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大后我就嫁给你

7、一幅挂在旧仓库的全家福

字体:16+-

我赶到他的住处,发现那竟然是城郊边上的一个旧仓库。

就在我犹豫不决拿捏不定我是否走错了地方时,仓库的大门突地打开了。路边灯火辉煌,里面漆黑一片,宛如两瓣张开的绝望的嘴唇。他靠在门口,支起一只脚,嘴叼一根香烟。他对我玩世不恭地微笑,继而他伸出手来,你好,我叫亦然。

我迟疑着伸出手去,你好,我叫优优。他蜻蜓点水在我指尖的地方握了握就放开了。一片冰凉。

他好像看出我内心的胆怯,挑战而嘲讽地注视着我,我心一横走进了仓库,仓库的大门在我的身后沉重地关上了。眼睛适应室内的黑暗后,发现仓库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屋顶很高,横旦着两杆笔直粗大的承重架,侧墙上有通风扇在运转,唯有的微弱光线就是从那里透射进来的。我看不清他的脸容。他身影模糊,他在我的身边摔下了一包东西,转而坐回了一把高大的椅子上,他背对我,他涣然地说,我能做的也就这些了。

我在那包用牛皮纸包裹的东西中摸索着,我拉出了一叠胶卷底片。我试图对着通风扇透进的光线确认他是否作假,但我却什么也看不见。我听见他从椅子的背后发出了一声冷笑。不觉,我好像被看穿心思一样,有点脸红了。

他站起来,在墙壁上熟稔地按抐了一下,一盏从屋顶正中央垂落下来的硕大灯泡倏亮了起来。他站在灯泡的下面,我试图注视他,却被那盏光线过强的灯光灼伤了眼睛,他莫名地大笑了起来。

我不理他怪异的大笑,对着光线看清了那卷底片上面的图像。他并没有欺骗我。

我将那卷底片重新装回了牛皮纸包装。他停止笑声,重新坐回了那把高大的褐色的皮椅,他将那把椅子转了过来面对着我。我不害怕他,我对峙着他,而他转瞬就将眼光涣散在了四周。我这才注意到偌大的仓库只有一把椅子,一张大床,一张桌子和床的一侧用磨砂玻璃隔开的一间卫生间。他怎么住在这里?

他说,你拿到了你想要的东西你还不走吗?

我如梦觉醒般,是啊,我怎么还不走,这个房间有什么在吸引着我让我久久不愿挪开眼光呢,在床的那一侧悬挂着的那张照片是什么,一张全家福?

老人,中年人,青年人,小孩……那个穿着一身笔挺西装装扮成熟的小孩应该就是亦然吧,那个面容端重尊贵的老人让我看起来怎么这么熟悉呢,亦台?她是亦台?我的奶奶?

是的。我确实她是亦台,就是那张脸容化成透明我都能分辨出来她是亦台,她是离开爷爷让爷爷守护一生的女人亦台,她被藏在爷爷的画室,从十四岁起,她的脸容就在我的心中熟稔如根。她怎么会在这里,她和那个年轻人是什么关系,他是她的孙子?呵呵,命运还真的是荒谬,有着血缘关系的我们怎么就在茫茫人海中相遇了呢,我们甚至差一点就犯下了一场不可饶恕的罪孽。天啊,差一点!

他注意到我惊呆的表情,他顺着我的眼光望去,他冷淡地问我,你在看什么?

我掩饰着,我想,对于我们而言,不相认比相认更能让我们容易接受,更能让我们避免更深的伤害而感到安心。我说,我没有看什么,我只是好奇。

好奇?对什么好奇。

对你的全家福。你为什么挂着它?

全家福?你说那张照片吧,我挂着它是因为上面的人都已经离我而去了,不管他们用什么方式,他们都离我而去了。他淡然地说。看起来他并没有急着将我赶走的意思。他想跟我谈谈?

离你而去?我试探着问。

我奶奶和爷爷都去世了,我妈妈跟了别的男人,我的爸爸娶了别的女人,这不就是他们都离开了我吗?他有点悲戚,这和他刚才的冰冷判若两人。

为什么?我说。

他惘然地望着我。

为什么他们会这样?我如有梦呓地问道。

为什么?哈哈,真可笑,你为我为什么,他们为什么这样,我他妈的鬼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样。他突然烦躁不安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低吼,挥着手臂,来回踱步。我吃惊地后退,他颓灰地看了我一眼,落回了那把椅子上。他沉没在那把椅子的阴影中,他缓慢地说,她们都是**。

她们?

我的奶奶和我的妈妈。他仰起头,疲倦地往后靠在了椅背上。

我沉寂,我感到心脏被一种残忍的东西击得生痛,我按压着胸口几乎不能说出话来。

早先我的奶奶抛弃了她的结发丈夫跟了我爷爷,而后她又出轨不断。我的爷爷先于我的奶奶早就在十九年前郁闷而死了,三年前我的奶奶因为酗酒死了。她不但是一个**还是一个酒鬼。我的妈妈大概是耳濡目染我的奶奶的作风,亦是摇摆不定水性杨花,旧情新欢纠缠不断,奶奶去世后,爸爸和妈妈离婚了,奶奶还在的时候,爸爸从来不敢说妈妈是一个**,我也不敢,奶奶是一个魔鬼,她会控制着我们,她会让我们好过……爸爸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得靠女人养着,奶奶在的时候他靠奶奶,奶奶不在的时候他靠妈妈,妈妈跟了别人跑了之后,他又得投靠别的女人,他就是一个孬种……

哈哈,我也是一个孬种,我不相信爱情,不相信天下所有的女人,我害怕受伤,我没有勇气去爱,我只想和女人上床……他大概是意识到什么,声音嘎然停止,他低下了头,良久他才沉声说,对不起……

我没有说话,头脑裂痛,视线分裂而模糊。

他没有流泪,但颓唐至极。他的手臂搁在了椅把上,一动不动,恍如风干了的枯枝。

突然记起他叫亦然。他跟了母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