了第三杯酒。
童目按住石楠的酒杯，说什么也不让他再喝了：“够了够了，石教授，您的道歉我收下了，您的谢意我也收下了。别这么喝了。”
“好，好，我不这么喝了。咱们哥俩儿边喝边聊。来，你别客气，吃菜，吃菜。”
“哎，我吃，我不跟您客气。”童目拿起筷子夹了几口凉菜入口。
“你读过《麦子熟了》这本书吗？”石楠问道。
“没有，我也是这几天看新闻才知道的。”
“麦子这些年过得不容易，我也是在她去世以后机缘巧合下才认识的童言。麦子跟家里决裂了，自己带着孩子过的。她把所有的我们两个人的错，都一个人承担了。我有时候想想，真觉得自己不配做个男人。”
“她父母去我家给我父母下跪赔礼。错误不是她一个人承担的。童言从小在没有父爱的环境下长大，她是让孩子跟着她一起背罪。我直到现在都觉得麦子是个极其自私的人。”童目提起麦子还是不能释怀。
“人都没了，对与错无所谓了。”
“是无所谓了，现在面对网络讨伐的是你们。她一走了之了。”
“老童啊，我以为你真的放下了。”
童目说着竟然摸了一把泪：“我真希望她还活着，她活着我有人可以恨。我这些年跟妻子和孩子也过了些苦日子，每当面对困难的时候，我都感觉麦子会在远处看着我。我不知道怎么了，我就是不想过得比她差，就是想让她知道，她错得有多离谱。这些年那些坎坷，都是为了赌上一口气硬撑着挺过来了。”
“你心里一直有她是吗？”
“石教授，我要真的能狠下心来，就不会让那个孩子合法生下来了。她背叛我，我还是心疼她。你说我是不是贱？”
“你比我爱她，这个傻子，错过了这么好一个男人。你妻子知道童言的事情吗？”
“知道。”
“好，好。我们不能再辜负一个活着的人。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
童目感激看着石楠点点头，然后说：“我是有件事想拜托您。”
“你说。”
“我能不能不跟童言见面？能不能拜托您做我们的见证人，签个放弃财产继承的合约而已。况且现在DNA也验出来了。”
“你放心，这件事交给我了。”
“谢谢您石教授。”
“不谢，应该的。
童目端起酒来喝了一口，问道石楠：“石教授，您这边有什么打算啊？”
石楠吃了几口菜平静回答：“还能怎么样？学校不让我继续教书了。原本也是退休返聘，对我没什么影响。我就是担心童言，别对她有不好的影响就好。”
“您家里人什么态度？”
“我儿子倒也开通，他离我远，突然出现一个姐姐陪我，他也放心了。年轻的时候都是我们为了孩子操心，如今到了这把年纪，反过来了，都是我惹祸，让儿子不能好好工作为我操心。对了老童，您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后来下海创业，现在自己做企业，也算不错。”
“那更应该把财产问题解决好。”
“石教授，您能理解就好。”
两个男人原本应该没有任何交集，却因为一个已经死去的女人坐在了一起。他们曾经爱过同一个人，又曾经都被那个女人抛下了，还稀里糊涂成全了一个女孩儿的生命。30年前本应该见面决斗的两个情敌，如今坐在一起把酒言欢，你一杯，我一杯，很快就喝到了稀里糊涂的状态。
“老童，我们要是早认识，说不定能成为朋友。你这人我喜欢，善良、大度、有涵养。我石楠这辈子很少这样夸人，真的，我说的都是真心话。”石楠端着酒杯开始表白。
“石教授啊，咱们都是读书人。我虽然经商，但是直到现在我每天还在坚持读书。我们骨子里都是一样的人。我看网上那些爆料，你为女儿做了不少事啊，是个爷们儿！来，咱们哥俩别客气了，都在酒里。”
“对，都在酒里。以后只要你有时间就来找我，咱俩喝酒下棋聊天，我都奉陪！”
童目豪气喝光手中的酒，抹了一把脸：“我知道你们当时在外面苦，我知道。可是我是个男人啊，我自己的老婆怀了别人的孩子跑回来了啊。啊~~” 刚才说得好好的，童目竟然哭了起来， “我不怪你，不怪你。”
“你看你，其实根本没放下。这样，你今天骂我一顿，或者打我一顿也行，我绝对不还手。咱们今天就把恩怨了了。我本来就是欠你的。你打我吧，你打吧！”石楠拿起童目的手开始往自己身上拍。
“啊~~~”童目依然在哭，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被石楠打动了，他真的狠狠拍了一下在石楠的肩膀上。酒后的人掌握不好力度，这一掌把石楠拍倒在了地上。他连着椅子一起倒地，屋子里一声巨响传到了邻居耳朵里。
石楠是真的醉了，倒地后起不了身，看着童目还在哭，他也跟着呜呜哭了起来：“麦子死了还要留这么多麻烦给我们。司徒井他是个人渣，他是个人渣，法律不会放过他的，我也不会放过他的，人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