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我身体基本恢复了过来,医生说,我主要是受了惊吓,身体倒没有大碍。而里仰一直沉睡了三天,我不时地将手心放在他的胸膛,他脉搏轻微,但这依然让我因而感到欣慰。他还在我的身边,每夜,我需要抱着他才能入眠。他未曾醒来,三天恍如三年,让我觉得时光原来可以这样一点一滴地珍惜。他不曾发出声音,但我已经能从他呼吸或紧或松中感知到他正在抗争着痛苦、以及安详。
里仰,你知道我在你的身边吗?
医院给里仰调了一个大的病房,里仰的妈妈也住了进来,就在那一晚,里仰醒了过来,当时我正帮忙着用温水给里仰的妈妈擦背,我感到背后窗户进来的早晨的阳光很是刺眼,我背转过身去想将窗户的窗帘拉上,就在我回头的瞬间,我看见了里仰睁开的眼睛,我欣喜若狂地扑了上去,我贴近着里仰,以致我能从他的眼睛中看到我自己,我似乎看到里仰眼角的微了微,里仰是想对我笑吗?
而就在我还来不及对他说点什么,那双眼睛就如铅重般闭上了。我惊恐万分,连忙呼唤医生,医生慌忙跑了过来,而都在离里仰病**一米远就骤然站立了,床头那条心电图已完全变成了一条直线,赶来的医生不忍走近,不忍打扰正在走向安静的生命,纷纷低了了头……
不……不……我不要这样,我不要这样……我爆发出山崩般撕裂的哭泣,刚刚赶到的爸爸箭步上前抱住了我,我悬空般落在爸爸的怀抱。
爸爸将我抱了出来,背着我,走在石板的新修的水泥路上,我在爸爸后背挣扎着,我捶打着爸爸的后背,抓着爸爸的头发,爸爸高高地背着我,无不反顾地往前走。我想,对于石板来说,这是一幅多么奇特的风景啊。
远处有烟囱袅袅升起,有风吹过,将烟吹乱成了一团,我趴在爸爸的后背,迷幻着看着这一切,眼皮越发沉重,我好想,好想就这样沉沉地睡去……
里仰停止了呼吸。
里仰离开了我们。
在我回头的一瞬间,也就是所有的人都没有注意到他离开的那一瞬间,我在欣喜着他醒来的同时也忽略了他,我并不知道里仰在眷恋地我告别,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带着对我以及他未竟的愿望、永远的眷恋离开了人世。人们可曾知道我和里仰曾经去过另一个世界,我们在那个世界紧密相爱,一起奔跑,在那个世界里,里仰用他的生命掩护了我,换来了我的重生,但我们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
生命与生命之间的神秘关联永远不为人们所知,一如两个原本陌生的人怎么会发生爱情一样让人不得甚解。人们在还没有来不得从吸吮惊喜就落入了悲伤。我们亲爱的里仰离开了我们。在那个悲喜交加的早晨,我们都来不及跟他告别……
里仰。我不要这样,没有了你我怎么幸福,没有了你我怎么减少睡梦中的恐惧,没有了你我怎么去泅渡孤独,没有了你我怎么停止悲伤和思念……里仰。
里仰的尸体放在医院停留了一天才下葬。那一天来了很多悼念里仰的人,几乎在石板的人都来了,这或许是石板镇最隆重的一次悼念,在入殓之前,牧师请来了入殓师,牧师问该为里仰穿上什么样的衣服,我说白衬衣,入殓师要给里仰化妆,我连忙上前俯身在里仰的嘴唇上一个深情的吻,我缓缓地对入殓师说,你开始吧。
化妆的里仰如羽毛一样被放进了棺材,我记不清里仰那天化妆之后的脸容,我只记得那天躺在棺材中的里仰好小好小,嘴唇有点红,红得如北方的蜜桃。
每个人都排着队,队伍在屋外深深地蔓延,然后缓缓地转着圈,当转到里仰的身边的时候,人们或献花或鞠躬,我脑海一片空白被转着转着,不知道怎么就转到屋外,我听到墙角的地方有忧伤的笛声,在稀薄的空气空灵而遥远,是谁这么可恶,在这样早晨吹响这样招魂的曲子,是谁……
我变得出奇的愤怒,我飞奔向墙角,有人西装革挺的男人站起来,我有点惊愣,里仰的爸爸?可就在我犹豫的瞬间,那个身影已闪过墙角,钻进了一辆刚刚停靠下来的出租车,一溜烟走了,我望着那辆白天也打着猩红尾灯的出租车,竟然忘记了去追赶,他,里仰的爸爸是什么回到了石板,他是怎么知道消息的?
他可曾看到了里仰的妈妈,他,狗娘养的,终于醒悟过来,应该回来看看自己的妻子和儿子了吗?
次日,里仰被安葬在了山顶。
他化作了一缕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