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欠我一个解释。”
唐贺功把一份《茶余饭后》报纸摔到了郑岩的面前,打断了他正在浏览网页的兴致。
因为Z小组开始对“厨师”采取相关行动,郑岩和杜丽也开始每天到办公室报到,不过大多数时候没他们什么事。杜丽还有其他的工作,通常到办公室露一面之后就会离开,而郑岩把大把的时间都放在了浏览网页上。
对于唐贺功颇具“怨妇”气质的问话,郑岩并没有回答,依旧拖动着进度条,“头儿,你对这个案子有什么看法?”
他指了指网页,“一个月内19名女大学生失联,各地警方接连发出预警,要求女生加强自身戒备,防止上当受骗。不过好像没什么效果,大家一致吐槽不应该把女学生失联归罪于被害人本身,而是要求警方加强社会治安管理。”
“那都是扯淡。”唐贺功撇了撇嘴,“总不能给每个女学生身边都配一个警察。他们不是有句话叫不作死就不会死吗?现在这群孩子,就算你告诉她前面是火坑她也得跳进去看看。”
“我们根本不知道这群熊孩子脑子里在想什么。”唐贺功在郑岩的对面坐了下来,“前几天还发生了一个案子,一对情侣抢劫了两个路人,你猜怎么着?警察抓住这两个人的时候,他们抢来的包都还没打开,俩人根本不差钱。他们就是想体验一把抢劫的感觉,本来男的不同意,但是女的先抢了一个包,骂那男的是怂包,男的气不过也抢了一个。这才是‘中国好女友’啊。你说,这不是No Zuo No Die是什么?”
他点了支烟,吐了个烟圈,“好了,闲扯完了,你该想好给我一个什么样的解释了吧?”
唐贺功再次把那份报纸向郑岩的面前推了推,问:“你接受胡三强的专访我没有意见,我甚至帮着你协调让《茶余饭后》重新营业,还把他的记者证还给了他。可是你为什么要挑衅‘厨师长’?你说‘厨师长’就是个卑劣的模仿犯,除了拾人牙慧之外,没有任何创意。”
“这是实话啊。”郑岩笑了一下,“他做下的案子本来就没什么新意,只不过是帮着别人完善了一下而已。”
“你还说如果是你的话,做的案子一定比他漂亮多了。郑岩,你是警察,你这样说,让我们没法对外交代。”
“我可没说我是警察,我就是个刚从精神病院出来的病人,你根本不用给任何人交代。”说着,郑岩突然叹了口气,“头儿,我这样做自有我的用意。”
“我现在必须知道你的用意,我得给上面一个交代。”
“好吧。”郑岩点了点头,“头儿,作为一个连环杀手,尤其是‘厨师长’这种追求完美的连环杀手,他最害怕的并不是被我们抓住,而是他的手段被人诟病,一旦我抨击他的作案手法,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他会更加疯狂地作案。”
“没错,但还有另外一种可能。”郑岩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他会试图完善作案手法。但在目前这种情况下,他既要保留自己的显著特征,又要避免被扣上模仿犯的帽子,他会非常纠结,甚至可能放弃继续帮助‘厨师’。这样一来,至少我们能够先抓住‘厨师’,至于‘厨师长’,很长一段时间内,他可能会销声匿迹,直到他找到专属于自己的作案模式。”
“没有办法的办法。”唐贺功苦笑了一下,“但愿你的推测是正确的,秦玲也已经有了大概的推测,‘厨师长’应该是个男性,穿42码的皮鞋,年龄应该在45岁,上下偏差9岁。从那个女医生家里搜查出来的衣服来看,他很讲究穿着,都是没牌子的衣服,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不是地摊货就是手工定制。”
“是后者。”唐贺功严肃地说道,“这说明他很讲究,也很有钱。”
“这些之前我们就知道了。”
“但是我们现在有了新的佐证。”唐贺功笑了一下,“我们可以很肯定地对局长说这些了,而且我们已经掌握了他的指纹,DNA,相信早晚有一天会抓到他的。”
“那个医生那边没什么进展吗?”
“没有,有个很奇怪的事,我们调查过,那个医生的履历是假的,她根本没有到国外留学过,连国内的学籍信息都没有。”
“她是跟厨师长学到的这些知识?”郑岩皱了皱眉,“这和我们之前推测的信息吻合,‘厨师长’有很高明的医术。”
“医生怎么总是和我们过不去?”
“但他现在未必是了。”郑岩笑了一下,“还有什么信息?”
“双瞳异色。”唐贺功神秘地笑了一下,“DNA真是个好东西,秦玲竟然从基因密码中分析出厨师长是双瞳异色。”
“这可是个很有标志性的特征,没听说过中国人有这个特征的,没准厨师长是个外国人,或者混血儿。秦玲怎么知道这些的?”
“她掌握着最新的技术。”唐贺功挤了挤眼睛,“你听说过凯塞这个人吗?”
“没有。”郑岩摇了摇头,“我被关了那么久,外面的很多信息我都不是很清楚。”
“她跟我说之前我也不知道。”唐贺功撇了撇嘴,“秦玲是个难得一见的天才,不过因为她是个天才,所以眼光也很高,毕业的时候根本不愿意去基层工作。据她说,DNA里藏着人体全部的遗传密码,人体的各种特征都是按照这个‘蓝图’组装起来的。通过这个‘蓝图’,我们可以推断出拥有者的大致情况。已经有科学家发现了通过DNA判断人眼睛颜色的方法了,现在科学家在继续研究通过DNA判断头发颜色之类的其他体貌特征的方法。”
“但是按理说,在人的一生中,DNA这个‘蓝图’的内容应当是不变的啊?怎么能通过DNA来推断所有者的年龄呢?”郑岩狐疑地看着唐贺功。
“我也是这么问她的,等等,我看看她是怎么说的,这段实在太难懂,就像天书一样。”唐贺功翻出了笔记本,“秦玲还是用‘蓝图’做了个比喻,她说随着时间的流逝,蓝图的用纸会变黄,字迹会模糊……同样,人体有的DNA随着年龄的增长也会产生变化。那个凯塞说,人体DNA中的某些基因随着年龄的增加作用会改变,但现在还不能通过这个特征判断DNA拥有者的年龄。凯塞提出的方法是利用人体的‘T细胞’,这东西又叫‘胸腺细胞’,是淋巴产生的白细胞的一种。T细胞里有一些DNA被称为‘T细胞受体删除DNA环’,有个英文名叫什么sjTRECS。呈双螺旋状,看起来一圈一圈的。大多数的DNA不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把这一圈一圈的东西丢掉,但‘sjTRECS’不同,它会以持续的速率丢掉上面的一些圈圈。如果说人身体里有什么会随着岁月而持续磨损,那‘sjTRECS’就是其中一种。通过对比血样中的‘sjTRECS’和其他细胞中的DNA,法医就可以知道‘sjTRECS’磨损了多少,从而反推出流血者的年龄,误差大概在九岁左右。”
“确实很像天书。”郑岩忍不住笑了出来,“总之,就是秦玲用了一种特殊的手法知道了这些信息。”
“没错。”唐贺功点了点头,“好了,我得去向局长做个汇报。有空的话,你该去看看杜丽,我来的时候看到她上了天台,好像不太开心。”
“她是心理医生,知道怎么自己调节。”郑岩将目光重新移回到电脑上,“头儿,我觉得,那个大学生失联的案子最好从她们的社交工具上入手,可能会有突破。”
“怎么想起这事了?”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她们都是悄无声息失联的,没有发出过求救信息,我觉得可能是去见了什么不方便公开的人,QQ、微信、陌陌三大网络聊天神器里肯定有线索,这群孩子就喜欢玩那种东西。”
“别往自己身上揽活,一个‘厨师长’就已经让我们焦头烂额了,现在是九月,下个月初就是中秋节,我们得全力准备应付‘厨师’和那个混蛋‘厨师长’。”唐贺功撇了撇嘴,“我还是建议你去看看杜丽,就因为她是心理医生,她需要保守比我们多得多的秘密。”
郑岩愣了一下,没有说话。
“你这样让我以为你要轻生。”
郑岩走到杜丽的身边,坐了下来,和她一样将双腿搭在了外面。他上来的时候,杜丽就是这个姿势,高跟鞋放在一边,坐在天台的边缘,低着头,看着自己那双穿着黑色丝袜的修长美腿。
“叫我丽丽。”杜丽突然说道“或者叫我小丽。”
“什么?”郑岩愣了一下。
“你有多久没这样叫过我?”
“好像我只那样叫过你一次,在我被关进6号之前,我们只见过那一面。”
“是啊,我也没想到,我回国后要接手的第一个病人就是你,更没想到,你会亲手杀了姐姐。”
“你……”郑岩将头转向杜丽,才发现她的脸上布满了泪痕,“你怎么了?”
“有时候,我觉得姐姐很可怜,她死在最爱的人手上,你们本来就要结婚的,所以我恨不得杀了你;但是我发现我做不到,我羡慕她,她有一个很爱她的人,背负着愧疚和所有质疑的目光还坚强地活着,而他活着的目的只有一个,为了给最爱的人复仇。”
“你今天不太对劲。”
“没什么。”杜丽抹了一把眼泪,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恢复了往日的高冷,“我的心理医生说,我最好用个什么方式发泄一下情感。”
“你也有心理医生?”郑岩感到不可思议。
“当然。”杜丽勉强笑了一下,“我们比你们更需要心理医生,因为你们只有一种心理疾病,而我们,几乎有你们所有的心理疾病,每个心理医生都要有另外一个心理医生来指导,这是常识。说吧,来找我做什么?”
“想和你聊聊。”郑岩将目光投向了远方,“我现在很恐惧自己的状态,因为我想杀人,那会让我觉得很舒服,可是我也害怕杀人,我知道我不能随便杀人,我没有决定别人生死的权利。”
“你当时看到了谁?”
“不是你姐姐。”
“所以,你的恐惧不是因为枪杀了我姐姐,而是因为那之后产生的快感,这种矛盾的感觉让你感到纠结。”杜丽看着郑岩,“作为被害人的家属,我不该这么说,但是作为你的医生,我必须告诉你,在你杀害我姐姐的时候,你不是你。在你向凶手开枪的时候,你才是你,那个时候你感到的也是快感吗?”
“不,不是。”郑岩摇了摇头,“是公正和……”
“血脉贲张,那让你激动。”
“不,我没有。”郑岩再次摇了摇头,“我并没有感到血脉贲张也没有激动,我只是害怕。”
“那是因为你没有杀了她。”杜丽依旧平静地说道,“如果当时她正在加害被害人,你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杀掉她。”
“你说得没错。”郑岩苦笑了一下,“我到现在还不确定我为什么开枪,她并没有对我造成威胁,也没有对那个人造成威胁。”
“可是她准备那样做。”杜丽看着郑岩,“她当时的确没有实质性地危害到你的安危,但她准备对那个人动手,如果你没有开枪,她就会杀了那个人。你的处置没有任何问题,你是为了那些已经无法说话的人发出的正义的声音。”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再这样下去我就会成为恶魔,我觉得我应该回到6号去。”
“你杀害姐姐完全是个意外,你枪击那个凶手的时候,才是正确的感觉,你不应该感到任何愧疚,那是你的职责,你应该为保护了其他人而感到自豪和骄傲。”
“也许我根本不适合干这行。”
“你只是需要远离这些案子一段时间。”
“你觉得这可能吗?”郑岩苦笑了一下,“下个月也许就是‘厨师长’出现的日子。”
“抱歉打扰你们。”杜丽还没来得及说话,唐贺功的声音就在他们的身后响了起来,“不想打断你们两个花前‘日’下,但我们现在有案子了。”
“我的病人需要离开他的工作岗位一段时间,否则他可能会迷失自己。”杜丽回过头,看着唐贺功。
“现在不行,杜医生,我向你保证,我会照顾好他。”
“我不认为你是在照顾他,你只是把他当成工具,发誓要榨干他的利用价值,仅此而已。”
“别说得那么难听。”唐贺功尴尬地笑了一下,“那19个女生失踪的案子有了新的进展,局长要求我们出动。”
2、
“你又说对了。”
在赶往H市的高铁包间里坐下来之后,唐贺功对郑岩说道。
“什么?”
“调查方向,就是QQ、微信、陌陌的那个。”唐贺功叹了一口气,“各地警方都不是笨蛋,已经从这方面着手了,现在已知的19名失联女大学生中,已经有10个人恢复了联系,据她们说,返校之前,她们就已经与网友约定了见面的时间地点,因为害怕被家里知道,所以干脆关掉了手机。”
“这是好事,可是老师你好像并不开心。”秦玲不解地看着紧皱着眉头的唐贺功。
“因为还有两个人是在传销窝点中被解救出来的,这两个人同样是私下约定了和网友见面,结果被骗到了传销组织中,身上的钱财都被拿走了,试图逃走腿都被打折了。”
“还有一个人是因为搭黑出租车,被监控录像拍到了。警方找到她的时候,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了,**被绑在窗户前供人参观,身上全都是鞭子抽打过的痕迹,还有蜡油,像条狗一样住在狗窝里,饭盆里的食物是屎。”
“性奴?”郑岩愣了一下。
“没错。”唐贺功沉重地点了点头,“女孩儿才21岁,被解救出来的第二天自杀了。”
“其余的人呢?”
“都好不到哪去。”唐贺功苦笑了一下,“有一个小子在微信上假装企业高管,月薪两万,其实什么都不是,就是个街头混混,还吸毒。他骗了两个女孩子,其中一个和他见面之后被他和同伙**了,然后抢走了这女孩儿身上所有的现金,手机和电脑也被贱卖,最后他们逼迫这孩子出去卖**;另一个女孩儿见到他之后就产生了警觉,偷偷报警才没遇害,顺便也解救了之前的那个女孩儿。”
说到这里,唐贺功莫名地愤怒,“可恨的是之前那个被**的女孩儿也已经染上了毒瘾,和那几个混混成了同伙,从被害人成了犯罪嫌疑人。”
唐贺功叹了口气,一副悲天悯人却又无能为力的神情,“那些女孩儿的戒心太弱了。不过我们管不了那么多,现在还有三个人下落不明。”
“头儿,你数学是体育老师教的吗?明明还有四个。”郑岩连忙说道。
“对啊,老师,还有四个。”秦玲也有些不解地看着唐贺功,只有杜丽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你们先看看这个就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了。”唐贺功从包里拿出了一张照片,递到了郑岩的面前。
那是一条河边的草地,上面躺着一个女孩儿,她浑身湿透,嘴巴紧闭,身上的衣服倒是整齐,似乎没有被侵犯过的迹象,只有稍显凌乱的头发上挂着几根水草。一个旅行箱就放在她的身边。
她紧闭着眼睛,就像睡着了一样。
“遇害了?”郑岩抬起头看着唐贺功。
唐贺功点了点头,“你再仔细看看。”
郑岩不明所以地低下头,坐在他对面的秦玲却已经脸色苍白地抬起了头,“不用看了,她的眼睛不见了,她现在没有眼球。”
郑岩这才注意到,照片上的这个女孩儿虽然双目紧闭,但却有着不正常的塌陷,眼眶中已经空空如也。
“这是这次让我们参与这个案子的原因之一。”唐贺功神情严肃地说道,“当地警方已经做过初步尸检,被害人是窒息死亡,不是溺水。被害人是死亡之后被推入水中的,但是在被推入水中之前,凶手挖出了她的双眼。”
“另外一个原因呢?”郑岩微闭着眼睛,问道。
“另外一个原因。”唐贺功深吸了一口气,“剩余三名失联女生和这个遇害的女生是同一个地方的人,她们失联的方式有非常相似的地方,当地警方怀疑,可能会是一起连环杀人案。”
“我想知道更具体的情况。”郑岩迫不及待地说道。
“到了那边自然会有人跟我们说的,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养精蓄锐,恐怕又要连续奋战几天了。”说着,唐贺功闭上了眼睛。
四个小时后,列车缓缓驶入了H市东站。H市并不是重要城市,高铁在H市的停留时间只有一分钟。Z小组匆匆下了车,刚出车站就被一群人拦住了。
“去哪?”
“要车吗?便宜。”
“坐我的车吧。”
……
一片嘈杂的声音让唐贺功皱起了眉,秦玲更是小心翼翼地躲在了郑岩的身后。
“嗨,美女,约吗?免费送你一程怎么样?”
一个轻佻的声音传了过来,郑岩顺着这个声音看过去,就看到路边停着一辆奥迪TT,一个穿着短袖T恤,胳膊上有文身的年轻男人**邪的目光正在秦玲和杜丽的身上游移着。
郑岩还没来得及说话,杜丽就已经走了过去,在那个男人的面前俯下了身。那男人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郑岩很清楚,杜丽的这个姿势可以让男人透过衬衫的缝隙看到自己的内衣,然而不知道杜丽对他说了什么,那男人露出了一抹惊恐的神色,开着车迅速逃离了现场。
“你跟他说了什么?”郑岩不解地问道。
“我告诉他我是S。”杜丽冷冷地说道。
“S?”唐贺功大惑不解地看着杜丽,“那是什么玩意?”
“**,主仆游戏,S就是主人的意思,在玩这个游戏的时候,作为奴的M要完全听从S的指令,不管S的命令是什么。”郑岩笑了一下,“然后呢?他不可能就这么轻易放弃吧?这可是很刺激的事。”
“当然。”杜丽偷笑了一下,“所以我又给他看了这个。”她指了指自己胸前的口袋里露出来的一截警官证,“我告诉他我正在抓一个M。”
郑岩一时间竟无言以对。好在,远处一辆呼啸而来的警车帮他解了围。
让他好奇的是,看到那辆警车,围在站前的那些司机却并没有逃离的意思,只是露出了不屑的表情。
那辆警车在Z小组一行人的面前停下,从车里下来了一个大汗淋漓的司机,“请问是唐组长吗?”
他走到唐贺功的面前,问道。
“我是。”唐贺功点了点头。
“太好了,终于等到你们了,队长他们都在局里等着你们呢。”他弯腰拎起了秦玲的行李,向警车走去,“真不好意思,路上有点事耽搁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警车副驾驶位置的车门突然打开,下来了一个大约十八九岁,穿着短裙的年轻女孩儿。
“姗姗,那就这样,下次我再给你打电话。”这名年轻的警察连忙对那个女孩儿说道。
“我叫梦梦!”那女孩儿咬牙切齿地说道。
她跺了跺脚走到了一旁,一辆保时捷的车窗放了下来,露出了里面带着笑脸的男人,“妹子,用车吗?”
那女孩儿也露出了一脸的笑意,没有任何犹豫地拉开了车门。
这一幕让大伙儿目瞪口呆。
“那女孩儿?”郑岩看着眼前的这个小警察,犹豫着问道。
“我也不认识。”他把秦玲的法医工具箱放进了后备箱,拍了拍手,“来的路上碰到的,本来要去另一个地方,我不顺路,就给带到这边来了。”
“这种情况很常见吗?”唐贺功皱了皱眉,问道。
“什么?”年轻的警察愣了一下。
“遇到女孩子搭车这种事。”
“这个啊。”年轻的警察笑了一下,“满大街都是,别说是警车,就算你有辆QQ,往学校门口一停,搭车的都一个接着一个。”
“那些车也都是吗?”郑岩指了指停在火车站外的那些私家车,问道。
“差不多吧。”这名警察想了想,“不过他们主要还是黑出租,当然女孩子要是愿意牺牲点,被揩揩油,他们也有不收钱的时候。”
郑岩“哦”了一声,看向了唐贺功,“头儿,这可能是一个线索,那几个女孩儿有可能是在搭黑车的时候失联的。”
“我也这么觉得,来之前已经让他们去查了。”
“根据我们目前掌握的情况,这几个女生失联的情况基本一致,都是这样的。”
H市公安局会议室,简单的自我介绍之后,负责该案的刑警中队长向Z小组汇报了目前所掌握的信息,“在她们离家后,一直通过短信或者微信、QQ与家里人保持联系,直到她们称已经到了学校。开学大概十天后,家人突然接到了学校的电话说这几个女生一直没返回学校,这才引起了家里人的注意,拨打手机才发现已经关机。我们通过技术手段判定,她们的手机一直没有离开本市,初步判断,她们就是在本市的范围内出事的。而且作案手法雷同,很有可能是同一个人做的。”
“最初我们判断是劫财,因为这几个女生的家人反映,离家的时候,她们身上都携带着大量现金,有可能是被人盯上,途中劫财劫色,甚至有可能被拐卖至外地。”
“案件的转折点发生在我们发现的这具尸体上。”中队长调整了一下投影仪,“这具尸体是几个垂钓的老人发现的,她的行李箱就绑在她手上。接到报案后我们在第一时间赶到了现场,发现这是其中一名失联女生,她的家人已经证实了这一点。”
“初步的尸检显示,被害人死亡的时间在她被发现前的十个小时左右,也就是前一天的夜里,但在那之前,她已经失联超过半个月。身上没有被束缚的痕迹,也没有遭殴打的迹象,随身的现金不见了,但是银行卡还在,卡里的钱也没被动过。我们判断,凶手有足够的时间强迫女生说出密码,但是他没有这样做,凶手的主要目的可能并不是劫财。”
唐贺功点了点头,示意这个中队长继续说下去。
“我们怀疑的重点主要在这里。”他将投影仪上的照片调整到了这个女孩儿眼部的特写,“被害人的眼睛不见了,不是被鱼吃掉的,而是被人挖掉的,我们觉得凶手这样做肯定有特殊的意义。我们曾经怀疑是贩卖器官,但是在全市范围内的走访来看,没有相关的手术进行,而且,既然是贩卖器官,她身上有更有价值的部分,但是凶手并没有进行摘取。”
“让你们查黑车司机的事,进行得怎么样了?”唐贺功想了想,问道。
“没有进展。”中队长苦笑了一下,“说出来不怕丢人,我市的黑车实际上已经形成了一条产业链,他们有非常严密的组织,有时候我们也得借助他们的帮助,他们没有这几名女生的消息,所以可能并不是黑车,只是搭顺风车而已。”
“那不是快成黑社会了?”唐贺功毫不客气地问道。
“没办法,不是谁都能办得起出租车营运牌照的,现在一辆出租车营运牌照的成本快抵得上一辆中档轿车了。”中队长尴尬地说道,“有营运牌照的不用干别的,一年光出租牌照就能赚够生活费还有盈余。”
“那几个女生的微信、QQ之类的通讯工具呢?”郑岩插嘴问道。
“暂时也没有什么发现。”中队长摇了摇头,“现在已经发现的这个女生,失联前曾经和一个男生约定要见面,我们找到了这个男生,不过他在距离我市300公里以外的城市。据他交代,他们的确有过约定,但他一直没等到这个女生,还以为被放了鸽子。我们核查过,他没有作案时间。”
“你有什么看法?”唐贺功看了一眼郑岩,问道。
“这个女生应该是临时改变了行程,在去与男生见面的途中失联的。”郑岩想了想,“她没乘坐客车,也没乘坐火车,这两处都会留下基本线索,所以,她应该是乘坐一辆私家车,或许不是黑车,但是伪装成了黑车,这个司机有重大作案嫌疑。我想我们应该再对那具尸体进行一次检查,我想看看她的随身物品,说不定能有什么发现。”
“我们检查了那么久,要有什么的话,早就应该发现了。”中队长叹了口气。
“角度不同,发现也不同。相信我们,不会让你失望的。”唐贺功笑了一下,“准备一下吧,我们现在就去。”
3、
“咦?”当看到那具尸体的时候,秦玲露出了疑惑的神情,她向H市公安局的法医问道,“这具尸体,你们清洗过?”
法医在对尸体进行解剖检验前,通常会对尸体进行必要的清洗。眼前的这具尸体格外的干净,这引起了秦玲的注意,按照Z小组的行事准则,他们需要掌握尸体最真实的情况,因此非常反感当地警方擅自对尸体进行任何形式的处理。
“没有。”H市公安局的法医摇了摇头,“我们只是进行了初步的尸检,局里决定上报之后,这具尸体就被收藏了起来,我们没有进行任何处理。”
“那怎么会这么干净?”秦玲皱紧了眉头。
“我们发现这具尸体的时候差不多就是这样。”H市公安局的法医想了想,“发现她的那条河水很清澈,水流并不快,我判断她浸泡在水里的时间不超过两个小时。至于为什么这么干净,我也不能理解。”
“是凶手做的。”郑岩看着这具尸体,皱着眉说道,“凶手在杀害她之后对她进行了必要的清理,擦去了血迹。”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唐贺功看着郑岩,问道。
“现在还不知道。”郑岩摇了摇头,示意秦玲对这具尸体进行进一步的检查。
秦玲动手脱去了女孩儿的衣服,将那些衣服放到了一边,看着她温润如玉的肌肤,秦玲再次发出了一声惊讶。
“身上没有被束缚的痕迹,没有擦伤,没有反抗的痕迹。”越说下去,秦玲就越是犹豫,这完全不符合绑架杀人案的特征,被害人看起来就像是在一瞬间死亡,而凶手在处理这具尸体时也非常小心,不是不留下给警方侦破的线索,而是小心地尽可能不让她受到多余的伤害。
“这怎么可能?”秦玲手里拿着解剖刀,突然不知道该如何下手了。
“先别解剖。”唐贺功抬手阻止了秦玲进一步的举动,“凶手既然刻意清理了这具尸体,说明尸体的身上可能残留了会暴露凶手信息的东西,会是什么?”
“粉尘,或者是血,凶手的血。”郑岩俯下身,凑到尸体的面前抽了抽鼻子,“也有可能是气味。通过对粉尘的分析,可能会暴露凶手藏匿、杀害她的地点,而血则会直接暴露凶手的DNA信息,气味有可能让我们知道他的职业。”
“我觉得是血。”唐贺功说道,“粉尘和气味都会在水里消失,只有血不会,在水里浸泡的时间太短,血液无法完全溶解,一定会留下痕迹的。”说着,他再次皱起了眉,“奇怪,凶手既然想到把尸体抛入河里,为什么没想过在她的身上绑上重物,让她沉入河底?这样可以延长她被浸泡的时间,有更大的可能湮灭对我们有价值的线索。”
“凶手不是把行李箱绑在了她的身上吗?”一直没有说话的杜丽问道。
“行李箱的重量不足以让她沉入河底。”郑岩摇了摇头,“假如我是凶手,我会在行李箱里塞满石块,把所有可能暴露她身份信息的东西全部销毁,而不是保留在行李箱里。”他叹了口气,“这个案子疑点太多,我们得一点点来,我现在完全无法理解凶手的举动。”
说到这里,郑岩突然抬手捂住了头,突如其来的剧烈疼痛让他眼前的景象正在恍惚,“我试着和他建立某种联系,用他的思维去构建案发现场,但是我发现到处都是矛盾,没有一条路能够走通。”
“我们需要更多的线索。”唐贺功将目光投向了秦玲,“用你能想到的任何办法,在这具尸体身上尽可能找到更多的线索。”
“我知道。”秦玲点了点头,从工具箱中拿出了一罐鲁米诺喷剂,只要还残留有任何一点血迹,就算肉眼看不到,鲁米诺喷剂也能让血迹显形。
她把一整罐喷剂都喷洒到了这具尸体的身上,没有留下任何盲点,也包括刚刚脱下的那些衣服。
结果却再次让Z小组的人目瞪口呆,那些衣服上没有残留任何血迹,尸体的身上也没有,只有在眼睛周围发现了一些血渍。然而那些血渍的痕迹也让秦玲完全无法理解,四周都被仔细地清理过,却唯独留下了那一块,这绝不可能是凶手的疏忽。
“凶手在杀害她的时候剥光了她的衣服,那些残留的血迹是凶手故意留下的。”郑岩用力揉着头,“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不知道他想要什么,我没有任何思路。”
“别那么强迫自己。”唐贺功看了一眼郑岩,“不可能每个案子都那么顺利地找到线索,也不可能每个凶手都那么轻易被你抓到马脚,否则‘厨师长’早已经成阶下囚了。你现在需要休息,等我们找到更多线索的时候,才是你发挥作用的时候。”
“杜医生。”唐贺功向杜丽喊道,“送郑岩回去休息,你看着他,这边有什么进展,我会去叫你们。”
杜丽点了点头,上前扶起了郑岩,脸色却变了变。郑岩浑身无力,整个人的重量都搭在了杜丽的身上,让她一个趔趄,险些摔倒。而郑岩却依然挤出了一抹笑容,向唐贺功和秦玲摆了摆手,尽可能保持着步伐的稳定走出了鉴定室。
“好了,下一步。解剖尸体吧。”唐贺功戴好了橡胶手套,“我来给你做助手。”
“我觉得没必要。”秦玲却摇了摇头,“我刚才已经对尸体进行了初步的检查,我不认为她的身体内有什么问题。”
“解剖是尸检的必要程序。”唐贺功看着秦玲,“家属也已经同意了。”
“凶手没有破坏她的完整,我们也没有必要。”秦玲打开了死者的嘴,又将一片试纸放进了她的鼻孔里,“杀人后抛尸是显而易见的,死因是窒息。我觉得凶手的重点应该在这里。”秦玲指了指死者紧闭的双眼。
“等等,这是什么?”秦玲看着从死者鼻腔中拿出来的试纸,突然愣了一下,用镊子小心地取下了上面粘着的东西,“好像是某种植物纤维。”
“可能是死者在水中的时候沾上的。”唐贺功看了看,说道,“秦玲,作为你的老师,我必须提醒你,无论到什么时候,不管你有多自信,对尸体做必要的检查,甚至一些你认为完全没必要的检查都有可能有意外的发现。刚才的不就是吗?”
秦玲点了点头,“老师,我明白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在尸体前站好,却皱着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她突然问道,“老师,凶手为什么要清理被害人的尸体呢?我还是想不明白。”
“当然是为了清除掉她身上的痕迹。刚才不是已经说过了?”唐贺功说道。
“为什么又要挖出她的眼睛呢?这点连郑岩都想不通。”
“因为这家伙在国外生活的时间太长。我认为有些东西用民间故事就能讲得通,民间流传死者会把凶手的影像永远留在视网膜上,凶手相信这一点,害怕这会暴露他的身份,所以摘除了她的眼睛。”
秦玲摇了摇头,说:“我觉得不是这样。他没有理由故意留下血迹。最重要的是,”她看了一眼那根纤维,“这明显是加工过的,不是那条河里的东西,凶手可能利用了一种非常古老的手法杀了人,这种手法的优势在于不会留下外伤,不会破坏她的遗容。他对这具尸体进行这种处理一定有特殊的意义。”
四个小时之后,疲惫不堪的秦玲走出了鉴定室,手上拿着这次尸检的全部报告。
专案组和Z小组的人再次聚集到了会议室里,除了郑岩和杜丽。郑岩回到房间后就陷入了昏睡的状态中,似乎噩梦不断,睡得极不安稳。杜丽一直留在他的身边照看着。
“先来说一下死因。”秦玲喝了一口水,说道,“目前能够确认死者的身体没有任何可能致命的疾病,她是窒息而死,但是在她的身体里我发现了麻醉剂的成分,说明凶手是给她注射了大量麻醉剂之后取下她的眼球,然后将她杀害。手法很简单,把宣纸铺在她的脸上,然后喷上水,一层层叠加,这样就能造成窒息。我在她的鼻腔里发现了宣纸的纤维。”
专案组的人面面相觑,被害人已经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凶手却依然用如此麻烦的手法杀人,这让他们完全不能理解。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秦玲,等着她给出一个解释。
然而她接下来的话却给大家浇了一盆冷水。
“凶手为什么这么做我也不明白。”秦玲讪笑了一下,“同样让我不能理解的是凶手仔细地清理过被害人的尸体,却又留下了明显的痕迹。在杀害她之前,凶手脱下了她的衣服,显然是不想弄脏那些衣服,这个举动我不知道意味着什么。”
“还有这里。”她把一页报告递给了唐贺功,“凶手在摘下被害人眼球的时候手法很粗糙,虽然他已经很小心地不去扩大伤口,但是摘下眼球的动作很粗暴,完全是扯断了相连的神经。他要她的眼球另有用处,不是为了移植。”
“被害人处女膜陈旧性破裂,但是在遇害前没有发生过性行为。”秦玲用这句话给报告作了结尾。
专案组的人被这份报告弄得云山雾里,鉴定报告没有任何问题,但是通过这份报告,他们却发现凶手的举动处处充满着矛盾,完全找不到接下来的工作方向。
“我认为。”唐贺功用食指敲击着会议桌,“被害人失联的时间和遇害的时间之间有一段空白,这段时间里她在什么地方?”
“应该是被囚禁起来的。”专案组的人想了想,提出了一个想法。
“我也这么认为。”唐贺功点了点头,“但是,还有一个问题,没有被殴打,没有被束缚,却被囚禁,这说明什么?”
“被害人是自愿的。”会议室的门突然打开,郑岩和杜丽走了进来,郑岩手上还拎着被害人的的行李箱。
“凶手和被害人即便不是熟识,也存在着某种特殊的关系。”郑岩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说道,“这种关系让她自愿跟凶手走,甚至一起待了一段时间。但是之后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凶手杀害了被害人,取走了她的眼睛。”
他拿过秦玲的报告看了几眼,身子突然猛地一震,看向了秦玲,“凶手是用那种手法杀人的?”
“有极大可能。”秦玲点了点头。
郑岩闭起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额头上开始冒出了汗水,“我的目标就是她的眼睛,我必须保证她其他部分的完整,作为一个追求美,收藏美的人,我不能破坏她其余的美丽。”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睁开了眼睛,无视专案组看向他的怪异的目光,问道,“什么人在追求美丽,同时又在收藏美丽?”
“艺术家。”唐贺功想都没想就说道。
“确切地说,是摄影师。”郑岩从行李箱里拿出几本影集,“这是被害人的影集,我发现被害人很爱照相,艺术照,同时她是个Cosplay爱好者,你们看看这些照片有什么问题。”
他把影集分发给了专案组的人。片刻,人群中发出一阵阵惊叹。
这些反应都在郑岩的预料之中,那些照片的尺度非常大,有一部分甚至已经上升到了人体艺术的程度。
“怎么有些地方是空白?”唐贺功却突然抬起了头,看向了郑岩。
“被人拿走了。”郑岩说道,“我认为就是凶手拿走了那些照片,因为那些照片里可能隐藏着非常重要的线索,我需要那些照片。”
唐贺功将目光投向了专案组的负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