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牧昏睡了三日,白曦照顾了他三日。
醒来之时的嬴牧,精神明显好了太多了,而这三日,嬴牧所有的梦中痴语,白曦都有回应,仿佛为嬴牧指点了方向。
嬴牧醒来的第一句话便道:“小曦,你去休息吧,灵堂那边要我在,放心吧,牧哥哥不会有事的。”
这三日来,看似在沉睡,其实外部的事情他还是知道一些的,只是不愿意醒来,白曦什么时候离开房间,什么时候在哭泣,甚至回答他的梦话,他其实都知道,他只是做了一个梦。
梦中有所有的亲人,他阿大还在梦中告诉他,作为家中的独子,你要坚强,家中还要靠你。
面对事实并不难,难的是面对己心!
直到今日,嬴牧才愿意清醒过来,脸上已经充满了坚毅,眼神之中也同样如此。
在嬴牧一身缟素来到灵堂之后,眼中的悲伤依然没能掩盖下去,深吸一口气,步入灵堂之中。
跪在灵堂之中的同样是两位少年,在看到嬴牧到来之后,两人同时松了一口气。
这三日来,就是他们两人帮嬴牧回礼祭拜之人。
这三日若不是嬴牧的脉象和各方面都很平稳,并无大碍,只是沉浸在一个封闭的世界不愿意醒来,他们可能更为担心,在看到嬴牧的那一刻,府中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这座府邸不能再出事了。
嬴牧走到二人近前,轻声道:“白晨,白炎,辛苦你们了,接下来有我了,你们去休息吧。”
两人同声道:“牧哥儿……”
嬴牧回道:“没事的。”
二人拗不过嬴牧,也只得起身。
在嬴牧跪下的那一刻,便听到了报号声。
“君上到!”
随后一位中年男人已经进入到府中,来往吊唁之人皆是肃立两旁,待到来人走入府中之后,众人躬身道:“君上!”
中年男人并未理会,而是脸色沉静的来到灵堂之前,府中之人早已点燃了香,递给中年男人,在男人上香之时,嬴牧也叩首回礼。
“起来吧!”
“谢君上!”
嬴牧站起身来向来人行了一个礼,声音极为平淡。
这三日的沉眠,让他想清楚了太多的东西,再也没有了从前的轻浮,多了一丝沉稳。
中年男人叹息了一声,便走出了灵堂,径直去了后院,想来是去看后院那位老人去了。
待到国君走了之后,便是一些朝中的大臣和武将前来吊唁。
“左将军孟固,右将军西乞狐到!”
听到这两个名字之后,嬴牧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不过很快便隐藏了下去,叩首回礼一样不差。
“世侄节哀!”
“多谢二位叔伯!”
嬴牧的声音极为平淡,没有任何的一丝情绪,若不是这三日的沉睡和思索,或许他已经暴起伤人了。
父亲战死的原因,他早已经知晓,只是还不是时候发作而已,或者说他明白那样毫无意义,没有实打实的证据,他能奈何?
西乞狐与孟固出了灵堂之后,二人对视一眼,都闪过一丝阴霾,西乞狐不免叹息了一声,而孟固想的是既然弄死了老的,那小的也别想成长起来了,嬴氏一族又如何?
“卫尉白歇到!”
白歇脸色阴沉的走进府中,看到孟固和西乞狐之后,眼神之中闪过一丝杀意,并未刻意隐藏,随后就径直走入灵堂之内,上香祭拜!
嬴牧躬身道:“舅父!”
这几日的变化,白歇已经从白曦那里听说了,眼中也闪过一丝欣慰。
白歇上完香之后,便往后院而去,看来也是找老人有事相商了。
之后便是一些其他朝臣和世家前来吊唁,一直持续到夜幕降临,才没有人前来吊唁。
灵堂之中,唯有嬴牧在此,灵堂之外便是将军府的一些人了。
一位花甲之年的老人缓步而来,看着灵堂,犹豫片刻还是走了进去。
人生三大不幸,他们将军府在一月之内全部占完了,老来丧子,中年丧夫,少年父母双亡。
嬴牧看着老人走了进来,便起身相迎,随后走向前来搀扶着老人,声音沙哑的道:“大父,您怎么过来了?”
“就过来看看你。”
“大父,孙儿没事的。”
老人摸了摸嬴牧的头,叹息了一声。
嬴牧将老人扶了坐下之后,便问道:“大父,我阿大在义渠对么?”
“嗯,在义渠,一定在义渠的!”
“是孟固和西乞狐故意不救阿大的对么?”
“孩子,这件事就不要再提了,你记得,你的阿大和阿娘都是因为义渠人而死的,还有两万大秦儿郎。”
嬴牧点了点头,他明白大父的意思,现在他们根本不能将西乞氏和孟氏怎么样,即使他们姓嬴,更何况自己的母族,孟西白是一体的,就连自己的舅父都没有办法的,只因为他们白府和白氏早就闹翻了。
嬴牧沉吟了一会儿,开口道:“大父,我想去边军。”
老人摇了摇头,很明显不赞成嬴牧的决定,却也明白孙子的脾气,决定的事情断难改变。
老人缓缓的道:“你忘记阿母对你的叮嘱了?”
嬴牧声音略带颤抖的道:“孙儿没有忘,但是阿大还在等我接她回家啊!”
嬴牧说完,便走到老人的面前,磕头如捣蒜,喃喃道:“还望大父成全孙儿!”
老人眼中闪过一丝悲苦,他实在是不愿意这个孙儿再上战场了,他们家已经对得起秦国了。
老人也拗不过嬴牧,只得回道:“牧儿,不急,咱们慢慢来!”
嬴牧虽然听出了其中的意思,但是还是坚持道:“孙儿求您了!”
老人站起身来,回道:“再说吧!”
便径直离去,不给嬴牧任何说话的机会。
老人的背影之中,腰弯得更低了,步履也显得有些虚浮,嬴牧正想上去搀扶,便只见管家向他摇了摇头,他明白管家的意思,便只能目送老人离去。
今日是吊唁的最后一天了,明日便要出殡了,这也是嬴牧能和阿大阿娘待的最后一个晚上了。
即使管家几次让他回去休息,他都未曾理会,他只是想陪陪他们。
过了今夜,他就再也见不到他的父母了。
次日清晨。
晨曦如往日一般,照进了将军府之中。
“少将军。”
管家捧着一套甲胄来到嬴牧的面前,嬴牧也站起了身接过甲胄。
“辛苦您了,杜爷爷。”
管家是老将军的亲卫,自从老将军闲赋在家便一直跟随在身旁了。
管家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心中难免有些难受,自己看着长大的少年不得不以这样的方式成长,这不是他们想要看到的,却是不得不承认的。
这些时日,少年的变化他都看在眼里,以前是一个多么爱笑的少年,这件事之后,少年脸上的稚嫩好似褪去了不少,多了一丝沉稳。
嬴牧接过甲胄之后,便捧着甲胄来到府中最高的楼顶之上,将甲胄撑展开来,面朝西北方向,也是他的父亲战死的方向,迎风抖动起来。
“回家了!”
少年的声音很大,也很沉稳,声音之中却有一丝悲怆。
嬴牧口中喃喃的道:“阿大,等着我,我会带你回家。”
做完这些之后,嬴牧依然久久未动身,眼睛一直盯着那个方向在看,仿佛听到了召唤。
“少将军。”
嬴牧听到管家的呼唤之后才回过神,这才将甲胄收好,下到庭院之中,这一幕让老人看得格外心疼。
嬴牧将甲胄摆放在那具只有衣物的空棺椁之中,随后抚摸着两具棺椁。
“起灵咯!”
随着这一声吆喝,两具棺椁被人抬起向灵堂之外缓缓行去,此时嬴牧手持孝幡和两具灵位在前引路,还没有等到走出将军府,白曦便一身缟素的走到嬴牧近前,将姑母的灵位和孝幡接到手中,嬴牧刚想出言阻止,这样好像并不符合规矩。
“我是赢家未来的儿媳。”
仅仅只用了一句话,便将嬴牧的嘴堵住,任由白曦接过去走在自己的身侧。
将军府外早已经站满了人群,有朝廷官员,有阿大和大父的老部下,还有老世族和变法新贵,往日吵得不开交的两派在今日却是泾渭分明。
老世族的人眼神淡漠,新贵的人眼中透露出一丝悲伤和可惜。
嬴牧的步伐,不快不慢,向城门而去。
“恭送将军!”
将军府的人看着棺椁被抬出府邸之后,齐声躬身送行。
安葬之地在骊山以南,灵位要送回雍城宗室,也就是说今日之后,他还需要独自前往雍城一趟。
魂归咸阳,灵归雍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