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医追凶(全3册)

第七章 便宜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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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个人?”张局长皱眉。

童小川点头重复道:“我认为这三起案件完全可以并案,并且都和一个人有关。”说着,他伸手推开了局长办公桌上的文件,然后从自己随身带来的公文包里拿出三张放大的死者相片,依次排列在张局的面前。

“第一个死者——李江,金融行业从业人员。死因:失血性休克并发多脏器功能衰竭,根据章法医的尸检报告,死者身上出现多处伤口,刀刀绕开要害。死前大量失血,是在解剖的过程中死去的,凶手使用的作案凶器是一把类似于手术刀之类的又薄又锋利的特质刀具,注意,我强调的是:活体解剖,这不是一般人能干得出来的事。”童小川一边对照着自己整理的案卷,一边还忍不住抱怨。

“李江曾经因为一宗杀人案被我们拘留,并且移交检察部门提起诉讼,但是因为指证他杀害自己妻子的法医学证据不足,所以他的起诉被检察部门最终驳回了。也就是说,他堂而皇之地从我们的手里溜了……直到三个月后,他的尸体在旅馆的床下被人发现。”

“查清楚尸体是怎么到旅馆床底下的了吗?”张局长忍不住问道。

童小川叹了口气:“这家钟点房旅馆的所谓楼道监控都是摆设,即使有监控,像素质量也很差,再加上时间已经过去有几天了,一无所获。而这种价格低廉的小旅馆本身的安保措施就比较差劲,地处车站附近的城中村,人员来往繁杂,有时候所谓的登记入住资料也只不过是应付检查走走形式,所以至今调查还没有突破性的结果。只不过,”说到这儿,童小川话锋一转,伸手挠了挠头,“张局,这还不是这个案子中最主要的部分。”

“说说你的看法。”

“死者自从妻子出事后,就一直独居。根据他姐姐讲述,死者在失踪前并没有什么异样。周五那天下班回家后,再也不见了踪影。而他下班出证券公司的门的时候,还是很正常的,还和同事打招呼来着。”

“突然失踪,一点征兆都没有……手机通话记录那些东西都有调查吗?”

童小川点点头:“那是当然,结果显示一切都很正常。离开公司回到家后叫过一次外卖,仅此而已。别的都是正常和同事之间的工作交流。”

“他工作单位和家附近的监控录像查了吗?”

“他周一没去上班,同事以为他去见客户了,所以也没当回事,因为死者是证券公司的客户经理,经常外出找客户洽谈业务。直到周三下午的例会时间,大家才发觉李江已经人间蒸发整整五天的时间了。而证券公司只保留48小时的监控录像资料,路上的‘天网’监控则因为事隔太久,正逢月末洗盘,所以也犹如大海捞针。通过监控这条路来寻找犯罪嫌疑人的线索可行度非常小。”童小川干脆伸手拉了一张椅子在办公桌前坐了下来。

“张局,你不觉得这个巧合来得太蹊跷吗?”

张局皱眉,小声嘀咕道:“说得是很有道理,而且尸体是以那么一种奇特的方式出现,确实……”他无意中一抬头看到童小川正瞪着自己,便赶紧挥挥手,“继续往下说。”

“一个人死的方式多种多样,但是这么个特殊死法,我总感觉有点像上私刑,里面八成就有鬼了!”童小川点燃了一支烟,猛吸了一口。

“第二个死者——郑豪民,职业是做保险的,就是经常往人家家里打电话推销保险,一旦有人有意向就进一步跟进的那种。他也牵涉进了一起命案中。死者是他的客户,叫张淑珍,今年58岁,死因是很简单的触电。”童小川伸出右手食指轻轻敲了一下第二张死者的相片,“严格意义上说在遇到郑豪民之前,张淑珍是个富有的寡妇。虽然我不知道这个郑豪民究竟有多大的能耐,总之根据我手下人的调查,张淑珍在郑豪民的保险公司一口气买了50份的意外人寿保险,总价值在500万元左右,而这几乎花光了张淑珍的所有积蓄。这些保单都是瞒着张淑珍的子女办的,导致事后其子女非常生气,几次扬言要宰了郑豪民。”

“为什么?自己老娘死了,人寿保险就可以拿了,为什么还要宰了他?”张局显然有点糊涂了,他忍不住皱眉问道。

“没那么简单,张局。”童小川苦笑,“受益人就是郑豪民。所以我们才会怀疑郑豪民骗保借机杀了张淑珍。你说放着那么多孩子不让做受益人,偏偏给个素不相识的推销保险的,这可不是什么正常人的思维方式吧。结果呢,早就在意料之中了,郑豪民一点都不笨,他解释说自己之所以是张淑珍的保险受益人,那是因为自己对待客户就像儿子孝顺自己老娘那样,比那几个亲儿子要好多了。而在张淑珍触电身亡的当晚,郑豪民在外地参加一个朋友的婚宴,证人有整整280个!夸张不?我们还没算上那些酒店的服务员在内呢。所以,也就只能像前面的李江一样,因为死因毫无异常,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最有犯罪动机的他堂而皇之地走出警局……

“郑豪民的尸体,后来在市体育中心游泳馆的10米跳台上被人发现。根据我们队里那几个小伙子走访得知,死者最后出现的地方是一家酒吧,监控录像显示死者最后是跟一个年轻女人走的。但是因为监控录像的像素太低,所以我们除了知道犯罪嫌疑人是个女人外,别的一无所知,就连他们去哪儿也不知道,因为外面的监控探头和前面的旅馆一样同样是个摆设。”说到“摆设”两个字,童小川刻意加重了语气来显示自己内心的不满,“这个郑豪民的死,简直就是李江的翻版,包括死因也是一模一样的。

“第三个,就是医院急诊室送来的女死者兰小雅,派出所那边档案记录显示她也曾经牵涉进了一宗人命案里,具体我还在调查。同样,兰小雅最终轻松脱罪。虽然说她的失踪似乎和一个男人有关,据她母亲说好像是她男友,但是我们的目击证人证实死者分别在出租车和地铁车厢出现时,身边都有一个身材瘦弱的年轻女人。最终兰小雅却是一个人在车厢中被地铁清洁工发现的,那个神秘的年轻女人就这么冷血地把兰小雅丢在那儿让她自生自灭。”

“而且这个可怜的女孩死因也跟前面两个受害者是一样的。”张局叹了口气。

童小川接着说道:“这三个案子,第一,前两个死者临死前都曾被解剖,活体解剖,而一个没有经过医学专门训练的人是做不出那些专业的‘成果’的。我们也曾经考虑过是否可能是生猪屠宰场的人,但是核实过后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为什么?”

童小川耸耸肩:“因为屠宰场的人不懂得如何剥离人的脑神经。”

“那第二呢?”张局长脸上的表情变得越发严肃了起来。他心想,这么看来童小川说得没错,犯罪嫌疑人的范围确实是在逐渐缩小。

童小川伸手一指自己的嘴巴:“牙齿缺失。三个死者的牙齿都没了。根据法医尸检报告显示,死者的牙齿都是在死前被用专门的牙医工具拔除的,手脚干净利落,不排除犯罪嫌疑人有相当丰富的医学知识背景。我想,如果是没有医学背景的人干的话,就像我,哪怕你放在我手里的是一把专业的拔牙钳,我也会把你的牙齿拔得七零八落,牙根折断也是很有可能的。因为普通人不了解牙齿的构造,也就只能用蛮力,最终的结果可想而知……”

“但我还是那句话,不能就此认定章法医涉案,没有动机和直接的目击证人,目前为止一切都是间接证据。”

“可是,张局,你不能太感情用事,要知道到目前为止,章法医有很多的疑点。干我们这行时间久了,自然而然就会把自己的个人情感掺杂进案子中去。我们局从成立以来,‘义务警察’还少吗?”童小川一脸的不满。

“章法医不是这样的人,我了解她!”

童小川的鼻孔里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叹息,他站起身,开始收拾桌上的所有资料和死者相片,然后悉数装进自己带来的公文包中,头也不抬地说道:“好吧,张局,我想说的都已经说了。我尊重你的决定,可是你别忘了,这种情况,我们局里是有明文规定的,第35条第4款:凡是自己经手的案子,如果出现结案后,犯罪嫌疑人不正常死亡的话,只要达到三起以上,就必须对当事人员进行停职调查。我想,你的记性不会比我差吧?希望你能按照规定严格执行!”

听了这话后,张局长呆住了。

看着自己的下属怒气冲冲地离开房间,他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夜深了。

看着这张发黄的相片,它缺了一个小角,一个不规则的撕裂口,一段尘封的记忆浮现在眼前。

那是一个和现在差不多的日子,秋天,风中已经有了些许的寒意。放学回家的李晓伟看见相依为命的阿奶像往常一样坐在窗前等自己,唯一不同的是,她的目光并没有看向窗外,而是低着头,在仔细地看着什么出神,以至于连李晓伟开门的声音都没有听到。夕阳中,阿奶的双肩在微微颤抖。李晓伟悄悄走过去,掠过阿奶的肩膀,他看到了这张相片,相片中,一个年轻美丽的女人牵着一个三四岁男孩的手,女人的脸上是略显尴尬的笑容,显然她并不喜欢照相。

“阿奶,这是谁?”李晓伟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拿阿奶手中的这张相片。阿奶却把相片抓得紧紧的。

现在他明白了,这就是阿奶深藏心中的秘密,只是可惜那个时候的他还没有意识到。手中的相片就是在那个时候被撕坏的。这也是李晓伟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母亲,在这个美丽的女人去世十年之后。

李晓伟也曾想从阿奶的口中探问自己父亲的相关情况,但是得到的始终都是一句冷冰冰的近似诅咒般的回复:“他死了!”

最终,他还是得到了这张唯一的母亲的相片,而作为代价,他再也没有向阿奶追问过自己父亲的下落。因为在他看来,这么做是公平的。直到王勇的出现,难道说这一切真的和自己的父母有关……

“滴滴滴……”书桌角落上的自动咖啡机发出了结束工作的提示音,房间里瞬间飘满了咖啡的香味。

一切的回忆、一切的秘密似乎都被永远定格在了这张有些发黄的小相片上。李晓伟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小心翼翼地把相片塞回了自己的书桌抽屉里。

一边给自己倒满咖啡,一边心里想着这张相片,问阿奶估计也不会有答案,那下一步到底该怎么办?回到座位上后,手中咖啡杯中的诱人香味使他下意识地喝了一口:真苦啊!

李晓伟苦笑着瞥了一眼杯中热气腾腾的黑咖啡,认输了。

新区运河西路上的SOHO单身公寓,是一栋30层楼高的怪异建筑,远远望去,像极了一只被狠狠踩了一脚的巨型空易拉罐。

这已经是王勇给对方的第十次留言了,但是电脑屏幕上依旧没有任何回复。难道说那个神秘而又出手大方的雇主已经放弃这单业务了吗?不会的,钱都已经付了,好大一笔,几乎是王勇去年一整年的劳动所得。

可是为什么自己一连发过去十次信息却没有收到任何回复呢?王勇看着电脑上的时间,顺便伸了个懒腰,打算完成手中的另一单客户报告后,就关灯去休息了。

楼上隐约传来了争吵的声音,王勇不由得皱眉,新搬来没多久的住户,好像是一对小情侣。单身公寓的空间本来就只有不到40平方米,王勇实在难以想象住两个人的感觉,更别提还是一对每天都会吵架的冤家对头。

虽然睡眼蒙眬,但是看来一时半会儿是无法安心睡觉了。王勇心中一动,反正有时间,不妨再试试看,能不能找到这个神秘的雇主。

从小时候起,王勇就喜欢刺探别人的隐私。最初,他还只是为了享受那种刺激所带来的快感,如今,他更多的是为这种快感背后的金钱所着迷。

不断跳动的蓝色电脑屏幕光芒反射在王勇的眼镜片上,他得意地笑了。

已经是凌晨两点多钟,街头一片寂静,空****的,仿佛在梦境中一样。

一个矮小的身影摇晃着从街角钻了出来,肮脏不堪的衣服和满是污渍的脸颊在昏暗的路灯下若隐若现,像极了一只流浪的小狗。细看过去,只是一个孩子,十一二岁的年纪,瘦小的身躯,仿佛风一吹就能把他刮倒。

孩子已经完全记不清这到底是第几次离家出走了。现在,他满脑子就一个念头——饿!

饥饿感让他几近疯狂,为此,他刚才翻遍了街角的每一个垃圾桶,因为人在饿极了的时候,是完全不会计较食物的来源的。

穿过天桥,对面就是一个24小时营业的肯德基快餐店。他已经想好了,去那里试试,或许,有人会大发善心给他一点吃的。

孩子刚要踏上天桥的台阶,一只大手突然抓住了他的衣领把他提了起来。吓得他尖叫一声,本能地想拼命挣脱,却很快就被轻轻地放在了台阶旁的花坛边上。紧接着,两个热气腾腾的包子出现在他眼前。

“吃吧,孩子!别饿坏了!”阴影中的人声音沙哑而温柔。饿极了的他就像一头狮子一样猛扑了上去。包子风卷残云般地消失了,虽然他还没完全吃饱,可是目前来看已经足够了。

说了句“谢谢”后,孩子刚要走,那只大手却拦住了他:“和我说说你为什么要离家出走。”

“你是谁?”他抬头,警惕地看着阴影中的人,凌晨的寒风让他瘦小的身躯有些哆嗦。他完全看不清对方的脸。

“我?你叫我李叔叔吧,我是医生。”阴影中的人粲然一笑,“或者你可以叫我‘牙仙’,我会满足你一个神奇的要求哦!现在轮到你告诉叔叔了,你叫什么名字?”

“帅宇康!”孩子警惕地看着他。

“好名字,告诉我,你实现一个什么样的愿望?”孩子呆呆地想了想,紧接着忐忑不安地问道:“真的是什么愿望都可以,对吗?”

“那是当然,比方说,让你爸爸不再打你!”阴影中的人感到了说不出的兴奋,这时的他不得不用手指去狠狠地掐左手臂上那自己下午才划开的口子,疼痛感瞬间弥漫了全身,他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你疼吗?李叔叔。”孩子敏锐地发觉了他的秘密。

“疼?孩子,你不懂,能时刻感觉到疼痛是一件好事呢!”

“为啥呢?”

他轻轻一笑:“很简单呀,因为只有‘疼痛’才能让你确信自己还活着!”

没有一个医院确认曾经为死者做过腰椎穿刺手术,而事实证明三个死者的身体都并不需要做这样的手术,难道说凶手另有所图?可以看得出来尸体上的穿刺术手法所造成的失误越来越小,最后那一个近乎完美,而伤口周围的皮肤恢复痕迹显示死亡几乎与手术是同时进行的。显然这才是凶手的真正目标所在,但是为什么呢?章桐实在想不明白,前面做那么多事用来掩盖一个被淘汰的手术方式,凶手这么做到底想告诉她什么?

章桐心绪烦乱地走出电梯门,径直走向那个特殊的房间。房间门开着。

听到敲门声,张局长便放下了手中的笔,抬头看看章桐,同时伸手指了指自己面前办公桌旁的椅子,微微一笑:“坐吧,我在等你。”

章桐点点头,坐了下来。这个狭小的房间对她来说既陌生又熟悉。必备陈设中唯一的亮点就是窗台上的那两盆仙人掌。虽然说在自己任职的这么多年时间里,这间办公室的主人走马灯似的一连换了五个,但是在窗台上放两盆仙人掌的习惯一直不变。

除了平时的案情分析会,张局长很少单独找她。今天早上刚到局里上班就接到了局长办公室秘书的电话,让她十分钟内过去。

应该就是为了那几起案子。章桐心想,案子迟迟未破,刑警队那边的压力肯定也不会小。

想到童小川,章桐不由得皱了皱眉。在小潘的提醒下,她也查询了自己以往的案件卷宗,里面确实提到了李江和郑豪民的名字,可是这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更何况安平市本身就只有那么大,人口也不如别的城市多,办了那么多案子,巧合也是难免的。

“张局,是不是我所提交的那个建议得到你们批准了?”章桐问。

“什么建议?”张局愣了一下,看上去他对此并没有什么印象。

章桐微微皱眉:“我提交的那个关于调查周围地区类似案件的请求,就是针对那三个牙齿缺失的活体解剖案和新区电脑程序员被害案。牙齿缺失是目前这四起案件之间唯一的连接点。”

张局专门负责局里的刑侦工作,而刑警队和技术大队又是两个平级的部门,所以有时候很多事情还是需要经过他这里协调。章桐并没有提到那个所谓的牙仙的故事。

“哦,是吗?”张局不由得有些尴尬,“我还没接到,回头我催下,一有结果我们就会通知小潘的。”

“好,谢谢张局。”章桐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抬头疑惑地看着局长,“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虽然说小潘已经是一个独立的主检法医师,但是这几个案子都是我主检,为什么要绕开我去通知他?这不符合程序。”

张局无奈地点点头:“好吧,章法医,你也是个老警察了,我想相关的规定你不是不知道,”说着,伸手把早就准备好的一份通知推到章桐面前,“我希望你能够理解我和局里领导的无奈。”

映入眼帘的是“停职通知”四个大字,章桐顿时手脚冰凉,她感到自己的背部一阵阵地抽痛,颤抖着双唇半天才低声说道:“为什么?我做错什么了?要给我这么重的处罚!”

“章法医,你不要激动……”

章桐心突然一沉,李晓伟临走时的那句话再一次在自己的耳边响起:你周围的同事可不一定会这么想……

“章法医,我们这么做,也是按照规定来的,不是随随便便给你下这样的决定……”张局强打起精神有些为难地说道,“你看,李江和郑豪民这两起案子确实是你经手的,而经过调查,他们被释放后,你也确实在公共场合对他们有过抱怨的言辞。所以,经过认真考虑,局里才做出这样的决定,其实也是为了你好……”

“好吧,那才两个,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三起案件才符合规定,你说对不对?”章桐双手抱着胳膊,极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张局伸手从抽屉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一份案卷,隔着桌子递给了章桐:“这个案子,我相信你应该还是有印象的,因为隔的时间并不算太长。”只是看卷宗的第一页,章桐心里就已经明白了——这起案件在两年前曾经轰动一时,死者兰小雅楚楚可怜,在家人眼中是个典型的乖乖女,却有着不为人知的一面,圈子里熟悉的朋友给她起了一个绰号“黑寡妇”,因为她前后三个男友都莫名其妙死去了。最后一个男友王浩因为食物中毒住院,住院期间,兰小雅昼夜陪同。可是尽管如此,王浩还是因为病情突然急转直下而死亡,而当时唯一在场的人就是兰小雅。虽然案件最终以医疗事故定性,医院也赔了不少钱,但是死者家属起了疑心,找到警局要求尸检。章桐在死者的血管中发现了大量的空气栓塞,在调看病房走廊上的监控录像后,她提出了对当时唯一在场的兰小雅的合理怀疑,这件事可惜最终还是因为固定证据不足和凶案现场缺失(刑侦术语,特指凶案现场遭到破坏,故无法提取到有效证据),而没有被正式立案。死者家属不甘心,又闹到电视台,但是因为关键证据不足,市局也无能为力。

章桐的脸上露出了苦笑:“局长,看来这一次我是彻底脱不了干系了。你到底想说什么就请直说吧,我都可以理解的。”

“章法医,请你理解我的苦衷。你也是个老公安了,规定如此,大家都必须遵守。我记得你不是有很多假还没休吗?趁此机会正好去休个假吧,等回来心情好了,再弄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也还来得及的……”张局语重心长地说道。

章桐是个不善于打嘴仗的人,她突然站起身,一言不发,然后低着头离开了局长办公室。

局里没有实证是绝对不会轻易给人下这样的停职通知的,两个死者,郑豪民和李江,也确实是自己经手的案件中的漏网之鱼,而兰小雅的事,更是雪上加霜。从警这么多年,眼睁睁地看着唯一的犯罪嫌疑人因为证据不足而大摇大摆地走出警局,案子成了悬案,只要是有正义感的警察,谁的心里都会受不了。警察也是人,不是说不投入感情就真的对案子没有感情。

不,不能责怪局里领导的不近人情,他们一点都没做错。章桐心乱如麻。

回到空无一人的办公室,冷静下来后,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真的好傻,其实一开始就该明白,这三起案件,摆明了就是冲着自己来的!为什么周围人都看出来了,自己却偏偏视若无睹,不愿意面对这些再明显不过的事情?

思绪快速旋转着,她顺手抓起工作台上的纸巾盒,胡乱抽出几张擦了擦眼角,然后拿起钥匙就向门外走去。

走廊里静悄悄的,和以往一样不见人影,昏暗的灯光时不时地因为线路接触不良而发出噼啪声。章桐用力推开了解剖室的大门,径直走进了最后面的尸体存放间。还好,因为尚未正式结案,尸体还没被领走。三具尸体,次排放着,冰冷而又真实。

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章桐一边快速戴上手套和口罩,一边用力拉开柜子门,拖出尸体,然后掀开盖在身上的白布,弯腰认真地依次查看尸体上的刀口。

她知道,装在解剖室上方的安保探头会记录下她的一举一动,没关系,她只需要看看。十多年的工作经验,数百具尸体的解剖,经过她双手解剖的每一具尸体都有独有的印记,下刀、缝针,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结,都是特殊的,就像是只属于自己的特殊签名一样。而章桐此刻要找的,就是属于自己的“标记”。

接手前两具尸体的时候,尸体都已经经过了解剖,章桐并没有太在意那些解剖痕迹之间的互相联系,包括缝合时所使用的工具和打结的方式。

现在看来,自己真的好蠢。章桐神情专注地盯着尸体胸口的缝合线头,这三具尸体都是自己解剖的,7刀,32个横向结节,小潘虽然说名义上是她的助手,但是小潘的打结方式,章桐还是非常熟悉的。

窒息的感觉遍布了她的全身,章桐愣了一会儿,快速关上门,然后来到外间,打开存放尸检备份资料的铁皮柜子,找出以前的尸检相片。因为过于震惊,她的手不停地颤抖,好几次相片都差点从自己的手中滑落。

没有谁比自己更清楚自己到底有没有做这些事,而这些犹如翻版的解剖刀法让章桐更是感觉天旋地转。她不得不伸出右手扶着墙,努力不让自己晕倒。难怪当初接手李江尸体的时候总是感觉哪里不对劲,虽然看了一遍又一遍,却唯独把自己最熟悉的东西给忽略了!李晓伟的话又一次在她耳边响起:章法医,小心啊,我看是有人在给你设套……略微迟疑后,她迅速摘下手套,然后掏出随身带着的手机,拨通了李晓伟的电话:“我要见你……没错……好的,我会准时到。”挂断电话后,她回到办公室,拉开抽屉找出请假单,快速地签署下自己的名字和事由,然后放到小潘的桌上。最后章桐打开了自己的电脑,一边快速处理着余下的文件,一边皱眉陷入了沉思——这到底是为什么?

傍晚的南长街,或许是由于下雨,又不是周末,所以789咖啡馆里只有稀稀拉拉为数不多的几个客人。

雨,从下午开始就一直没有停的意思。一阵风吹过,几片棕黄色的落叶在雨雾中打着转飞舞,空气中透着彻骨的寒意。路灯下来往的每个人的脸上似乎都笼罩着一层灰蒙蒙的东西。不远处,隐约传来了一首老歌。

李晓伟伸手推开了咖啡馆的门,屋里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没有了秋风的萧瑟,倒是多了几分温馨和咖啡的香味,他忍不住贪婪地猛吸一口。目光所及之处,那张靠近法式落地长窗的桌子旁,章桐斜靠着沙发椅,正看着窗外的雨雾出神。平时习惯绑着的马尾散开了,头发遮盖着一半的脸。

李晓伟走上前,轻轻拉开凳子,在她面前坐了下来。“你的承诺还在吧,李医生?”章桐张口问道。李晓伟一愣,随即用力点头:“我答应你的,就会做到。”

“你说得没错,我被陷害了!”章桐瞥了一眼李晓伟,“我要你帮我找出那个人,他为什么要害我!”

李晓伟微微皱眉:“那就从头到尾跟我说说这件事吧。”

“我被停职了,对外只是休假,但是今天局长找过我了。”章桐的心情沮丧到了极点,“现在也只有你能帮我。”

突然,她抬起头,目光中闪烁着一丝倔强:“这口黑锅,我不能背!”

“放心吧,章法医,我帮你!”

“你真的相信我?”章桐的双眼瞳孔突然紧缩,声音小得几乎只有她自己才能听到,“我提醒你,我可是曾经因为自卫杀过人的,你不怕吗?”

“我知道你说的这个案子,这几天我调查过你。不瞒你说,如果是我的话,那个家伙一定会死得更惨!”李晓伟嘿嘿笑了笑,转而认真地看着章桐的双眼,小声说道,“刚才开个玩笑,你别介意,我只不过想逗你开心。真的,章法医,我知道你是好人,我相信你!”

章桐默默地把头扭向了另一边,许久,她站起身,踢了踢脚边的一个鼓鼓囊囊的登山背包:“时间也不早了,来,帮我拿着,方便的话我们去你宿舍再谈。”

“这是什么?”李晓伟好奇地问。

“我的床!”章桐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咖啡馆。

马路对面的树荫下,他已经在车里坐了很长时间,黑漆漆的车窗让他一点都不用担心自己会被人认出来。此刻,笔记本电脑放在大腿上,正在无声地采集下载数据。市局的防火墙是那么的脆弱,根本就经不起他的攻击。漂亮的女法医在这个紧要关头突然神奇地休假,这看起来和他所期待的目标有着不小的距离,但是再怎么无懈可击的计划都赶不上人的脑子啊。

“便宜她了!”他阴沉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