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忌不明白,梁阿伯为何每日早晨都要将自己锁在这样小小的厅中,打着地榻,盘腿而坐。
邹忌轻轻走进梁阿伯,想听梁阿伯说了什么。
“儿啊,我想你了,萧大白不是有意害你,他如今也在逃命,且随他去吧,请你在天之灵保护大白。”
梁阿伯的话,让邹忌惴惴不安,要知道梁阿伯只有一个儿子,如今他念叨着萧大白害死了自己的儿子,也就是说梁潜已经死了。
可是为什么梁阿伯还要放邹忌进入自己的府邸呢,还帮自己编造梁潜准备出发去远地的借口,才让邹忌乘人之危,轻松进入。
邹忌疑惑,但寻思着梁阿伯也是一片苦心,不忍打扰,连忙退回梁潜的闺房,继续装睡。
可是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他也只是为了找到萧大白,寻找张波上卿和胡噜上卿被害的真相啊。
他又想起临别那日,张波上卿的尸体躺在地上,伤口被长剑所刺穿,心脏骤停。
白夜绝说过,那定是萧大白干的,那是萧大白的长剑,只有确定对象后杀人不眨眼的萧大白才会做出那样的事,他们之间定是有什么仇恨。
此刻邹忌借“上茅厕”的缘由去了庭院,果真在院中最隐秘的角落,发现了梁潜的墓碑。
他疑惑,梁潜的死,为何别人不知道,为何梁阿伯要隐瞒这件事,更蹊跷的是梁阿伯竟让自己进了家。
怪不得梁阿伯见到扮成梁潜的自己时大吃一惊,并且将门关上,如果梁潜真的去世,这一切都说得通了。
邹忌思考良久,觉得心不安,扪心自问梁阿伯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这性格也像极了白夜绝。
邹忌怎么忍心继续骗下去了。
他连忙回到厅中,像梁阿伯一样盘腿而坐,袒胸露乳,祈祷着梁潜平安。
“对不起,梁阿伯。”邹忌羞愧的道歉。
梁阿伯吓了一跳,他看着突如其来的邹忌,还学自己的姿势祈祷,大声吼道:“谁叫你坐过来的。”
邹忌将面具揭下来,露出来原本的面目,因为邹忌已经知道自己瞒不下去了,总不能告诉他梁潜起死回生了吧。
对待冷漠的梁阿伯,就如同对待傲娇的白夜绝一般,只能死皮赖脸。
他看着白发苍苍的梁阿伯,有些于心不忍说出自己的目的,便愿意替他保守这个秘密。
“我啊,寻遍屋中每一角,都找不到梁阿伯,放心吧,刚才我什么都没有听到。”
梁阿伯听到邹忌信誓旦旦的话,心头又暖了几分,他并没有说什么,便去了厨房。
邹忌焦急的等待,又想起屋外的白夜绝和梦梦。
齐王给了自己三日时间,今日便是第三日,可若还找不到萧大白的线索,回去后该怎么交代,齐王和邹忌的君臣关系本就引人非议,若这次没有交差,齐王再袒护他,其他人该怎么看。
邹忌打算放弃了,在梁阿伯家蹭完早饭就走。
哪知,梁阿伯不按套路出牌,给邹忌做了一桌子菜。
看这一桌子丰盛的美食,邹忌咽了咽口水,又不敢拿起筷子,他怕梁阿伯在饭菜里下毒。
看这咸蛋,是不是梁阿伯在提醒自己闲得蛋疼就别接案子,看这苦瓜炒蛋,是不是梁阿伯在警告自己有苦头吃,看这西红柿炒鸡蛋,是不是梁阿伯想让自己挂……当然邹忌并没有什么被迫害妄想症。
邹忌用筷子给梁阿伯夹菜,试探性的看梁阿伯的反应,看到梁阿伯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自己便安心的享用美食。
梁阿伯边吃,边对邹忌说:“快吃,等下你赶回去就吃不了东西了。”
邹忌听完,震惊道:“你要赶我回去啊!”
梁阿伯点头,但又摇了摇头:“朝廷应该让你回去吧,你这样出来探案,定是有个期限的。”
邹忌有些尴尬,原来梁阿伯早就看出来了他的小伎俩,他本以为自己演得还挺像呢。
“梁阿伯,原,原来您都知道啊。”
梁阿伯拍了拍邹忌的肩膀,“梁潜他不会给我做饺子吃,不会给我买蚊香,不会扶我,也不会对我这样百依百顺,说到这里,我还是很感谢,是你又让我感受到有儿子的感觉。”
气氛突然温馨起来,虽然只是短短的一天,也让邹忌将梁阿伯当亲身父亲一样对待,梁阿伯又这么会做好吃的,哪怕是被骂,邹忌心里也是甜的。
“梁潜他是什么时候……”邹忌缓缓的问道,生怕刺激到梁阿伯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三年前。那时萧大白嫌我只疼梁潜,我只供梁潜上学,也有肉都加给梁潜吃,梁潜他娘又走得早,所以他对这个家十分不满,总觉得自己被不公平的对待。
那日我不在,大白对梁潜下手了,回来后就看到大白趴在梁潜的尸体上哭,我那时冲上去就把他打了一顿,他可能真的是恨透我了,所以就去闯**江湖。”梁阿伯想起那日发生的事,声音颤抖了。
邹忌想要安慰梁阿伯,却不知自己能做些什么,他给梁阿伯倒了杯水,然后做了些力所能及的事,例如打水,洗碗,洗衣服。
梁阿伯的痛苦大概是很多人都无法体会的吧,收养的孩子亲手杀了自己的亲身孩子,还替他隐瞒了三年。
无数个日日夜夜,他是怎么度过的,无人可知。
邹忌做完一些家务活,就准备出发回朝了,此次行动没有一点线索,他也认了,因为十分同情梁阿伯的处境。
“邹忌,你这次前来是来找大白的吧。”
梁阿伯扶着桌子问,由于多年的操劳,他的手背粗糙得像老松树皮,裂开了一道道口子,手心上磨出了几个厚厚的老茧。
流水般的岁月无情地在他那绛紫色的脸上刻下了一道道深深的皱纹,他那原来是乌黑乌黑的头发和山羊胡子也变成了灰白色,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是那么有神。
“没错,朝廷让我找到萧大白,因为他是杀害胡噜上卿和张波上卿的嫌疑犯。”
邹忌坦然的答道,现如今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梁阿伯现在也只想听真话,所以邹忌更不想骗他老人家。
“如果你们找到他了,一定要告诉他,我这些年来没有做过愧对他的事。我供梁潜读书,是因为发现了大白在武功上的天赋,梁潜在文学上的天赋,他们擅长的根本不一样。所以我也经常找师傅到家中,就是想让梁潜多练功夫。”
梁阿伯那饱经风霜的脸上,积蓄了他几十年的风风雨雨。
“那为什么每次都给梁潜夹肉呢?”邹忌摸了摸脑袋,想不明白。
“因为那段时间大白吃多了肉,胃里得了病,我去找大夫,人家大夫说大白体质暂时不能吃肉了。我把他当成亲骨肉,我怎么能不疼他呢。”梁阿伯静静地坐在椅子上,说着这件事。
突然,萧大白冲门而入,他的眼角湿润了,那么多年离家出走去闯江湖,无数次回想起家的温暖,可自尊心驱使着自己越走越远。
大风把烈酒吹醒,方知当初所拥有的美好全是梦。
梁阿伯微微颤了几下,慢慢地睁开了两只浑浊的眼睛,他抿了抿嘴,好似有一种满足感。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高山仰止,述不尽的,是江湖的担忧,割不下的,是心里情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