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士府。
名贵雕花的柱子,将屋内房梁撑了起来,穿过屏风,珍贵的琉璃碗散发着明亮的光泽,但此刻却被人就那般放在楠木雕成的桌子上。
被点燃的安神香散发出的烟雾,从香炉中扩散开来。
帘幕垂下,**传来阵阵咳嗽声,许久后才停了下来。
“父亲……”
站在一旁等候的中年男子赶忙上前,将**年迈的老人扶了起来。
“侍女端起琉璃碗,用小勺将碗中熬成的药汁轻轻地送入老人口中。
老人在喝了两口后便摆了摆手,侍女端着琉璃碗从房间内退了出去。
“父亲,明日朝会我定当要在陛下面前进言,那竖子区区一个七品官员,却敢如此猖狂,等陛下将其革去官职,必要他血债血偿!”
老人挣扎地靠在**,正是那当朝大学士刘正民,只不过此刻的他与之前比起来,却是苍老了许多。
刘正民再度咳嗽两声后,眼中闪过一丝厉光,“明日,老夫要亲自上朝……”
……
今日的太极殿外格外热闹。
早朝之前,群臣都会在太极殿外等候太监传唤,这才可以进殿,在这段时间,朝廷的官员熙熙攘攘地过来问候那明显精神萎靡的刘大学士。
“刘大人,身体可好些了?”
这些人中有真心实意安慰,却也有不少人添油加醋,暗中嘲讽。
而每当有人询问之事,刘正民的脸上戾气却加重一分。
在他心里,显然认为这些人都是来嘲讽自己的。
想自己一生德高望重,却被朝堂上一个无名小卒,区区七品官给事中大骂禽兽,每每想到这里,便觉得心中郁结,所以今日就算身体抱恙,也要拖着病躯来亲自上朝。
为的,便是在陛下面前施压,让那小子滚蛋!
而反观周林,此刻正睡眼朦胧地倚靠在大殿外的柱子上,早朝的时间大概是五更左右,也就是大约五点左右。
在其一旁,同为给事中的李三见他这时候还有心思打瞌睡,不禁佩服自己这位同僚。
“周林……”
啪!
正当朝外议论纷纷时,大殿门口传来皮鞭重重摔地的声音,啪的三声后,便是太监那尖厉的嗓音:“朝会启,诸位大人进殿!”
群臣闻言,按着官位大小的顺序,像大殿内行去。
明晃晃的皇宫内,小皇帝端坐其上,在其示意下,身边的那太监洪亮地喊道:“有本启奏!”
从群臣中先走出一道穿着红色官袍,手持玉牌,庄严肃穆,只需站在那里,威严便隐隐压过其他人一头,除了皇帝能拥有如此威严的,那便只有当今宰相郑安石。
宰相行了一礼后说道:“陛下,今年夏季雨水漫长,长江之上有水势泛滥之风险,两岸居民恐有累卵之威,山东道等地不少良田被雨水冲毁,今年的秋收估计又是一大难题,臣恳请陛下降低山东道等地的赋税。”
“纪爱卿呢?”
“臣在!”听到楚皇的声音,一位大臣赶忙出来,正是户部尚书纪光。
“纪爱卿统领户部,这几日将各地受灾情况做份统计……”
“是!”
“好了,此事经过户部统计再做商议。”
小皇帝挥了挥手,两人便退回队伍中。
早朝按部就班地进行,又有几名大臣启奏后,朝廷上的气氛也是逐渐微妙起来。
大家都是老狐狸,明眼人已经看出今日朝会真正的重头戏要来了。
“陛下,臣有本奏。”
终于,身着紫袍的大学士最终还是站了出来,这让在场的大臣们不禁面面相觑,都揣着看好戏的想法,等待着接下来事情的发生。
“刘爱卿说吧……”
在屏风后的楚皇平静的说道,让人看不出他的表情。
“微臣要控诉那刑部给事中周林,朝堂上不顾礼仪,公然辱骂于臣!如此不尊重长辈,以下犯上之人,如何为我大楚树立为官榜样。”
刘正民义愤填膺地说着,似乎对此深感痛心,脸上也是被憋的潮红。
“臣请陛下革去其官职,自我反省,若是能悔悟,再入朝为官,也算磨砺此子心性。”
说罢便跪了下去,大有楚皇不同意便一跪不起的意思。
但楚皇并未理他,而是问道:“周爱卿何在?”
“臣在!”
周林从队伍后面走上前去,瞥了一眼跪在那里的大学士,不紧不慢地行了一礼。
“臣冤枉!”
周林缓缓说道,而楚皇也发出惊咦,似有不解地问道:“周爱卿有何冤枉,难道你不曾辱骂大学士?”
“臣却有此事……但臣如此做,也是为了我大楚江山社稷长久之安稳。”
周林侃侃而谈,与台上楚皇一应一和起来,看得满朝大臣更是摸不着头脑。
这两人……
好像有一腿!
但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让群臣赶忙低下头去,也只有宰相在一旁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切。
“是吗?那周爱卿便细细说来听听。”
周林好整以暇,将身上衣物整理了一番,看着跪在地上的大学士,朗朗开口。
声音高亢而慷慨:“陛下,臣今日来此,并非为了争权夺利,也非为了攻讦他人,而是为了国家社稷,为了万民苍生!”
“陛下,您可知道,如今朝中有一群人,他们自称为儒者,自诩为圣贤之后,自以为是天下第一等的人物。他们每日在朝堂上说些空洞无物的大道理,却不作实事求是。私下拉拢结党,互相勾结推举,却不为陛下分忧解难。”
“这些人就是腐儒!他们乃是我楚国之毒瘤,是社稷的寄生虫,终日贪污受贿,欺上瞒下!”
大学士抬起头来,惊恐地看向那位在高台上静坐着的陛下,此刻的他也是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似乎有什么阴谋在向着自己。
“陛下明鉴,此人信口雌黄,臣忠心耿耿为了我楚国上下,岂是此等毛头小子信口开河?”
周林冷笑一声,旋即哈哈大笑,手指向那大学士,状若癫狂,“哼……老贼,本官还未指名道姓,你为何凑上前来,莫不是做了此等肮脏之事心生胆怯?”
说罢面向楚皇。
深吸一口气后继续道:“臣有一句,不知当讲不当讲?”
楚皇点头示意,“爱卿但说无妨!”
“谢陛下,臣有望于陛下信赖,借科举才得以入朝为官,然臣之前便听圣贤说过,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但如今朝堂之上,朽木为官,只会为名利而争锋斗力,这种无用之人,纵使青史留名,载入史书,也无非是被后人所唾骂!”
噗!
周林听到声音,看过去时,本就抱恙的大学士再度喷出一口老血,做到大学士这个天下文人皆引以为傲的地步,无非便是为了青史留名,让后人铭记,但周林如此说却直接戳到了他的痛点上。
若是青史留名后是被世人唾骂,那岂不是连同他们一家都会被钉在耻辱柱上。
“刘大人!”
朝堂上顿时乱作一团,楚皇见状冷哼一声,身边太监即使开口,“肃静!”
见大臣们不再吵闹,楚皇这才说道传太医。
周林此刻面色古怪的站在那里,虽然他承认,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第一次骂那大学士确实是骂得有些脏了,但这次他可是委婉了很多,想不到这大学士的承受能力竟然如此薄弱。
一时间,周林干脆埋下头去,但这副模样落在楚皇和群臣眼中,却像是做错事的孩子……
“这家伙……”
楚皇内心其实早就乐开了花,这些前朝老臣,自己碍于面子一直无法收拾他们,今日周林倒是实实在在地为他出了一口恶气。
群臣的想法却是很简单,还单纯以为这家伙说错话而在那忏悔呢。
毕竟在他们眼里,第一次周林那只是发疯了,骂大学士的话也只能用粗鄙来形容,而这一次,却是实打实的打在了这文人的脊梁骨上。
青史留名,但却是被后人唾弃的角色……
狠!
刘大学士只是气急攻心,太医来后便很快苏醒过来,此刻的他更加虚弱,指着周林却说不出任何话来。
楚皇示意了一下周林,让他没有再继续刺激这位老臣,而是拍了拍手,身边太监便将一副装裱好的诗作拿到台上来。
“诸位爱卿且看,此乃御史大夫司马先生的诗作。”
楚皇给了那太监一个眼神,那太监心领神会,将诗作拿到群臣面前。
“好诗!”
宰相看好惊呼出声,“此等良作,字里行间皆是忠君报国之意。”
随后便是六部尚书,六位老大人看好也是不禁点点头,眼神中带着精光。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想不到司马大人竟然有如此文采!”
吏部尚书惊叹,手里拿着这副诗作,连连赞叹,若不是太监轻声催促,恐怕都想留在手中。
而那位户部尚书也是眼巴巴的看着那吏部尚书,深怕其不肯放手。
二人都是素来喜好诗词,这在朝中远近闻名,见两人如此,后面群臣也是不禁想看看这首诗到底有何等吸引力,能让两位德高望重的大臣出手抢夺。
“此诗,乃是周爱卿巡逻刑部大牢时,偶遇司马先生所作……”
大臣们听到陛下这话,不禁看向还站在前面的周林,有些心思活络之人已经察觉到其中的意思。
看来陛下和这周林竟然真的有一腿……
怪不得这周林今日敢在朝堂上如此放肆!
不对,是意气风发……
想到这里,一些人明悟过来,看向周林的目光也友好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