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啊,渴望着能看透自己身边的每个人,却唯独害怕自己被别人看透。
01
夕阳西下,市公安局大院外的路灯开始有序地亮了起来。
副局长办公桌上出现了一堆小山似的烟头。
“我们安平郊外的河口镇上有很多养鱼塘,当地成年男性村民大多数都会做这种硝铵类的土炸药,经济实惠,有的是偷偷拿去炸鱼的,还有很少一部分是因为后山有自己挖的小土矿,上次派出所来就查出了好几公斤。虽然好几个村都筛子一样过了几遍,但是保不齐就会有疏漏的,更何况翻过山就是和我们相邻的苏川,人往山里一躲,麻烦就大了。”说到这儿,分局政委重重地叹了口气,“老朱已经安排几个重点村落的派出所所长亲自带人下去蹲点,做群众工作。总之,第一,做到从源头上给堵死;第二,查出这次火车事故中的爆炸物是怎么来的。”
副局长点点头,神情凝重地说道:“17条人命,我们要给群众一个交代,不然对不起咱肩头的责任和群众对咱们的信任啊。对了,老姜,那些幸存者中有没有目击者?”
“有是有,但是很少,目前为止就一个。”分局政委点燃了最后一支烟,随手便把空烟盒丢进脚边的垃圾桶,“那是个带孩子的中年妇女,去川东看孩子他爸的,她是今天早上刚醒过来后跟我们的人说的。她买的是3号车厢3号座的车票,孩子才7岁,因为是午夜的车,孩子没休息好,情绪一直很亢奋,上车后就吵着要吃东西,而按照铁路方面的规定,0点过后至早上6点,车厢内是不会提供流动售卖车的,但是会24小时提供热水,这位中年妇女就去3号车厢和2号车厢之间的开水间接水给孩子泡泡面吃,就是那时候她注意到了有两个男人在车厢连接处说话。”
“火车上在车厢连接处说话很正常啊,座席车厢人来人往乱哄哄的,为什么会引起她的注意?”副局长有点意外。
“或许是直觉吧,因为那俩人说话的语气有点不太正常。”分局政委摇摇头,“可惜的是只听到一两句,因为她急着回去看孩子,没怎么仔细去听。她回忆其中一个好像是说——你根本就不了解她,我劝你放弃吧。而另一个说——没办法了,我已经陷进去了。”
“看清楚是谁说的了吗?”副局长问。
“没有,因为中间隔着一块胶合板,没顾得及看清长相,倒满水后她就端着泡面碗回自己的座位了。吃完面条,孩子总算消停了会儿,她也就抱着孩子睡着了,开车半小时后,车厢里就安静了下来,没什么人走动了,因为是夜间,连报站名都停止了,到安平的时间是1小时37分后,那趟车很少有人在安平上下车。
“从安平开车后又过了大约半小时吧,具体时间也是我们推测的,火车就出事了。那位妇女因为带着孩子,所以不敢睡沉了,她回忆说,自己朦朦胧胧间好像听到了打架的声音,还有一声男人的怒吼,她被瞬间惊醒了,刚想睁开眼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因为声音的来源方向就是自己的正前方。就在这时候,车厢爆炸了,唉,她的娃娃伤得不轻。”说到这儿,分局政委重重地叹了口气。
“老姜,那监控方面怎么说?有没有什么发现?”
姜政委摇摇头:“哪有你想的那么好,广播室和监控电脑都在7号车厢,但是因为车辆配置太陈旧,好几节车厢的监控坏了两个月了都没有人管,不像动车,那些设备都是最好的。出事的这种车迟早都要被淘汰,资金方面自然就不会提供太多。为了节约成本,这趟车只在1号和4号车厢车门处装有两个普通监控,目的是观察座席车厢和卧铺车厢的人流量。治安方面,平常的时候就只有随车乘警多巡逻几遍了事。”
“这些都不符合规定啊!”副局长有些吃惊,“小偷才不会管你坐什么车呢。”
“车站派出所没少处理这事,唉,意见提了,整改也是需要时间的。”姜振伟又问,“你们这边现场证据查得怎么样了?”
副局长下巴朝门口扬了扬:“这不在等吗?刑科所那边正开着会呢,应该快了。”
刑科所大办公室里,小九指着白板上的示意图:“我和曲浩又查了一遍现场发现的全部来源不明的各种各样的碎片杂物,逐一过筛,发现了一块特殊的、厚度为7毫米左右的深棕色不规则玻璃碎片,从形状判断应该是某容器的底部,因为有个特殊的弧形。玻璃碎片内里的玻璃壁上由于有不规则的点状凸起,这样才会残留下一些内容物,事后我们确实在上面做出了爆炸物化学反应阳性。
“这个证据就能直接证明,这块碎片所在的瓶体曾经被用来装过膨化硝铵爆炸物,因为一般的民用玻璃瓶不会特制成这么厚。同时再结合碎片发现的位置和冲击波发生的方向进行计算,更加可以证实这次火车爆炸事故的爆炸物,就是被装在这个特制的深棕色玻璃容器中。为了便于大家直观理解,我画出了个大概模样以供参考。硝铵属于强氧化类的化合物,性质非常不稳定,除去专门的遥控引爆外,虽然需要一定的外部条件和引爆导线才能实施爆炸,但是自身的原因,比如说外部剧烈撞击,也有可能导致意外情况。所以……”
“并非一定要有人引爆才会发生爆炸,对吗?”章桐打断了他的话。
小九点点头:“我们最初不是这么设想的,但是后来结合分局善后组那边目击证人的走访报告,确认在爆炸前一刻两名犯罪嫌疑人曾经发生过肢体冲突,所以,不排除整场事故也有可能是这个意外行为而导致的。”说着,他伸手从桌上拿起一个塑料证据袋,“这块特制的厚玻璃碎片,就是我刚才提到在现场附近找到的那块,硝铵化学反应呈阳性。在这块碎片不规则破口处的缝隙里,还发现了一种较为粗厚的色织经面斜纹棉布纤维,靛蓝色,我们经过比对,发现其来源是一种牛仔布料。图侦组的兄弟帮我们逐帧比对了海川候车室检票处依次通过闸机的旅客衣着特征和行李,最终确认了和视频中6号死者白宇所背着的那款牛仔包颜色相符。
“当时案发时间段内,能够证实两位死者是处于近距离接触状态,所以按照常理玻璃碎片应该无法接触到牛仔背包布才对,比方说白宇去接水或者抽烟时把它放在行李架上了,或者依旧背在背上,这样玻璃碎片在爆炸时,就不可能撕裂牛仔背包从而发生二次接触。但现实情况并非如此,所以我们组一致认定的结论是,这个装有膨化硝铵爆炸物的容器当时是在白宇的背包内,两人有肢体冲突时,背包所在的位置就在两人中间,并且两人都同时抓着这个牛仔包,这样一来,被爆炸物冲击波炸裂的瓶体玻璃碎片上,才会携带有牛仔背包上的布料纤维。”
听完小九的陈述,章桐不由得长长出了口气:“我们一直认为裴小刚可能是凶手,这么看来,携带爆炸物上车的竟然是白宇?他难道不知道这是自杀的行为吗?”
“裴小刚?王佳的丈夫?”
章桐点点头:“今天李晓伟给我看了一张X光片,证实裴小刚有家暴的迹象。王佳酗酒、嗑药,还在多年前切除了子宫。一个正常的婚姻中的女人,在没有先天性重大疾病的前提下,又是那么年轻,除非流产或者患有宫颈癌,否则她是不可能对自己的身体做出这么有伤害性的决定的。对了,你们看到刑侦大队那边的人了吗?”
曲浩摆摆手:“都出去了,说是去搜查裴小刚的家,我们分局痕检组有派人过去支援。”说着,他瞥了一眼手机屏幕,脸上露出了诧异的神情,“等等,刚才善后组的兄弟给我发了消息过来,说遗物清单好像对不上。九哥。”
小九一愣:“具体说了哪样对不上号吗?”
“就是我们在爆炸中心点直径3.23米处发现的那个被炸剩下1/3的粉红色手机,标号为2-39号的证物,死者家属说他们家孩子没有带手机。”
“那会不会是车厢里别的乘客的?”
曲浩摇头,他一边发手机信息一边说道:“已经排除这个可能了,车厢里没有别的儿童。我通知他们立刻去电信部门查一下,看能不能找到这个手机的生产厂商和具体入网号,并且尽快通知我们。”
章桐明白小九他们为什么会这么担忧,因为一旦落实,所有先前的推断可能就会被完全推翻:“你们发现的手机,会不会是儿童玩具模型?”
“不可能,有一半手机电池与机子本体因为高温而融化在一起了,之所以还能有一部分剩下,我想很有可能是被车上别的设备给挡了一下,所以才没全部烧融。”小九回答。
“好吧,火车爆炸案现场这边我们也已经搞得差不多了。今天时间太晚了,大家先回去,好好休息休息,明天我们再继续讨论南江新村杀人案。”她回头看向情报组的陈洪,“老陈,海川那个案件的3D建模做得怎么样了?”
“还差一点,今晚就能收工。”
听了这话,章桐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虽然说海川的案子失去了一手的检验价值,但是通过3D建模,从尸体身上的伤口就能够反推凶器打击的方向和力度,综合各种数据后自然可以从另外一个角度在电脑上再现案发现场曾经发生过的一切。尽管并不能直接锁定凶手的身份,至少可以有破案的新线索。
章桐去副局长办公室汇报完当天的工作进展后,见所里的同事都已经陆续回家了,便也收拾收拾,关好办公室的门,拿上挎包,顺着长长的走廊向大楼门口走去。两天都没回家了,李晓伟去了海东也一直没有电话打来,不知道他的进展怎么样了。
章桐一边走一边在微信消息栏里漫无目的地上下翻找着。突然,一条消息跳了出来,是李晓伟发给她的——我在回市区的路上,刚下火车,有很大收获,晚上咱们见个面,就在你家小区外的天香茶楼,我想先和你谈谈,我会等你的。
章桐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正在这时候,路旁的阴影里走出一位身穿藏青色风衣的年轻女人:“请问,你是现场的那个法医吗?”
这沙哑的嗓音很熟悉,章桐转头看去,路灯下站着的正是王佳:“你有什么事吗?”
“我是火车事故案的死者家属,我叫王佳,我想请你帮个忙。”王佳的声音很平静,“能不能让我见见他,我知道你们还没移交给殡仪馆。”
“可是,”章桐刚要出言制止,转念一想,王佳是裴小刚的合法配偶,不管裴小刚或者白宇做过什么,王佳都是没有责任的,作为配偶,见一下自己家人的尸体也合情合理,便同意了她的请求,“那也行,但是,辨认上会有一定的困难,你确定你能承受?”
王佳点点头:“让我见见吧,求你了,我看一眼就走。”
“好吧,我带你进去。”
02
月季巷23号楼下停着两辆警车和一辆灰色面包车,面包车的挡风板上面有明显的警务标志。警戒带外站满了围观的群众。
“人跟丢了?”童小川冲着手机发火,“竟然连个女人都跟不住!丢人!赶紧给我找去!”
邹强站在一旁根本插不上嘴,好不容易等童小川的火气消了点,这才把手中的小本子交给他:“童队,你看看这个。”
这是一本已经作废的爆炸物品操作许可证,颁发地点是安平市郊的河口镇,许可证的所有者是裴大海。
“我知道这地方,有很多养鱼场,后面山上还有一些小煤窑。”童小川皱眉说道,“裴大海是不是裴小刚的父亲?”
“对,他们老家就在河口镇,我刚才打电话联系了情报组,查到裴大海是去年去世的,死因是煤气中毒,他老婆也没幸免。36岁之前,裴大海在河口镇后面山上有个小煤窑,另外还承包了一个鱼塘,日子还算过得去,后来政府不让私人用爆炸物品了,煤窑上也出了事,赔得一干二净后,裴大海就干脆带着老婆孩子来到城里,进了印染厂工作,退休后就义务当了联防队员直至去年去世。”
“他们和儿子儿媳一起住吗?”童小川问。
“不,他们住在风雷新村,以前王佳他们一家的楼下,直到上个月去世。”邹强回答,“现在裴大海住的房子被儿子裴小刚挂了出售,只是还没卖出去罢了。”
“去查一下裴小刚的老家还有没有房子或者仓库,得弄清楚这些爆炸物到底是哪里来的,又怎么会被带上了K3278。速度要快!我这就回局里去开传唤证。”
童小川拉开警车门钻了进去,把车开出了月季巷。
警车开进公安局大院的时候,邹强打来了电话:“童队,落实清楚了,裴小刚家在河口镇上确实有一间小仓库,据说堆放的都是杂物。现在河口镇派出所正派人赶过去进行勘查,还有就是图侦组那边,这两天查了安平和苏川开往海川的大巴行车记录仪,4月4号那天有一辆苏川到海川的过路大巴,曾经在站外高速入口处拉了一趟私活到海川汽车站,货主是个年轻女人,就一个纸箱,面积不大,包装得严严实实,当时说是颜料样品,进口的,给了两倍的车票钱,说到了海川有人会来接。”
“哦?”童小川顿时激动了起来,“给他看过相片没?”
“看过了,司机说送货的就是王佳,收货的是白宇,也是在高速路口接的货。”邹强回答,“这些大巴司机经常接这种私活儿,全凭直觉和个人经验来判断这活儿能不能接,看到漂亮女人又有钱拿的话,自然就会放松警惕了。”
“很好,我这边开传唤证,你催促他们尽快找到王佳的下落,找到后就传到局里来,别耽搁。”
结束通话后,童小川看着章桐正向自己走来:“章医生,你才下班啊?”
“裴小刚的妻子王佳刚才来了,她要求见一下自己丈夫的遗骸,我同意了。”
“她人呢?”
“走了。”章桐回答。
“你为什么不拦着她?”童小川急得转身就走。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是死者家属,我没有职权扣押她。”章桐有些不满。
“她有没有告诉你她会去哪里?”站在路口,童小川左右张望了一下,早就不见了王佳的踪影,然后向门卫室跑去。
“她说她要回家。”
章桐确信童小川并没有听到自己最后的回答,便叹了口气,准备先去见李晓伟。
来到天香茶楼的时候已经是晚上8点,两天不见,李晓伟明显消瘦了。
要了一壶雨前茶,李晓伟取出一个厚厚的文件夹放在桌上:“这就是我此行的收获,在火车上抓紧时间做了整理。”
“我本来想直接去找童小川,但是来的时候我决定还是先找你,等一下再去找他,反正该收集的资料都已经准备好了。”李晓伟轻轻拍了拍面前的文件夹。
“你有顾虑?”章桐问。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心情不好。系里最近有个课题,研究有关人的犯罪基因,加上当初答应丁然警官的委托,这个案子应该也是我的心结吧,我就想着自己趁这个机会务必要去海东看看。现在看来,我有些草率了。因为我或许还没有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李晓伟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忧虑,“一般刑事案件中,如果夫妻一方出事,性格迥异的另一方有嫌疑的可能性占到八成以上。当年,王志山从海东来到安平读大学,毕业后进了安平印染厂,那个年代能进印染厂这种国有企业的都十分让人眼红,而他后来做到了人人羡慕的供销科长,肥差啊。我到现在都不太明白,工作中的王志山是如此如鱼得水,但是生活中的他性格却过于内向,做事也没有主见,所以当他遇到自己在肉联厂工作的妻子赵秀荣时,对方过于强势的性格就完全压制住了王志山的本性。周围的人本以为他们俩走到一起根本是不可能的,就像两条平行线一样,没想到不到半年两人就领了结婚证。”
“等等,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
“他的妹妹王霞,也是他除了女儿王佳以外唯一的亲人。”李晓伟苦笑,“王志山自打娶了这样一个老婆后,家里很多亲戚都和他断绝了来往,他也好多年都没有回过海东了,直到他老婆去世。”
“他伤心吗?”
“别人看不出来,只知道他酗酒,就连去世也是因为酗酒,而不是车祸。周围人都认为他是因为自己的妻子被人杀害过于悲痛,但是王霞却不这么看。”
“为什么?难道说王志山恨自己的妻子?”章桐感到很奇怪。
“没这么简单。”李晓伟抬起头看着她,“王霞说王志山自打回到海东后就一天到晚喝酒,往死里喝,但奇怪的是,他从不去医院看自己的女儿王佳,醒了就喝,醉了就睡。你没觉得有点不对吗?”
“王佳在安平的时候身体就应该已经康复了,为什么还要去医院?她除了颈部的扼痕,出院病历上就没有别的情况记录了。”
李晓伟轻轻叹了口气:“你换个角度思考吧,什么样的伤你们警方一般不会去主动查?这样一想,你应该就能明白为什么王志山在安平会拒绝警方进一步检查她女儿的身体,而且在洗清了自己的嫌疑后,他似乎根本就不在乎案件的真相,甚至还躲避了起来。”
“性侵?不会啊,根据当时的法医记录,在现场发现王佳时,她的衣服是完整的,没有性侵迹象。你说她的父亲不希望抓住杀害妻子……”说到这儿,章桐突然脸色一沉,“对了,王佳怀孕了,作为监护人,王志山才会急着要把女儿带走。因为王志山来自海东农村,观念比较保守,他接受不了周围异样的眼光,所以就抛弃一切带着女儿走了,对不对?”
“能让一个步入中年的男人,完全放弃自己成功的事业和社交圈,这个理由必须足够充分。你要知道,越是本性被压抑得内向、沉闷的人就越是好面子,他能忍受一切,但面子是他最后的尊严。”李晓伟无声地点点头,“王志山爱王佳,因为那是自己的女儿,但是他又恰好知道了事情的真相——王佳被裴大海强奸并怀孕,她在安平时偷偷去了私人诊所做了流产,结果没处理好,化脓溃烂,为了保命不得不做了子宫全切,这是案发之前的事。由于伤口没恢复好,回到海东后,王佳不得不再一次进了医院,纸包不住火,本以为清净的海东也不得安宁了,海东所有认识王志山的人几乎都知道了这件事,这应该就是王志山一次也没有去医院看自己女儿的真正原因吧。王霞说这些都是王志山在喝醉酒以后告诉自己的。”
“嫌丢人?”章桐皱眉看着李晓伟。
“应该还有别的原因。王志山当时也没说,因为那起案子过去太久了。现在只有王佳和那个男人知道真相了。”李晓伟又一次为章桐面前的杯子倒满茶水,“我第一次听丁然警官说起这个案子时,不瞒你说,我当时怀疑的就是王志山,要不是他有不在现场的证据,除此之外他可是具备了犯罪嫌疑人的各种要素。但是现在看来,这个想法可以彻底推翻了。不仅他没有作案时间这个关键点,而且王志山知道的真相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多,不然的话,他不会用酗酒和拒绝见女儿这种方式来惩罚自己。
“我认真思考过,起先王志山应该不知道他女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因为那段时间他总是出差,顾不了家里,只是听妻子赵秀荣说把女儿毒打了一顿并且去学校找老师算账。就此流言四起,很快王佳在学校里就待不下去了,直到彻底辍学,整天在外面厮混直至案发。而赵秀荣作为母亲,嘴巴虽然厉害,但心里还是软的,也或许真的只是为了自己的面子,她到处找女儿,找回来又是一顿毒打,恶性循环,亲情几乎**然无存。”
“王佳第一个孩子是谁的?”
“不知道。王佳没说,王志山也没说,王志山的妹妹就更不可能知道了。王志山是个一辈子都听自己老婆话的男人,几乎从没有替自己说话的机会。他在老婆面前都是唯唯诺诺的,这种性格类似于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案发后,他也不关心案件的进展,直接就辞了工作,卖掉在安平市多年经营的家产,宁可回到老家海东这个偏僻的小县城里生活,并且彻底断绝了以前所有的人际关系,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李晓伟看着面前茶杯中清澈碧绿的茶水,喃喃说道,“所以我觉得他肯定是知道真相的,他带女儿走,应该并不只是为了让女儿能够有一个新的开始,那样做的话他不该恨自己的女儿。而且提到失忆,那么相对应的那段记忆就该完全是一片空白才对,王佳采用的却是回避的方式。王霞说王佳自从回来后一年四季脖子上都戴着一条丝巾,不愿意让人看到自己的脖子,这是我现在唯一想不通的点,我知道她在母亲被害现场被人掐过脖子,但我从没在成年人身上见过这么大的反应。”
章桐的脑海里闪过了王佳脖子上的伤口:“那她又是什么时候和裴小刚结的婚?”
“裴小刚和王佳应该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吧,他跟父亲裴大海来安平的时候才17岁,上高一,后来因为没考上大学就进入了社会。裴小刚和王佳的年龄差不了几岁,又是在同一所高中读书,接触的机会自然会多一点。王佳的母亲出事后,王志山带女儿回了老家,后来王志山去世,应该是王佳通知了裴小刚,他就来到海东带走了王佳。王霞本来想阻止,但是她发觉自己根本控制不了局面,也就放弃了。没多久,传来了两人结婚的消息。所以,可以排除裴小刚对王佳的家暴,相反,我总感觉裴小刚对王佳的感情是真的,而且王佳绝对不会向裴小刚隐瞒子宫切除的事。”
章桐紧锁双眉,默默地点头。
“我差点忘了,还有件事,你们最近是不是在处理一起护士被杀案?”
“是的。”
“她是不是叫小华?”
“宁小华。”章桐有些讶异,“你是不是有什么线索?”
“第三医院的急诊科护士长对我说宁小华是海东人,有海东口音,是王佳的老乡,并且她在这之前好像在医院见过王佳一两回,就在春节前后,具体什么时候记不清了。所以护士长表示,你们可以去问问王佳有关小华的事。”
章桐脸色一变:“我知道了。不过你最好也把这个消息告诉童小川,因为他们负责这个案件的走访调查。”
窗外,夜凉如水。
走出茶楼,李晓伟把章桐送回了家。站在窗台旁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章桐心绪烦乱,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傍晚在法医解剖室里,王佳非常平静地面对丈夫裴小刚的遗骸,却对着旁边标签上写着白宇名字的冰柜沉默了很久,章桐惊愕于自己在她的眼睛里看见了泪水。
想到这儿,她摸出手机拨通了李晓伟的电话:
——有没有王佳恨裴小刚的可能性存在?
——他给了她安定的生活和一个美满的婚姻,王佳为什么要恨他?
——我感觉王佳似乎更在意另外一个男人。明天我会去查一下裴小刚父亲的尸检报告。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
章桐轻轻叹了口气,回答:
——今天傍晚,她来到公安局,提出想见见自己丈夫裴小刚的遗骸,作为家属,她的要求我们必须尊重,但是我注意到她看裴小刚遗骸的时候是面无表情的,但面对一旁的白宇,她哭了。
——天呐……
李晓伟没有再说下去,章桐挂断了电话。10多分钟后,她又一次走出了家门。
凌晨3点,童小川办公室的灯还没有熄灭,面前的办公桌上放着李晓伟刚送来的文件夹,左手边竖着的白板上写着一条清晰可辨的时间线。目前为止,时间线上只差一小段没办法得到合理的解释,那就是3月3号、4号和5号,为什么王佳和裴小刚两人前后脚去了海川?海川案件中那位19岁的死者身上的伤口是非常熟悉的。王佳说过自己只负责短途市内送货和发货,裴小刚才会经常外出进货,而他走的线路就是从安平坐大巴去海川,再从海川坐火车去川东,回来的时候直接从海川坐火车到安平。这样的外出习惯似乎从未被打破过,除了上个月。而且几乎从不离开安平的王佳为什么单单在那天去了海川并停留了一天?她到海川到底做什么了?
正想着,章桐敲了敲童小川的门,然后走进了办公室。“
哦?章医生,你不是下班了吗?”童小川有点惊讶。
“我放心不下裴大海的尸检报告,还有3D建模的事,所以就打车来单位了。刚才我去了老陈那里,看着他在程序上同时运行了两个案发现场的模型图。第一,南江新村的案子,我一直吃不透现场的血迹,非常复杂,各种形态都有,这一点是明显反常的。”章桐紧锁双眉,分别拿出了两份现场环境模拟图的打印件,“因为死者宁小华是在非常意外的情况下被人麻醉了的,根本就不存在反抗一说,那么,凶手后来实施的犯罪行为便是处于一个平静的案发现场中,血迹种类不应该那么多。我们分析出了好几处可以抛洒甩落的血迹范围,还有擦拭的范围,在正对床头附近的血迹中确定了两枚血鞋印,这串血鞋印就是那双39码的女式浅黄色雨靴,之所以先前没确认,是因为覆盖了太多死者的血。就此我们可以认定,这两枚血鞋印出现在床前时,案件还没发生。
“我们还找到了第一刀下手的位置,就在这儿,你仔细看,床架这边的墙上,血迹有个特殊的弧形,就好像被什么东西挡住了一样,这是喷溅出的动脉血造成的,因为直接割断了右侧第二胸肋关节处的主动脉,凶器拔出时血液喷了出来,凶手就站在这个位置,后面正好是墙,所以才会在墙上留下自己的‘影子’。我们根据这个影子的高度,结合床的高度和死者原来的位置,推算出了凶手的身高在165到167厘米之间。”
“除了那双41码的鞋印,现场不是除了死者外没有发现陌生鞋印吗?”
章桐摇摇头:“我刚才就跟你说过了那双39码的浅黄色雨靴。”
“哦,我想起来了,小九给了我刑科所的证据汇总,当中提到了这双鞋子,39码的女式浅黄色雨靴,后帮处有血迹,死者的血。”童小川回答。
“如果穿这双鞋的人不是死者呢?”
“你说什么?”童小川问,“那鞋底我看过,是干净的。”
章桐果断地否决了:“鲁米诺光下没有一双鞋子是完全干净的。凶手在杀死死者后对鞋底进行了清理,然后放了回去,那处血迹不排除是他手执凶器进行清洗时无意中滴落的,鞋子上的半枚指纹虽然没有比对价值,但是可以佐证这双鞋子被凶手在杀人后用手拿过。我组里的技术员仔细查过这双雨靴,显微镜下没有在后帮处发现大脚穿小鞋后所出现的凸出痕迹,所以,凶手的脚应该是39码左右,女性或者身材矮小的男性可能性非常大。还有一点非常重要,因为死者宁小华当时处于存活状态,所以现场出血量很大,凶手身上也会有沾染。为此,经我提醒,分局的法医去了现场,对浴室下水道进行了详细检查,发现瓷砖墙壁上有两处死者的血迹,呈现出明显的拖擦痕迹,下水管道凹槽内发现陌生女性的长发,考虑到这是出租屋,也有可能是上一任租客所留,但是可能性并不大,因为通过分析现场环境,我们可以判断出凶手要是不进行清理的话,将会是一身血污走出犯罪现场,上午那个时间点这么走在老小区里,风险太大,所以在浴室洗澡并且换上死者的衣服或者自带衣服是非常有可能的选择。”
“而这趟39码血鞋印最后是进入了浴室,凶手在洗澡换衣服的同时清洗了这双雨靴。”
童小川想了想,神情严肃地问道:“章医生,我们在该时间段里的监控中看到的那个男的,会不会是凶手?”
“身高不符。而且,宁小华没有男友。分局法医反映说,房间里的第一感觉非常干净,浴室里也是,东西都在原来的位置上,但浴室明显是被使用过的,并且是一个非常了解宁小华个人习惯的人。这种人除了同居男友还有闺密好友。”说到这儿,她长长地出了口气,“所以呢,我觉得凶手应该是认识宁小华并且对她很熟悉的人,宁小华也对凶手不设防。案发那天,凶手极有可能穿着41码的鞋子来到她家,进入房间,在玄关处没有像往常那样换了拖鞋,因为现场的拖鞋都是塑料质地,后面凶手不好伪造现场,掩盖自己的痕迹,所以穿上了那双早就注意到的雨靴,轻便而没有声音,足印也很浅,很容易被死者大量涌出的血掩盖,非常适合自己。进入房间后,趁死者不注意,凶手给死者用了准备好的麻醉药。之所以用麻醉药,我们所里也讨论了一下,前面那个案子,包括海川的案子,都没有麻醉药,这个案子里会出现,那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凶手不希望受害者反抗,并且凶手非常恨受害者,才会一刀刀捅下去。”
童小川倒吸了一口凉气:“我刚看了李晓伟给我的资料,他和我也在电话中沟通了一下,特地提到说王佳与宁小华是老乡,可是王佳并没有动机杀害宁小华啊!”
章桐摇摇头:“我不知道,小九那边还有一个实验结果没有做出来,到时候对南江新村的41码鞋印以及这双雨靴印做个完整的比对,报告一出来我就通知你,也能解开41码鞋子的谜团了。”
“比对什么?”
“同一个人无论穿哪双鞋,他固有的走路姿势和用力的方向不会改变。41码那双明显是小脚穿大鞋,但是39码的不同,而且这双鞋子质地非常软,鞋底就是一层软塑料,没有平常的硬质鞋底,只要能将床右侧的那两个可疑血鞋印用电离法分离出有效的样本,说不定就会有发现。而这一对位于死者头部附近的血鞋印是唯一能够提取下来的证据了。”
“至于说海川凶杀案,死者和凶手有过搏斗,不久前经对比发现,死者十指指甲缝隙中发现的未知男性的DNA属于裴小刚,但是现场模拟证实,最终给予她致命一击的是个女人,身高与南江新村案件中凶手的身高相仿。现场没有发现有效足印,但在死者房间里发现了男人的牙刷,上面的DNA是裴小刚的,也就是火车爆炸案中的5号死者。先前我们之所以没有办法确认,是因为火车爆炸案没发生,裴小刚的DNA没有进入系统。”
“裴小刚是海川杀人案的凶手?”童小川焦急地看着章桐。
“不一定,只能证实裴小刚与那位死者同居过,所以在死者房间里发现了裴小刚的牙刷。”章桐说,“在昨天晚上认尸的时候,王佳对着白宇的尸体流泪了,但是对裴小刚没有,我有些想不通。”
“那是因为王佳爱上了白宇。”
章桐满脸的疑惑:“既然夫妻间已经各自有了爱人,为什么不离婚?你看了李晓伟关于王志山的那段报告了吗?”
“看了,我也无法相信。”童小川果断地摇头,“如果这件事是真的,王佳真的被裴小刚的父亲侵犯过的话,那裴小刚依然要娶王佳的目的是什么?”
“为了还债吧。”章桐的心情有些沉重,“裴大海夫妇于去年12月底死于煤气中毒,但是我查了出警记录,当天老夫妇俩被邻居发现时还有气息,所以被紧急送往最近的第三医院急诊中心。老太太在路上就死了,而裴大海是在急诊室ICU病房待了48小时后因为器官衰竭去世的,其间有短暂的神志清醒,并且当天的值班护士就是宁小华。”说着,她把一张第三医院当班记录表和处置病人记录表交给童小川,“虽然没有直接证据证实老夫妇是死于王佳之手,但是如果裴大海在临终前对宁小华说了什么,那随后宁小华被害一案中凶手的犯罪动机是完全可以成立的。”
“为什么要隔这么久才下手?”童小川不解地问。
章桐站起身,苦笑:“你们走访的时候,宁小华身边的人是怎么评价她的?有时候人太善良了也会因此被害死的。”
第二天下午,一辆警车无声地在南江新村1栋楼门口停了下来,彻夜未眠的童小川从驾驶座上钻出了车,车后座,目光无神的王佳呆呆地看着窗外,左右身旁分别坐着陈静和邹强。
还有最后一块碎片,整个拼图就可以完工了,童小川敲响了102公寓的房门,面对站在门口的张阿姨,童小川在掏出工作证的同时,掏出了两张相片,一并递给了张阿姨。
答案是肯定的,老阿姨最后补充说这个相片中的女人不止一次来过这栋公寓楼,就是找3楼的宁小华,包括出事的那天早晨,她去拿牛奶的时候,同样见到了这个相片中的女人的背影,时间在早上7点左右。
至于说为什么会记住,很简单,因为这个女人长得很漂亮,走起路来的姿势却有点古怪。
回到警车里,童小川并没有马上开车,他回头看着王佳,许久,还是把到嘴边的话给吞了回去。他转身放下了手刹,车辆向前滑动着,右手边空着的副驾驶座上摆着两份手机通话清单,上面用红笔做了标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