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罪侧写师(全3册)

第十章 本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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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生在富华小区的凶杀案让郑岩感到强烈的不安。一方面,他希望那个人继续作案,这样警方才能掌握更多的线索,将此人绳之以法。另一方面,他又不希望这个人继续作案,因为那意味着,又有无辜的群众遇害了。

尽管这个“无辜”从目前的两起案件来看都有待商榷。但这并不能成为他杀人的理由,他们做的恶自有法律来还被害者正义,这个社会并不需要游走于法律之外的“大侠”。

也许说他杀人并不确切,事实上,到现在为止,郑岩都没有找到他杀人的确凿证据。如果刘建国没有出现在现场,如果刘建国没有动手杀人的话,他还有信心继续追查下去。麻烦的是,刘建国已经认罪了,他只能寄希望于刘建国承认是两个人合谋完成了这次作案,并能提供确凿的证据。

短暂的犹豫后,郑岩决定叫上Z小组的其他人到现场进行勘察。让他意外的是,慕雪竟然已经先行赶往现场,据说,她在课堂上接到了秦双的电话,便中止了教学任务。而秦玲和杜丽都在等待郑岩的决定。

“你们对这个案子是什么看法?”在赶往现场的路上,郑岩问。

“先说说被害人的基本情况吧。”杜丽翻看着手中的资料,“刘华筝,40岁,半年前,因在路上随意变道,曾与一名男性司机发生争执,遭到男司机的殴打。随后刘华筝不仅没有悔改,反而变本加厉。仅仅一天后,就再次与这名男司机相遇,在突然变道中导致对方车辆失控侧翻。车内除司机外,三名乘客身亡。事后,刘华筝坚持认为自己没有违反交通规则。司机因此与她发生争执,将她打成轻伤。司机遭警方逮捕,处以三个月拘役。是这样吧?”

“比我还快呢?”孙伟怔怔地看着杜丽,“不愧是特勤小组。”

“基本业务流程。”杜丽笑了一下,“这些东西网上都有,不过更详细的信息还是你们这边掌握的更多。”

“稍等。”孙伟说着,接了个电话,挂断电话后,他说道:“王大牛,就是那个打人的男司机的资料调出来了,今年四十岁,二十年前,他曾因过失致人死亡入狱。”

“有前科?详细说说这个事。”杜丽说。

“嗯。”孙伟一边开车,一边说道:“二十年前,他在酒后与人发生争执,遭人殴打,本意是想制止对方的暴力行为,没想到把人打死了。法院是按过失致人死亡判刑的。具体情况,待会儿有人把档案送到现场。”

“关于那个刘华筝,”郑岩思索了一下,“如果我没猜错,她在那起肇事中,应该没有受到什么惩罚吧?”

“也不能说没有,就是轻了点。”孙伟叹了口气,“交通肇事罪,赔了60万,终身禁驾,有期徒刑两年,缓刑两年。那可是三条人命啊,就值60万。”

“法律就是那么规定的,我们也没办法。”郑岩拍了拍孙伟的肩膀,“作为警察,我们能做的就是将犯罪分子绳之以法,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放过一个坏人。”

“法律,归根结底还是给有钱人准备的玩意。”孙伟啐了一口,将车开进了地下停车场,在警戒带外停了下来。

“别那么说。”郑岩笑了一下,“要是没有法律,这社会就乱了套了。法制虽然还不健全,但我们还是要维护它的正义,它就像个孩子,如果没有我们的保驾护航,它就成长不起来。”

“我就希望它快点长大。”孙伟也笑了,推开车门下了车。

刘华筝的尸体已经运走,孙伟安排了一名警察开车送秦玲去了司法解剖室,他带着郑岩和杜丽钻进了警戒带。

现场勘查工作已经接近了尾声。让郑岩意外的是,秦双竟不在这里,只有慕雪蹲在地上,仔细寻找着什么。在她的身边,放置着几个圆筒,郑岩知道,她正在提取一些有价值的足迹。

“有什么发现?”郑岩走过去问道。

“啊”的一声,慕雪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叫,看清是郑岩,才拍着胸脯,不满地说道,“你这人,走路怎么都没声音?”

“是你太投入了吧?”郑岩笑了一下。

“你看这个。”慕雪指着她面前的一组足迹,“我总觉得在什么地方看到过。”

“哦?能确认吗?”

“不行,得回去仔细匹对一下。”慕雪摇了摇头,“不过,和在医院发现的那组神秘足迹很相似。”

“那,辛苦你了。”郑岩不好意思地说道。

“辛苦什么,这是我的工作。”慕雪低着头说道。

郑岩却叹了口气。S市警方并没有就这起案件向Z小组提出协助调查的请求,但慕雪却在第一时间来到了现场,毫无疑问是因为那张照片。

他偷偷看了一眼慕雪,慕雪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组足迹,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对了,根据现场的血迹形态分布,基本可以推断出凶手杀人的过程。”慕雪抬起头,说道:“被害人下车后,凶手就冲出来一刀刺破了她的心脏,心脏骤停之后,凶手才进行了其它的举动,所以现场的血迹并不是很多。”

“一刀毙命?”郑岩愣了一下。

“可以这么说。”慕雪点头。

郑岩皱了皱眉,“这就有意思了。我们先根据现场形态推断一下,如果是一刀毙命,凶手想要的显然是杀人,为什么还会有其它的举动?”

“这个不好说,不过我觉得原因无外乎两种。”慕雪说,“第一,凶手的目的并不是杀人,但他体弱,无法完全控制住被害人,所以试图用这种办法制服她。”

“这个理由不成立,如果是为了制服,凶手不会奔着致命的地方下手。”郑岩摇头,“查过监控录像了吗?”他问孙伟。

“查过了。”孙伟点了点头,“没什么发现。凶手是有预谋的,停车场的保安说,昨天晚上十点多,他喝了一杯水就睡了过去,一直到今天早上才被人叫醒。从十点半一直到今天早上六点这段时间,监控录像被人为关闭了。”

“这个现场,给你一种什么感觉?”郑岩又问杜丽。

“凶手性心理变态。”杜丽说,“这个地方看起来是一个密闭空间,有一种囚禁的感觉。同时,又随时有可能有人出现,又有一种暴露的快感。凶手在对被害人施暴的过程中有用皮带抽打的痕迹,这是典型的性虐待。所以,凶手有一种很强的性变态心理。”

孙伟惊讶地看着杜丽,这些话郑岩之前就已经说过,但他确认当时杜丽并不在现场。如今,这个在案件侦破中从未发表过过多意见的女孩儿竟然也说出了这样的话,不得不让他刮目相看。

“没什么奇怪的。”郑岩拍了拍孙伟的肩膀,“杜组长是心理学专家,专门研究变态心理学的。”

“还有呢?”郑岩问。

“之前说过,凶手对被害人的性侵并不成功,留在被害人身上的分泌物也没有**。从生理功能上看,凶手是一个有生殖系统疾病的人。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讲,这种人也最容易诱发性心理变态。”杜丽说,“再多的暂时我就看不出来了。”

“一刀毙命,你能想到什么?”郑岩问孙伟。

“果断,冷静。”孙伟想了想,说。

“还有一种。”郑岩说,“割断颈动脉的杀人手法有一个好处,被害人所能感受到的痛苦时间非常短暂。应该说,这是一种比较人性化的杀人手法。所以,凶手是一个懂得怎么杀人的人。”

“好了,小雪,这样一来我们就能看出表面上凶手的一些特质了,他应该不是为了杀人而来。你说说你的第二种原因。”郑岩问。

“你们都已经说完了啊。”慕雪把工具收进勘察箱,耸了耸肩,“凶手性心理变态嘛,这种变态可以体现在很多方面,有一种人就是喜欢尸体呢。”

看着这几个人,其中还有两个女孩儿旁若无人地讨论着这种重口味的话题,就是经验丰富的孙伟也感到一阵阵的恶寒,他刚想要岔开话题,郑岩已经将目光投到了他的身上,这让他没来由地打了个冷战。

“凶手为什么要选择刘华筝作为目标?”郑岩问。

“你问我?”孙伟愣了一下,说:“我就是觉得,这案子和丁一晨那个案子有点什么关系,所以,如果凶手是一个人,那他选择刘华筝作为目标就情有可原了,因为她也是犯了罪却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

“虽然我也有这种强烈的感觉。”郑岩沉吟了一下,“但那并不是基于现场的形态分析出来的,我们暂时先把两个案子孤立起来看,对了,你能把那个什么大牛的档案什么时候能送过来?”

“王大牛。”孙伟说,“这点差不多快回来了。”他看了一眼表,说道。

孙伟的话音刚落,一辆警车风驰电掣一般冲进了地下停车场,径直向郑岩他们冲了过来,直到距离他们只有十几米的时候,驾车的人才踩死了刹车。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夹杂着轮胎摩擦地面的焦糊味之后,车几乎紧贴着郑岩的身体停了下来。

一旁根本来不及反应的杜丽脸色煞白,待她看清驾车的人,一股怨气直冲头顶,差点就要爆发出来,所幸,她从小接受的教育很好地让她克制住了自己。

来的人是秦双。

他看了一眼郑岩和杜丽,又玩味地看了一眼孙伟,将手里的一个档案袋丢了过来,“孙副队长,你要的东西。还有,我们已经抓捕了几名嫌疑人,这些人都有性犯罪的前科,给你一个晚上的时间,明天早上要么这些人里有人认罪,要么你再继续去抓人。”

说完了这些,他才将目光重又看向了郑岩和杜丽,“郑警官,杜组长,你们还在啊?我还以为你们早走了。”

那样子,就像他刚刚才注意到他们的存在。

“秦队,我和郑警官都觉得……”孙伟刚要说话,就被秦双打断了。

他不耐烦地看了一眼表,“你时间不多,对手不是第一次和我们打交道,还在这浪费时间?孙队,你任务完不成可怪不了我,这是局长亲自下的令。”

说完,秦双就径自走到了还在勘验现场的慕雪身边,将郑岩他们晾在了一边。

“你们秦队这是怎么了?跟吃了枪药似的?”郑岩从孙伟的手里拿过档案袋,顺嘴问道。

“谁知道?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孙伟撇了撇嘴。

郑岩这时候已经打开了档案袋,抽出了里面的档案。

1995年,王大牛20岁。

他初中就已经辍学,一直混社会,当年在一家酒吧给人看场子。1995年8月15号的夜里,下班之后,他和几个哥们到路边的大排档喝酒。

途中,另一桌的几个毛头小子大吵大闹,弄出的声音严重干扰了王大牛和朋友的交谈,他上前与人交涉,没想到这几个毛头小子并不惧怕他这个在道上小有名气的大哥,反而和他叫起了板。

网上流传着一段对话,说东北人见面,“你瞅啥?”“瞅你咋地!”两句话之后就会动起手来,这固然有些夸张,但放在王大牛和这几个小子的身上却也还说得过去。

几个人争吵了几句,其中一人突然抡起酒瓶砸在了王大牛的脑袋上。

虽然在道上混了这么多年,但真正动手王大牛却没什么经验,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人打翻在地,他只来得及护住身体的重要部位。和他一起来的那几个哥们也不是什么够义气的角色,见到王大牛被人放倒,竟然脚底抹油,溜了。

这几个毛头小子占了便宜,一时间拳头酒瓶雨点一般落在王大牛的身上,渐渐地,王大牛骨子里的血气也被激发了出来。

趁着这几个小子打的兴起,王大牛突然抓住了其中一人的脚踝,手上用力,将他拉倒在地,顺势骑在了这个人的身上。他不再顾忌落在自己身上的拳头,只是对着身下的人猛打。

这场斗殴持续的时间不算长,但也不算短,至少坚持到了警察的到来。

当他被警察拉起来的时候,浑身浴血,而他身下的那个人,已经失去了生命体征。

尸检证实,死者颅内出血,多处软组织损伤。有监控录像和证人证词,法院认为王大牛防卫过当,犯过失致人死亡罪,判处其有期徒刑七年。

“想听我的意见吗?”郑岩扬了扬手里的档案袋,微笑地看着孙伟。

孙伟打量着郑岩,突然笑了一下,“不想听你意见的话,这事我就不去找你了。不过……”他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咱哥俩现在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不对,你比我好点,事搞砸了你拍拍屁股能走,我可走不了,你可得想清楚这事怎么搞。”

“我突然不想说了。”郑岩笑了一下,在孙伟发作前正色道,“从表面上来看,王大牛不是凶手,从他嘴里你什么也得不到,而且,很有可能,你们会发现,就像刘建国一样,他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在案发现场,你们也找不到任何证据。”

“表面上看?”孙伟看着郑岩,嘿嘿一笑,“别藏着掖着了,说说。”

郑岩也笑了一下,说道:“从凶手杀害刘华筝的形态来看,他对人体结构非常了解,能够做到一刀毙命,不给被害人造成过多的痛苦。这两刀,”郑岩扬了扬照片,“不用法医,我也能判断出,都切断了动脉。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凶手在对刘华筝残害的过程中,有一些奇怪的举动,这些举动……”

“孙伟,你怎么还没走?”不远处的秦双突然喊道,“关于本案的案情,别对闲杂人等透露。”

孙伟看着郑岩,苦笑了一下,“那边的事忙完我去找你。”

说完,他走向了自己的车。

郑岩和杜丽对视了一眼,摇了摇头,“我们怎么就成了闲杂人等了?她好像特别针对我们?为什么?对小雪他怎么就不这样?”

“之前还不这样。”杜丽瞄了一眼秦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我觉得你遇到对手了,你老婆要被人抢跑了。”

“你真想参与这个案子?”不等郑岩辩解,杜丽就问道。

“不是我想不想参与,我不想参与任何案子。”郑岩苦笑了一下,“但是,孙伟说的没错,我也有那种感觉,这案子,不管我想不想,都已经参与进来了。”

“那好,这件事交给我。”杜丽轻咬了一下嘴唇,点了点头,走到了秦双的身边。

“秦队长,有件事和你说一下。”杜丽说,“我们要参与这个案子。”

面对杜丽,秦双目光中的冰冷退去了少许,却依然不冷不热地说道:“没必要吧?我记得,案子得我们报上去,上边觉得有必要才让你们参与。这案子的管辖权现在还在我这里。”

“我不是和你商量,而是通知。”杜丽微微一笑,“你放心,这案子我们并不过多干预,只是督办。”

秦双一惊,恶狠狠地瞪了郑岩一眼,这才不情不愿地说道:“督办的话,当然,你们有这个权利。不过我觉得没什么必要,明天早上,这案子肯定结案,除非这城市里又多了一个变态。”

“这还真不好说。”郑岩笑了一下,“有些变态平时并不是变态。秦队长,我有必要提醒你一下,你们现在的方向,可能是错误的。”

“多谢你的提醒。”秦双笑了一下,“我们抓住刘建国的时候,你也说那案子没完,结果呢?我们到现在都没发现那案子里有另外一个人出现的直接证据。”

S市公安局招待所。

郑岩把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刺骨的冰冷让他混沌的大脑清醒了少许。他擦着身子,重新回到卧室,卧室的墙上贴着两张照片,那是从丁一晨和刘华筝遇害的现场发现的,他的照片。

这两张照片和这两起案子本身没有直接的关系,但它们出现在了案发现场,对于郑岩来说却有着特殊的意义。

他可以肯定,这两张照片是有人特意放在那里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他参与到这个案子里边来。

沿着这个思路想下去,现在他们锁定的两个嫌疑人都不是真正的凶手,或者说,他们只是凶手之一。如果这么简单就破了案,那那个人做出这样的布置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不谈刘建国,单看眼下的这个案子,假如正如郑岩推测的那样,王大牛只是凶手之一,那么另一个凶手应该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王大牛对刘华筝的仇恨仅仅局限于她的恶意驾驶导致他出了车祸,三人丧命,事后得到的惩罚却并不重。如果王大牛找上刘华筝,他想要的就只是她的命,也许他会泄愤,但绝不会采取性侵的方式。

王大牛的做法应该更倾向于同态复仇。即给对方以同等的报复,以命偿命,以伤抵伤。

可现场形态却清晰地表明,凶手的目的是在“性”这件事上给刘华筝以羞辱,但他的做法却过于极端与暴力,也许他是想要证明什么,但这却恰恰表明出他缺少什么。

这就是那个人想给郑岩看到的,或者说想要误导警方的地方。凶手是一个在性方面存在问题的男人,现场遗留的不成功的性侵迹象,没有**的精液都能够说明这一点。

除此之外,他还想误导警方什么?

凶手在作案过程中异常冷静,现场经过了仔细的清理,所有留下来的痕迹都是警方无法作为证据使用的。停车场的保安事先被人下了药,监控被关闭,这说明凶手本次作案是有预谋有计划的。他特意选择了这里作为作案的现场,从中体现出一种极强的仪式感,或者说满足他自己变态的欲望。

选择刘华筝作为目标并不是他一时兴起。

凶手在刘华筝的身上泼涂了粪便,以示羞辱。凶手明明已经一刀毙命,却额外加害了刘华筝,这说明,他对刘华筝也怀有某种仇恨。

这种仇恨应该也和性有关。

综上,那个人想给警方看到的凶手应该是一个曾经追求过刘华筝,甚至发生过关系的男人,但这个男人却在这件事情上遭到了侮辱,同时,他还是一个了解人体结构的人。

但是这些,都只是那个人想给警方看到的。他想要隐瞒的,就像他对丁一晨做过的那样,不让警方抓捕刘建国,在这个案子里就是不让警方抓捕王大牛。

想起丁一晨,郑岩一个激灵,除了现场的照片,两起案子还有一个共同点:性。

在对被害人的处理上,他都用“性”作为主题来布置现场,如果说,对丁一晨的处理是因为他曾对刘建国的女儿犯下过不可饶恕的罪行,那么王大牛呢?难道刘华筝曾对王大牛身边的人始乱终弃过?还是仅仅是对她乱性的惩罚?

不,应该还有另外一层意思。

“郑大哥,你这是在干嘛?”郑岩沉浸在自己的分析中时,门口突然传来了一声惊呼,打断了他的思路。

他愕然抬头,就看到秦玲捂着小嘴站在门边,一脸的惊讶和不解。

“你这样会感冒的。”秦玲责怪道,匆忙打开了空调,烧上了热水,又拿过一件浴袍披在了郑岩的身上,“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这么不小心?”

听着秦玲的责备,郑岩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安,他下意识地扯起嘴角笑了笑。

看着郑岩的笑脸,秦玲不自觉地红了脸,低下了头。

“我没事。”郑岩说,“吃饭了没有?要不要帮你叫外卖?哎,先别喝那个,空腹喝咖啡不好。”

看着秦玲冲了一杯速溶咖啡,郑岩连忙说道。

“没事,我吃过了。”秦玲摆了摆手,“你们那边有没有什么发现?”

“要是没有这个,我觉得这个案子就可以结案了。”郑岩指了指墙上的照片。

“你也觉得凶手就是那个王大牛?”秦玲讶异地看着郑岩。

“嗯。”郑岩笑了一下,又叹了口气,“但是有了这个就不一样了。”

“我也觉得凶手不只他一个人。”秦玲点了点头,“王大牛没有理由对刘华筝进行性侵和凌虐。而且,就算他出于某种理由这么做了,也不可能不成功。我看过他的体检报告,他的身体指标一切正常,在某些方面还比一般人更强一点。另外,我也看过他之前那起案子的档案,两次杀人的手法截然不同,不太可能是同一个人所为。”

“那你觉得那个人应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郑岩饶有兴致地问。

“这个人嘛,从现场来看,他应该是个性心理变态,身体机能有损伤。”秦玲思索了一下,说道,“从他下手的狠辣程度来看,他对刘华筝也有仇恨,可能就是在性方面被刘华筝侮辱过,所以他才要不顾一切地性侵,为了证明自己。”

“纠正你一件事。”郑岩微微一笑,接过了秦玲递过来的热水,说道:“杀人手法不一致,在这起案子里并不适用于排除王大牛的嫌疑。鉴定杀人手法的同一性适用于故意杀人的案子,王大牛杀的第一个人并不是故意杀人,而是过失致人死亡。至于你说的为了证明自己而性侵,我觉得,这应该是他替别人做的。”

“你还记得丁一晨那个案子吗?”郑岩说,“那个人也对现场进行了以‘性’为主题的布置,显然是在惩罚他做过的荒唐事。这个现场,我想也有这层意思吧。”

“我觉得不是这样。”秦玲却摇了摇头,“我下午和雷老师一起对刘华筝的尸体进行了检查,和丁一晨身上的痕迹不一样。当初判断出丁一晨遭遇性侵是伪造,很大一部分是因为除了插在肛门里的那个……东西,再没有其它的痕迹。但是刘华筝,不太一样,她身上的痕迹很凌乱,不像是刻意伪造的。至少,在那个人伪造现场的时候,他的确是想要对她进行真正的性侵的。那些鞭打的痕迹也确实是在一种无意识的状态下进行的,而不是刻意伪造。”

“哦?”郑岩皱眉思索了一下,突然笑了,“玲子你这下可立了大功了。”

“我立功了?我立什么功?”秦玲一脸茫然地看着郑岩。

“保密,明天你就知道了。”郑岩哈哈一笑,“回去睡吧,明天就该我们发挥了。”

“你这人,总是这么神神叨叨的。”秦玲抱怨了一句,离开了郑岩的房间。

S市公安局刑警大队的办公室在办公大楼的三楼。

天一亮,整个刑警大队宛如一架精密的仪器,开始忙碌起来,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兴奋的气息。一场大战刚刚结束,今天就要移送到检察院,而另一场大战,也耗费不了他们多久的时间。

在这些行色匆匆的人们当中,却有一个异类。

他四五十岁的年纪,一把胡茬,眼窝深陷,警服领口的扣子敞开着,靠在楼梯间吞云吐雾,毫不顾忌头顶就是“禁止吸烟”的牌子。

“开会了,孙队!”一名警员喊道。

“你们先去。”孙伟不耐烦地回道,看了一眼电梯间,电梯正从楼下升上来,还有一层不到。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郑岩、杜丽、秦玲从电梯里走了出来,慕雪却并没有和他们在一起。

昨天晚上,慕雪又是一夜没见人影,一大早杜丽就接到电话,慕雪已经先行到了会议室。对于这一点,杜丽只感到奇怪,来到这里之后,慕雪整个就像是变了个人,和刚刚回国时几乎和郑岩寸步不离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对此郑岩却只是一笑而过。

“那你是老婆,她整天和别的男人混在一起算怎么回事?”对郑岩的反应,杜丽既气愤又无奈,早饭的时候,她又忍不住抱怨,“你多少该跟她谈谈这事吧?”

“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郑岩笑道。

“可你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杜丽气得低吼道,“堂堂Z小组,公安部首席犯罪侧写师,被一个刑警队长抢了老婆,这传出去,你让我们的脸往哪搁?”

“丽丽姐,郑大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事咱们就不用操心了吧?”让杜丽没想到的是,秦玲竟也帮着郑岩。

“玲子,你怎么也说这话?”杜丽恨恨地说道。

“感情的事嘛,本来就不该外人插嘴。”秦玲收好餐盘,娇笑道,“走了,开会要迟到了,咱们是来督办的,到的比他们还晚就说不过去了。”

秦玲的这句话才算结束了郑岩和杜丽之间的争执。

“来了?”看到郑岩,孙伟打了个招呼,抽出一支烟递给他。

“我不吸烟。”郑岩连忙摆了摆手。

“干这行不抽烟,你糊弄鬼呢?拿着!”孙伟把烟丢了过去,郑岩只好接住。两个人都想起,就在几天前的欢送会上,同样的场景似乎也发生过,忍不住相视一笑。

“杜组长,郑老弟借我用一下。”孙伟不等杜丽答应,就扯着郑岩走进了楼梯间。

“随便,别用坏了无法修复就行。”杜丽没好气地应道。

“这娘们真有意思。”孙伟笑道。

“这话别让她听见,我打赌,她原来工作那地方你不会喜欢的。”郑岩一把捂住了孙伟的嘴,回头看了看正和秦玲走向会议室的杜丽,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态,这才放下心来。

“怎么?你那边有进展了?”郑岩问。

“哪那么容易。”孙伟啐了一口,“忙活了一宿,抓的这几个嫌疑人连刘华筝是谁都不知道,更别说杀人了。大部分都放了,还剩三个,正在核实不在场证明呢,用不了中午,这三个也得放走。”

“要我说,也别关着了,趁早放了,省得有麻烦。”郑岩说。

“你发现什么了?”孙伟警觉地看着郑岩,“你有多大把握是王大牛作案?”

“九成。”郑岩低头想了一下,说道,“至少他参与了。”

“够抓人了。”孙伟用力挥了挥拳头,“你去开会,我去抓人。”

“别。”郑岩一把抓住了孙伟的胳膊,“没有证据。”

“先抓了再说,证据那玩意可以后补。”孙伟说着就要走。

“千万别,名不正言不顺。”郑岩连忙说,“程序违法,后边的事就没法办了。你啊,我算是知道老哥你为啥这个岁数还是个副队了。”

“正队副队不就那么回事,不耽误办案,放心,老哥有分寸。”孙伟说着,也不走电梯,沿着楼梯跑了下去。

九点整,专案会正式开始。

秦双面色阴沉地看着身边的空位,“孙副队呢?”他沉声问道。

“刚才还看他在外边抽烟呢。”一名侦查员答道,“秦队,他不爱开会,要不?”

“无组织无纪律。”秦双冷哼了一声,“早晚惹出事来。”话虽然这么说,但他对孙伟似乎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只好说道:“汇报一下昨天审讯的结果。”

“是。”那名为孙伟开脱的侦查员站起身,翻开了笔记本,“根据之前我们掌握的情况,昨天我们一共抓捕嫌疑人十三人,经过一晚上的审讯,十三人均表示不认识被害人,其中十人确认没有作案时间,还剩下三个,案发时间段内没人可以给他们证明不在现场。不过……”他瞟了一眼慕雪,“慕警官说他们的足迹和现场的足迹并不吻合,基本也可以排除嫌疑。”

秦双的脸色更难看了。

“另外,慕警官建议我们可以围绕被害人的人际关系展开调查。”侦查员继续说道:“慕警官认为,凶手应该和被害人认识。现场形态显示,凶手对被害人的加害行为非常残忍,变态,在杀害被害人后,试图对其性侵,但性侵并不成功。这说明凶手性能力不足,而他之所以选择在杀害被害人之后才进行性侵,也反映出他害怕在被害人面前展现自己的性能力,又不甘心想要证明自己的性能力,所以,他应该是在性能力上被被害人羞辱过。换句话说,他应该和被害人交往过。”

郑岩的目光如鹰一般盯着慕雪,她能分析出这些并不奇怪,好歹她也是他的同门小师妹,这点能力都没有,也就没资格做教授的学生了。但是,那么明显的现场矛盾,她就没有看出来吗?

“那你们就按照慕警官的意思去办吧。”秦双点了点头。

“等一下。”郑岩连忙说道。

“郑警官有话说?”秦双看着郑岩,脸色有些不耐烦。

“小雪的分析没有问题,假如没有这个的话。”郑岩把现场发现的自己的照片放到了桌子上,“很明显,这张照片不是被害人的,而是凶手带过去的,他在用这个提醒我们一件事,这个案子里有一个陷阱。”

“陷阱?”秦双不禁失笑,“郑警官你是不是太敏感了?”

“不是。”郑岩没有笑,摇了摇头,“你们别忘了,丁一晨那个案子里,也出现了我的照片,事实证明,现场形态是伪造的,我们已经抓住了其中的一个凶手。”

“其中的一个。”秦双忍不住摇头苦笑,“郑警官你到现在还觉得那个案子我们没有完全破获,还觉得有另一个凶手吗?”

“那是事实。”郑岩说。

“可你没有证据。”秦双说,“我不能因为你一个毫无根据的推测就平白投入大量的警力。”

“我们不争论这个。”郑岩抬起手示意道,“我们先来分析刘华筝这个案子。抛开这张照片,现场也有很多矛盾的地方。我们看创口形态,现在都知道,刘华筝在下车的一瞬间就已经遇刺了,这一刀已经要了她的命,颈部这一刀完全没有必要。”

“我听说你们之前有人认为凶手是因为仇恨才补了这一刀,这个观点我不认可,如果是因为仇恨,刘华筝身上的伤口应该和丁一晨的相似。”郑岩不给秦双插嘴的机会,快速说道:“而脖颈的这一刀与其说多余,不如说是凶手的一个伪装动作。玲子,你说说创口形态。”

“好。”秦玲清了清喉咙,“创口长10厘米,斜向右下,创口末端略微上挑。可以判断,这一创口是在被害人身后形成的,更确切点说,是被害人自己持刀以自杀的姿势形成的。”

“是不是很熟悉?”郑岩摊手,“这个创口和丁一晨颈部的创口形态如出一辙。区别在于,丁一晨当时可以自己造成这个创口,但是刘华筝不可能做到,所以,这个创口一定是别人造成的。”

“在已经确认被害人死亡的状态下,补上这一刀就完全没有必要了。”郑岩继续说,“玲子,以这个创口形态,能不能作为串并案的依据?”

“我个人认为,是完全可以的。”秦玲说。

“雷法医,你的意见呢?”秦双微微皱眉,向角落里的法医雷米问道。

“我赞成小秦的意见,不过,只有这一点的话,串并案的依据还不够充分。”雷米稳重地说道。

“那么,再加上这个呢?”杜丽说,“两起案件,都是在被害人遇害后被人清理了现场,然后出现了性侵的迹象,这个手法是很独特的,应该不会是模仿。尤其是现场可以作为直接证据的痕迹都被清理,但最有可能暴露嫌疑人身份特征的痕迹却被保留了下来,这显然是有意为之,就是为了诱导我们的办案方向。”

“再加上现场出现的我的照片,这三个,足够作为并案依据了吧?”郑岩笑道。

秦双犹豫了片刻,“好吧,那么,杜组长,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杜丽没有说话,而是将目光投向了郑岩。

“剔除可疑的、直接指明了我们调查方向却没有任何抓手的线索,回归事情的本源。”郑岩深吸了一口气,说:“丁一晨的本源就是他对刘建国的女儿做的那些事,事实证明,至少刘建国参与了那个案子。刘华筝的本源就是他对王大牛做过的事。”

“为什么不是她私生活混乱?”有侦查员马上问道,“不是更吻合现场形态?”

“就是因为太吻合了。”郑岩微微摇头,“我们现在已经达成了一致意见,有另外一个人参与本案。以这个人在丁一晨案中表现出来的手法,他会尽可能引导我们走向错误的方向,尽可能和真凶撇开关系。如果本源是刘华筝混乱的私生活,那真凶不就也被列入调查对象了吗?”

“我们需要证据。”秦双右手抚着额头,说,“没有证据,我们不能抓人。”

“没有。”让秦双意外的是,郑岩竟摊了摊手,痛快地说道,“刚刚我已经说过了,现场被人仔细地清理过了。”

“也不能说完全没有。”慕雪突然低声说道,“我在现场提取到的那几枚足迹。虽然不敢肯定是不是也是伪造的,但是应该可以作为甄别的样本。”

“不保险。”郑岩微微摇头,“我再去找找看。先把王大牛控制起来吧。”他突然看了一眼表,“这个时间,孙队差不多该把人带回来了。”

“孙伟去抓人了?”秦双滕地一下站了起来,“宋小宝,跟我走。”

不等宋小宝起身,会议室的门就被推开了,衣衫不整的孙伟走了进来,手上还拖着一个只穿着睡衣的男人,男人头发凌乱,脸上一片淤青,鼻子下挂着两行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