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葱河走东溟,白日落西海。
逝川与流光,飘忽不相待。
春容舍我去,秋发已衰改。
人生非寒松,颜色岂常在?
吾当乘云螭,吸景驻光彩。”
杜辉三人正自诧异感慨,忽见苍茫的河面上飘来一叶孤舟,舟上一个长身玉立的中年人,驻立仰望,吟诵出声,声音里却含着淡淡惆怅。
便是他神情之中,竟也尽是苍桑萧索,便是他一身的灰色长衫,风吹乱舞,也显得飘摇寂寞。
一叶孤独的舟,一个惆怅寂寞的人,负手驻立舟上,行驶在无尽苍茫的河道里,若非他身后的那一柄剑,谁又会想到这是在天涯,是在充满了诡异和危险的葱河道里?
杜辉三人茫然的望着中年人。
金魄初去,他又是谁?
孤舟靠岸,中年人并没有下船,驻立船上负手一笑,但这一笑竟使人一种哀怨萧索的感觉,听他道:“三十年了,三十年的葱河道未曾有一个客人,今日一来便是三个。
沈默幸何如哉?”
他这话里的意思竟是他已在这葱河道里守候了三十年,只为迎接到此的客人。
但这客人,竟已是三十年未曾有一个,杜辉三人今日的到来给了他一个惊喜,而他又偏把这惊喜说成了无奈。
寂寞的人岂非总要说无奈的话?
这正是沈默。
杜辉道:“敢问沈先生,到此可有指教?”
神情一动,沈默却道:“为什么称呼我先生?你又怎知我是你的先生?”
杜辉一怔,随又笑道:“我们是初来乍到,而你已在这里守候了三十年,不称呼你先生又称呼你什么?”
“有道理。”
沈默想了一下点点头,却又反问道:“但如果我是个剑客,又喜欢别人称呼我为大侠呢?”
李彤“噗嗤”一声笑了:“难道是沈大侠比沈先生更好听吗?”
沈默冷冷的白了她一眼,却很认真的道:“大侠和先生是截然不同的两个称呼。
大侠者,为国为民,是志士。
先生的境界更为广泛,可以是志士,也可以是鸡鸣狗盗辈。
总之,大侠比先生更加的入耳,正如葱河道绝不是天涯湖,沈默绝不是哀如雨,哀如雨绝不是悲问秋。
小姑娘可明白我的意思?”
李彤忍住笑,却摇了摇头:“沈大侠虽然不是哀如雨,但李彤却不能明白沈大侠的竟思。”
“我已经解释的如此清楚,小姑娘为什么偏不明白?
难道是你的智商有问题?”
一边说着,一边竟从船上跃出,但他只是轻轻一抬脚,人却已在李彤的眼前,而且一双眼睛直直的盯着,盯着李彤,仿佛要从李彤的脸上看出什么问题。
李彤骇了一跳,不觉退后一步。
欧阳青云一步过去站在了李彤前面,冷冷的道:“想干什么?
难道说不明白你的意思便犯了罪吗?”
沈默“咦”了一声,目向欧阳青云:“法相境?
但你以为法相境便能阻拦我吗?”
说着伸出手轻轻一挥,欧阳青云只觉微风拂面,正自诧异,忽感一股极强的力道袭来,身不由己,一个踉跄,人已从李彤面前闪向一边。
这又是什么样的修为?
欧阳青云大惊失色,伸手便欲拔剑。
杜辉摇了摇头,缓步过来,拱了拱手,笑着道:“沈大侠误会了,李姑娘之所以如此说,是因为沈姑娘不但没有听说过葱河道,更不知道哀如雨。”
“哦?”
沈默仔细的盯着杜辉,冷冷的道:“你的意思是,我不但错怪了这个小姑娘,更不应该教育教育这个傲慢无礼的家伙?
而且他们不知道的,你反而知道?”
杜辉一怔,望着沈默。
此人行为怪异,说话不按常理出牌,他到底要试探什么?
更何况此人修为莫测高深,实在是劲敌,而且对他知之甚少,但又如何摸他底细?
当下一笑,杜辉道:“沈大侠既然自称剑客,又是剑客中的大侠,心胸自然博大。
小小误会又岂会放在心上?”
谁都喜欢被戴高帽子,沈默似乎也不例外,点了点头,原本已经有些受用杜辉的恭维,但转眼之间面色又变,白了杜辉一眼,冷冷的道:“死罪可饶,活罪难勉。
你若今日的回答能够让我满意,这最后一关我便放行,否则,纵然你已经到了桑干原,却也不能行走一步。”
**裸的威胁,欧阳青云不由大怒,又忍不住有拔剑的冲动。
杜辉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淡淡一笑道:“但不知沈大侠要问什么?
沈大侠若是问你自己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有没有女朋友或者有几个情人,我可能要沈大侠失望了。”
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有没有女朋友有几个情人?
沈默心下念叨,不由哈哈大笑,这实在是令他没有想到。
笑声过去,沈默忽然认真起来:“我且问你,葱河道上,你失去了什么得到了什么?”。
这实在是一个奇怪而惊奇的问题。
不但欧阳青云和李彤感到诧异,纵是一路走来见怪不怪的杜辉也没有想到。
这个问题听起来很容易,但若想准确的答出来,又令人感到无从下手。
失去了什么呢?
明月街上,寂寞和冰冷?
醉梦楼里,虚伪和悲哀?
飘香阁中,温柔和身体?
中天神庙,诡异的亏?
太清观内,杀戮和剥夺?
得到的呢?
酒?
肉?
身体?
亏和沦?
沈默冰冷的望着杜辉,眼中渐渐有了杀机。
风萧杀,但沈默的杀意比这风更浓更重。
负手冷漠,长衫舞动,他的寂寞和萧索似乎更重,仿佛有一种“天地悠悠,独怆然而泪下”的境界。
他的神情似乎在说。
难道这世上竟真的没有一个知己?
难道葱河道里种种磨难仍不能造就一颗伟大的心?
回思过往,反看今朝,只有自己?
李彤忍不住一阵冲动,但她终于没有只言片语。
欧阳青云只想到了朋友,却不知道失去了什么。
杜辉呢?
他终于轻轻吁了囗气,微微一笑,轻轻的道:“失去了恶,得到了恶。
失去了善,得到了善。
有无之间,惟道分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