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3日,也就是杜途一行人回来的那天,对白塔来得有些太突然。
他从未有过如此强有力的脉搏,以及如此清晰的思维。即便主基地局面乱得像瞬息万变的战场,他也能一眼之下,运筹帷幄,有条不紊地处理好所有事务,明歌也只能为他打打下手。
他如此亢奋,是因为在他体内还有两灵魂——在游戏中死去的那对母子,他们不仅没死,还时时刻刻与白塔交谈着,甚至是关切着。
虽然绝大部分,这对母子的话颇显幼稚,对白塔的工作毫无帮助,但白塔却很舒服地听着,并因此而亢奋。
“你们为什么不恨我?”白塔心中问道,“对杀死自己的人,不应该怨恨吗?”
母亲尴尬地发笑:“完全恨不起来啊。再说我们不是没有死吗?”
“都只剩下灵魂了还不算死了?”白塔想到了一部电影,里面的死者进了天堂,不再怨恨杀人犯,还希望世人也不要怪罪他,“但我这不是天堂。”
“但这也没有病痛。”母亲慈爱地抚摸着她的孩子——虽然他们并没有身体。
母亲:“而且我还能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呢。”
儿子:“是啊,我也能看见妈妈的想法呢!”
母亲很是欢喜:“儿子的病是我遗传的,我一直担心他会讨厌我呢。没有真是太好了。”
“怎么会!”儿子说,“妈妈最好了。”
白塔感觉像是开着收音机,里边儿两个主播闲闲散散地聊着天,扯着话题,欢欢笑笑。白塔不由地感到一丝喜悦。
“你很厉害么!能边听我们说话边工作。”母亲说,“说起来也是,你小时候就显现出这种天赋了,同时看那么多电影,简直是天才啊!”
“你知道我的过去?”白塔发觉自己的感觉有些迟缓,一时间竟忽然数不清自己的心跳和血压。
“你能看见我们,我们当然也能看见你的啊!”母亲说,“你这么内向可不好。再聪明也一样。”
“你们能感觉到我的感觉!!”白塔吼出声来。
母子相视一望,微微一笑,一起抱住白塔,说:“其实,像这样就好了。”
白塔感觉自己的血管像是跳动的长绳一样摆动着,身体跟发烧一样,好不容易,白塔才回复到:“你们真奇怪。”
白塔放下工作,快步走回办公室,小心取出他那个白皮本,依着上面的字问道:“我现在孤独吗?”
白塔觉得自己说了一个很荒谬的问题,嘴角莫名想上扬。
白塔继续道:“你们复杂吗?”
说完,白塔集中注意力探测着母子的灵魂。就像他平时在审问室做的那样,把他们当成某种未知的化学物质,把自己当成最敏锐的分析仪,一丝不苟地拆解分析着。
他看见母子对他不明含义地笑着,便从记忆里搜出所有关于笑的资料。一条一条检索着。笑的原因、笑的目的、笑的表现、笑的互相印象、笑表示的含义……
开心的笑、尴尬的笑、欣慰的笑、嘲讽的笑、想到其他事情的笑、自嘲的笑、欢喜的笑……
白塔还如现实生活中那样分析着母子,但久久得不出结果。而当白塔停止分析的时候,他却反倒感觉到了母子的想法。
就像感觉得到自己的想法一样。
母子的笑,是那种父母看着婴儿咿呀学语,跌跌撞撞学走路的笑。
善意的笑。
白塔惊奇地记下了此刻的感受,放松下来,完全放弃思考。他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三人同为一体。竟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恍惚到:“这种形态,比人要强。”
白塔来到镜子前,发现自己比以前笑得难看多了,于是笑得更起劲了:“不过我喜欢。”
白塔想起了杜途,以及杜途提及的“折人”。难道杜途一直都生活在这样奇幻的感受下吗?
白塔忽然发现过去的自己离真实世界疏远了很多,莫非过去的自己一直生活在逻辑的推测当中?
但白塔并不沮丧,只要能体会到这种感觉,其他事都不重要了。
带着从未有过的悸动,白塔来到地下二层,开始组织“幽魂部队强化实验”的前期准备工作。
据说这次实验的成功率是百分之百,每个幽魂都能拥有灵能变异,而且彼此之间还有心灵感应,简直就像——就像现在的自己。白塔心想。
白塔很久以前就想成为灵能变异者了——应该不能用“想”这个词,当初的他只是认为成为灵能变异者有一定能治好他无感情的病,于是拟定过类似计划。
布置好工作,白塔走进休息室,开始和母子对话,白塔:“我感觉你们一直在谈论我想获得感情的事……不用羞涩,我们的感觉是互通的。”
母亲:“你现在不是能感觉得一些感情吗?”
白塔:“那是你们的感情。我只是能分享到一些而已。我的目的是拥有自己的。”
儿子:“每次通入你的感觉对头晕。”
白塔:“你哪来的头。”
儿子:“总之就是不舒服么。”
白塔:“或许我应该集合更多灵魂。如果能时刻感觉到你们的情感,说不定我就能体会到了……”
说完这话,时钟正好指到了四点的位置。
母子二人猛然一叫,把白塔的肾上腺素冲到了顶点,白塔随之一看(三人共感觉),发现因灵居然爆发了!
主基地长鸣起警报,明歌的命令声夹杂其中:“地下二层的人员立即撤离。灵能疏导系统开启汇中……”
周围的研究员井然有序地开始撤离,白塔却坐在休息室里一动不动,心想:这不正好吗?
我可以趁这个机会获得更多的灵,甚至是灵魂变异啊!
白塔脑中闪过闪过幽魂部队的实验原理,不就是多人承担灵能喷涌的冲击,从而增加成功率吗?
之前01部队时代没有发明灵能共享器,所以人再多,在如汪洋大海的灵能中也是一座座孤岛,连不成一片大陆。但现在不同啊!现在自己就是完完整整的三个人!
白塔抄起纸笔一顿演算——他完全不需要列式,只是在白纸上跳跃地写上一个个结果,然后拿着笔在这些结果间来回斟酌。
“可行!在灵能强度25的区域,3个人的混合体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白塔脸上的笑容像是前往幽会地点的小青年,他反锁房门,以防有人援救。然后安静地坐在角落,慢慢等待灵的海洋漫过最后通道。
因为母子二人的原因,白塔这时能用肉眼灵能,这种纯粹如原子的存在,不愧是人们心中的圣物。这时它却源源不断地涌出,要将你淹没。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白昼将近,暮年仍应该燃烧咆哮,怒斥吧,怒斥光的消逝……”母亲看着井喷而出的灵能,喃喃道。
白塔:“这种场景居然会让你想到这种诗?”
没有肩膀的母亲耸耸肩:“给你的。”
白塔严肃道:“这次喷涌的规模比我预计的要大。”
大厅正中的喷口不断暴涨,散落的灵能雨点密集得跟台风在临一样。白塔开始有些难受,连续打击在他身上的灵能带来了强大的压迫感。
“真是奇妙,没有任何实物触碰到我,我却能感觉到。”白塔奇异地感受着皮肤上如鼓点般跳动的压力数据。
“心率,血压,呼吸,代谢全都紊乱了!”白塔继续惊讶着,如果他有惊讶这种情感的话。
“崩。”灵能喷口处忽然发生爆炸般喷涌,无数光球如手榴弹中炸裂的铁皮一样飞出去,其中两个互相缠绕的光球精准地砸在了白塔身上,毫无悬念地,白塔昏了过去。
在一片空间和时间都感觉不到,周围连黑暗都算不上的地方。白塔觉得有一个女声颤抖地嘶吼着:“怎么是你!不要这样啊!我要找杜途啊!”
这声音是谁?
白塔依稀感觉到对方再用绵弱的力量推开自己,但一股更为强大的吸引力将两方仅仅融合在了一起。白塔立即“看见”了这个女子的一生——晓尘丹。
更为重要的,白塔得到了一段传话。
传话说:“杜途。我是孤坟。现在困在因灵里面。由于意外得到了死去的镇真的灵魂,知道了了外面的一切。我要告诉你的是,我们的敌人是因灵!因灵其实是一个被毁灭文明的终极造物……因灵可不是巧合地降落在地球,它是发现了人类,想利用人类的灵魂来复活他们整个文明!这是十几年来,主基地的因灵实际上就是个超大号的储灵罐,十几年来他一直都在悄悄吸收着人类的灵魂。它现在以药尤光的身份躲在里面不出来,他只要吸收了其他引领者的灵魂,就能开启复活程序了……不用担心,药尤光也只是纯灵体,怎么杀纯灵体你也知道。所以,加紧时间啊,杜途,它每收回一个碎片,就会更强大的……”
白塔醒来的时候是第二天凌晨,在主治医生的阻挠下,白塔坚持地走下了床。白塔简单地扫视了周围,了解了时间,对医生说:“把我身上的探测仪器取走。我很清楚我身体的状况。我没有事情。”
“明主任想和你通话。”
白塔快速离开病房,说:“告诉他我没有获得能力。”
主治医生赶紧跟上,说:“主任是关心你啊。能力什么的他不在乎的……喂,明主任,是的,白塔醒来了。他状况正常,啊?他有没有获得能力?他没有获得……呀,挂了。”
医生尴尬地放低了声音说:“被你听见了。”
“没有什么好意外的。主任的心都放在了幽魂部队上。不要打搅他。”白塔反安慰道,并在拐角处离开了医生。
“天哪。”医生看着手中白塔的体征数据——在他昏迷阶段,一切指标都表示白塔命不久矣。结果在他苏醒前一分钟,这些数据噌地一下恢复正常,仿佛白塔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一样。
医生回想起白塔过去的表现,想到白塔不一直都这样吗?于是交待护士送去几瓶营养液,投入了其他人的治疗当中——这次灵能爆发,出事的人可不止白塔一人。
而白塔,喝完营养液后,来到了他的镜子房。对着镜子他又是扯自己脸皮,又是挪动身子摆出奇怪的姿势,最后静默地站着,一动不动看了一个小时。
“35412。”白塔冷不丁报出这个数字,“这么多灵魂,你们都在?”
“不是我们,是我!晓尘丹!”女声继续道,“其他人可都是没有灵魂和记忆的空壳。只有我是活的!”
“你不要忽视那对母子。”白塔静静地说,“加上你们三个,我体内有35415个灵魂。”
晓尘丹:“实际上只有四人。”
儿子忽然在意识里扯着嗓子叫道:“喂!”
母亲:“现在真有种站在4个人站在天安门广场正中的感觉。”
白塔:“说实话,这次实验有些失败。”
晓尘丹:“是啊,空降失败,大空难。”
白塔:“不然。我这里才是正确的降落点。”
晓尘丹无语道:“你叫杜途吗?不是吧!”
“你所顾及的计划我很清楚。你在我昏迷的时候,讲了143遍。”白塔默默道,“要我给你背一遍吗?”
晓尘丹:“那你怎么还不去找他。”
白塔:“我在等人。”
晓尘丹:“天哪,你跟那个混蛋怎么一个模样,一直说些莫名其妙的话,真是让人火大。”
“来了。”白塔面前出现一个从未见过的男子,他穿着军装,胸上的标牌上写着“幽魂部队一号实验体”。
白塔:“结果是什么?”
男子笑起来:“你的思维真是快的惊人。你怎么知道我会来的。”
白塔:“你能预知未来,推断你的行为当然要与推断普通人完全相反。郑凡。”
男子摇摇头:“我可不是郑凡,我是葛利马。”
“我能感觉到你在说谎。”白塔说,“你体内有一部分郑凡的意识。所以,结果到底是什么。”
男子摇摇头:“郑凡的能力是预见未来以及让事情向他期望的方向发展。他实际上并不知道各个事件是如何拼凑出最后结局的。何况时间还早。你还是说说你是怎么知道我会来的吧。我很好奇。”
白塔:“由于你能预知未来,我只能假定我所做的一切行为你都知道,并且都是在你允许范围内的。既然我得到了孤坟的留言,而孤坟又原本打算把留言给杜途。这种差错必定也是你允许——或者说需要的。所以我猜你会来。”
男子:“说起来好玄的样子。但是错了。”
白塔:“我不在乎。告诉我因灵到底成功了没有。”
男子:“郑凡看见的结果是,七月十八日,杜途死了。因灵重组了。人类灭亡了。”
白塔思考了一会:“那么现在的努力都只是命运的惯性?”
男子:“不。还有一个希望,在他预见的未来里,孤坟的计划也成功了。”
白塔:“这不合理。孤坟的计划是毁灭因灵,而你刚刚说,因灵重组了。你不能说得详细一点吗?”
男子:“郑凡看见了一场很恐怖的爆炸,或者很多场……部分预言在传输的时候弄丢了,我也不清楚。现在能做的,就只有不断前进了。”
白塔:“你一会‘郑凡’一会‘我’,你现在究竟是葛利马还是郑凡。”
男子:“我还以为你什么都知道了呢,结果还是什么都不知道么。我是葛利马。”
白塔:“我只是不会惊讶事实。在相信一切已经发生的事情上,推导出可能的原因和将会发生的事情而已。”
“诶。我还是从头讲起吧。”男子说,“我,葛利马。当初被郑凡抓去后,他跟我讲了他的过去——他机缘巧合获得了能力,一心想建立一个没有恶的世界。虽然着看起来几乎不可能,但他发现,事情总会像他期望的方向发展,也就是无敌强运。况且他还能看见未来。所以就放开手脚行动起来了。”
“他行动的第一步是收下关月。关月其实是他一位旧人的女儿,被人强奸后选择了跳河自杀,结果没有成功,反倒被龟公救了,成了妓女。她尝试反抗,想趁着龟公不注意刺死他。结果龟公早就知道了,不仅防住了刺杀,还准备了十个壮汉轮她,像让她完全沦为玩偶。”
“郑凡救了她。一个人单挑十几个人,也是这个时候,郑凡发现无论如何他都死不了。即便是被刀砍,枪打,他也死不了。”
“他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于是打算建立起一个宗教,除恶的宗教。在不断利用他的能力,使宗教不断壮大的同时,他的能力也越来越强大。一天,他看见了7月18日的事件——因灵重组,人类灭亡,一切的终结。郑凡有些慌张,想找到什么方法将这个预言抹去,结果再看见这个预言之后,他发现自己会突然在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醒来,或者在莫名地方做莫名的事,而且全和因灵有关,像是被附了体一样。他明白了他仅仅只是因灵选中的工具而已。他体内寄生着因灵的意识,而他快抵御不住了。”
“他找到了我,将他自己的意识转移到了我身上。而我把我吸收的恶传给他。他说这些恶能刺激他,让他愤怒,从而抵御因灵的意识。”
“昨天我把最后一份恶传给了他,他说只能撑到七月十八号。到了那一天,他就会攻过来。我想这就是预言所说的终结吧。”
白塔:“这下我也明白了。”
男子:“明白什么?”
白塔:“那么崇尚善的你,为什么会和杀了无数人的郑凡合作。”
男子:“那你知道我来这是干什么了吧。”
“我推断一下。”白塔说,“由于你不能选择未来,也无法改变预言。所以你做的一切事情都不需要考虑动机,而只需要考虑影响。”
白塔嘀咕着:“你现在转移到了幽魂部队实验体里,是为了参加明天的实验。而来找我,估计是为了得到我体内的大量灵能。也就是说,你打算毁灭主基地的所有防御。然后……自爆么?就和那时候一样。”
“因灵有两个意识体,药尤光和郑凡。郑凡在718之前都会不进攻,在那之前至少要杀死另一个。”
白塔:“这行不通。药尤光吸收了孤坟。孤坟的计划势必也暴露了了。药尤光只要躲在因灵里面不出来,你是杀不死他的。”
男子笑道:“你不记得你曾经被孤坟算计过一回吗?”
白塔:“那次与现在不一样。”
男子:“我相信孤坟,再说郑凡也预言了孤坟的计划会成功。所以我就这么莽了!”
白塔:“这就是迷信吗……我还是想不到孤坟的计划怎么可能成功。杀死药尤光就得需要大量的灵能炸弹,而且还需要把他从因灵里拉出来。我们又不能使用弑,弑的源泉来自因灵,拿别人的手砍别人的头是不可能的。”
男子:“晓尘丹不是降临在你身上而不是杜途身上么?就按你说的,从已经发生的事情做出推断,怎么走向未来,就交给你了。”
白塔少有地恍然大悟道:“我似乎明白了什么,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先行动起来!晓尘丹,我要使用你的能力——我要寄生葛利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