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我爹死的早，不然我可能连一百铜板都没有？”
樵夫接着道：“后来我回了家，用这点钱，置办了一点田产，想着以后就靠这点田活着也行，这时候村里的人都准备给我说门亲事。”
“对方是个寡妇，带个孩子。我呢，又没有一条胳膊，我们两个倒也般配！就这样，又过了十年！”
“十年过去，孩子也长大了，我和我媳妇儿没有自己的孩子，但是我一直把继子当成我亲生孩子对待。孩子长大了，也到了说亲的时候，却遇上了战争！”
“大唐的皇帝，也许不知道我孩子的名字，可是我的孩子，却把自己的鲜血，都垫在了他的脚下，让他一步步成为了天下至尊！”
说到自己的好兄弟李世民，唐僧低眉顺眼，不敢多看樵夫一下。
他当年骑马仗剑，打下了半个大唐，这其中有多少人的尸骨，很难想象。
唐僧道：“陛下也是为了结束战争，避免更多的伤亡！”
樵夫哈哈一笑：“战争嘛，这些年见得多了，没事，咱们接着说！”
“现在儿子没有了，我的理想也就成了好好和媳妇儿过好下半辈子，毕竟说起来，我的岁数不是很大，还有把子力气，好好干也能养活我们两个！”
这个时候的樵夫三十三岁，要不是他缺了一条胳膊，可能就要父子一同战场了。
“法师知道，我和我媳妇儿的岁数差的不小，她比我大，所以一直没有再生。就这样又过了十年，在我四十三岁这一年，她也弃我而去了！”
樵夫说到这里，眼里是连唐僧都佩服的平静。
丝毫没有波澜。
“你还有兄弟姐妹么？”
“我老爹和我一样，都是独苗！呸呸呸，说什么呢，富贵人家才叫独苗，我们这叫光棍一个！”
“也没别的亲戚了？”
“没有，就算有，谁会愿意亲近我这么个人？”
唐僧叹口气：“施主请接着说。”
“我媳妇儿死了之后，我已经四十三岁了，本来靠着那点儿田产，我起码还能苟活几年，可是就连这三亩薄田，最后都被县里的豪强强行占去！”
樵夫的声音也愈加平静，甚至比唐僧颂念经文是都要让人心神宁静。
“被占了就占了吧，人家也不是没有给钱，给了我十几个铜板之后，我也就认了！”
“后来啊，我连家都没有了，之前在我媳妇儿的破房子里住着，可能是豪强见我好欺负，就把我的房子顺手也占了，就又给了我十个铜板！”
微风轻抚，樵夫的一条袖子晃晃****。
“法师，你说现在就剩下我自己了，我还要钱干什么是吧？天大地大，我睡哪儿不是睡？”
“我成了一个乞丐，天天在街上乞讨，我把那三十铜板藏在了一个墙角的下面，想着应急的时候用！”
“好在我比较具备一个乞丐的形象，我在码头晒的非常黑，又没了胳膊，路人给我的赏钱倒也不少，这些钱我除了吃饭，剩下都藏在了那个墙角的位置里。”
“直到那天，我结束了一天的乞讨，照例去那里藏钱，刚到那儿，就发现几个孩子已经将我的钱全部偷拿出起来了！”
“他们见我来，也不害怕，甚至仗着自己年轻，还将我破碗里仅有的钱也拿走了，至此，我活了一辈子，最后只剩下一个破碗了！”
唐僧这个时候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众生皆苦！
但他还没见过这么苦的人。
“既然睡哪儿不是睡，我想着吧，死哪儿不是死，就我自己，死了反而还能成就那些野狗和蚂蚁，于是我就自然而然想到了死！”
“死其实是最简单，有多简单呢？我蜷缩在墙角，不吃不喝，等着饿死渴死，但是过了三天，我就是不死！这个时候，县衙的人找上来了，他们说最近上边的大官要来视察，问我家在哪儿，要把我送回家！”
“我说我没有家，还说我家原本就在这儿，他们不信，觉得我不老实，他们打我骂我，我就跑，跑着跑着，我心想我不如正好让他们打死，还省的我自己来，岂不是是更好？”
“我就站在街中间，看着那群衙役们，我告诉他们，你们尽管动手，我绝对不会还手，你们今天，一定要把我打死！”
“哈哈哈，法师，你是没见，他们当时都吓坏了，像是看一个傻子似的看着我！是啊，谁会无缘无故让别人打死呢！”
“我急着死，见他们不动手，我自己又死不了，我就走上前，想用他们的佩刀杀死我自己，你猜他们怎么着，他们竟然吓得转身就跑！”
“我没死成怎么甘心？我就追着他们跑，跑啊跑啊，就跑到了城门口，那些养尊处优的衙役们什么连我这么一个乞丐都跑不过，实在是丢人！”
“我就去抽他们的佩刀。其中一个衙役问我是不是真的想死，我说那还有假？他就去旁边的铁匠铺，给我买了一把最便宜的柴刀，然后他丢给我，说就算我想死，也别死在县城，出去找个没人的地方死！”
“我说那行吧，看来人啊，想死都不是能随便死，也不能随便死在哪儿的！”
“我就带着这把柴刀，来到了这片树林，到了之后我看见树上有野果子，我觉得死之前尝尝也是不错，就摘了几个尝了尝，没想到比我吃过的任何果子都要好吃！”
“于是法师也看见了，我就靠着一柄柴刀，慢慢地，做起了一个樵夫。每天打的柴，就去县城里叫卖，卖了就买吃的，没有卖出去，就摘树上的野果子吃。有病了也不看，反正早晚都是死！”
唐僧已经泪流满面，哽咽的几乎说不出话来。
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樵夫这样的人。
就算自己的肚子里的佛法再深，这个时候也显得十分苍白。
“我这一生，从未做过坏事，也从不偷奸耍滑，法师，这是不是就是你们常说的，上辈子可能造的孽太多，这辈子都用来还债了？”
唐僧流着泪：“施主，切莫这么说？”
樵夫笑笑：“法师，我说了这么多，你还不清楚我的理想吧？”
两人一开始聊得就是理想。唐僧一愣。
“施主的理想难道不是做大官，然后吃肉么？”
樵夫像是听到了极其好听的笑话，笑的眼泪哗啦，笑的唐僧都觉得自己的回答是不是存在问题。
半晌。
“法师啊，活着和死了都这么难，我还能有什么理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