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绵绵,风颇寒。
越过一往无际的桑干原,连绵起伏的青山朦胧在多情而悲伤的雨里。
青山悠悠,亘古绵延,总带不去桥陵的悲欢。
桥陵座落于青山脚下,沉浸在雨色的雾里,静静的,随风漫延。
漫延的是一个又一个的墓碑,苍桑而古老的墓碑,无语并且寂寞。
若不是多情的雨,它似乎只有冷漠,若不是无心的风,它似乎只有黯然。
冷漠的墓碑,黯然的桥陵,给人的感觉显的那么沉重,那么郁闷。
杜辉终于走到了桥陵,见到了桥陵的真容。
没有河,却有一座孤独的桥,桥的这边是无穷的桑干原,桥的对面是绵延的青山,沉默的桥陵。
春雨还在清晨里留恋,桥上已有扫地的声音。
扫地的老人枯瘦如柴,两鬓尽白,低着头很认真很仔细,雨在他的身上,风在他的身上,但他只专注于桥面。
桥面已经十分的干净,甚至连一片草屑也找不见,被雨打湿的青石桥面泛出青色的光,但枯瘦如柴的老人依旧一步一步的扫过去。
他没有抬头去看杜辉和哀如雨,也没有说任何一句话,从桥的这头扫到桥的那头,扫进雨雾朦朦的桥陵中,终于只听见扫地的“沙沙”声,人却已在雨雾的深处看不到了。
哀如雨道:“三十年前他就在这里,三十年后他还在这里。”
杜辉道:“这老人是谁?”
哀如雨叹了口气:“他是个守墓的老人,没有人知道他姓什么叫什么,为什么会一直守在这里。惟一知道的是,他在这里的岁月已经很漫长。
漫长的连鬼先生也说不出他的情况。”
“沙沙”的扫地声还在继续,雨雾的深处却传来了苍老的歌声。
“桥陵有布衣,老大意转拙。
许身一何愚,契比稷于契。
居然成没落,白首甘契阔。
盖棺事则已,此志岂业豁?”
苍老的歌声回**在绵延的青山里,回**在一块又一块的墓碑中,显得忧伤而决然,凄凉而久远。
他要表达什么呢?
这苍老的歌声显然是扫墓的老人所发,但这久远的歌词又说明了什么?
杜辉茫然的望着雨雾深处,驻足于桥外,沉默思索。
桥陵是筑梦的所在,但也是葬梦的地方。
每一个来到天涯的他乡客都会在桥陵逐梦,但真正实现梦想的又有几个?
更多的异乡人到此止步,甚至是魂断桥陵,从此做了他乡的鬼。
老人唱的,岂非正是要表达为了逐梦不死不休的目的吗?
歌声中饱含了辛酸和凄凉,但也抒发了矢志不移的决心。
杜辉静静的听着,感受着歌词的意境,任风雨拍打,巍然不动。
哀如雨想起了三十年前,想起了那一场血雨腥风,也还记得当年的梦想。
梦想如果会有哀怨,也一定会有忧伤。
忧伤的悲问秋,相伴他的总是一袭黑色的长衫,还有一张苍白的脸。
他其实早已到了,但他总是喜欢一个人,独来独往,缅怀过去的忧伤。
忧伤的从雨里走来,一双眸子里散发出来的却是温柔的光。
忧伤如果有了温柔,温柔岂非也成了武器?
他的神情一如飘香阁里的秋雯,秋雯的温柔已成了他独特的忧伤。
站在雨里,听着渐渐消失的歌声,感受着昔日少年的梦,只是这梦,缺了最美的爱情。
桑干原的雨似乎是不愿意停,仿佛是要把悲问秋的忧伤彻底的抒发干净,但桥陵并不是只为了忧伤而存在,它还有血腥,还有杀戮。
还有金日的沦。
金日的身子小而倔强,神情冷漠而狂傲,他的沦更让他显示出不尽的无情和冰冷。
冰冷的盯着悲问秋,神色之间显示出了绝对的狂傲和不屑。
他从骨子里看不起忧伤,忧伤岂非正是无能和懦弱的表现?
忧伤是悲问秋的力量,但也岂非正是他的柔弱?
三十年前没有灭了你的忧伤,三十年后一定让你的忧伤连根拔起,涤**干净。
狂妄与不屑盯着忧伤的悲问秋,金日任性的大笑,一步上了青石桥。
但他的步子刚一迈出,又忽然回过头来,狼一样的盯着杜辉。
杜辉立刻感觉有两把锋利的刀子向他击射而来,心下一凛。
好恨好毒的目光。
金日冷冷的盯着杜辉,冷冷的道:“金魄的太清观是你毁的?”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威胁,但杜辉只是温和的一笑,回答的却极为干脆:“是。”
如果太清观的消失用“毁”,那么灭绝人性的人性的沦又该用什么词?
沦里面有杀光烧光抢光,夺取一个人赖以维持生命的亲情友情爱情,毁掉它有何不可?
所以杜辉回答的理直气壮理所当然。
金日阴阴的一笑,露出两排锋利的牙齿,恨毒的点了点头:“很好!”却又咬牙切齿的道:“你会为你的行为付出惨重的代价。”
说完再不理杜辉,径直大步走上桥中,越过青石桥,没入雨雾中。
哀如雨哀怨的望着金日的背影,这一刻,他的哀怨忽然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战意。
兄弟已去,剩下的只有为兄弟讨回公道。
迈步上桥,他告诉杜辉:“你不要进来,进来只有送死。”
声音远去,留下的只有那一份淡淡的哀怨。
他不希年青的杜辉和他兄弟一样,客死他乡,只能魂归故里。
悲问秋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虽然不爱说话,喜欢独来独往,但他早已感受到秋雯的灵魂,感受到杜辉的善良。
走过杜辉身边时,悲问秋只说了一句:“不要进来。”
走过青石桥,没入雨雾中,青石桥上依旧留着淡淡的忧伤。
雨渐渐小了,风从浓寒里抽出些许温暖,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的阳光微微流向了桑干原。
天将正午时终于晴了。
一个熟悉而苍老的声音又从雨雾深处传来。
“穷年忧黎元,叹息肠内热。
取笑同学翁,浩歌弥激烈。
非无江海志,潇洒送日月。
生逢尧舜君,岂忍便永绝。”
杜辉笑向雨雾深处,心中忽然明镜似的,竟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迈步上桥。
刀山火海又如何?
血雨腥风又怎样?
如果哀怨可以逐梦,忧伤可以前行,杜辉的脚步又岂会停?
白衣轻愁,欣慰的望着大步向前的少年,云海深处的唐渊笑着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