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医追凶(全3册)

第十二章 凶手另有其人

字体:16+-

雷声阵阵,窗外下起了瓢泼大雨,雨雾把天地间连成了一条线。

这是一间狭小阴暗的乡村旅舍,黄色的灯光在哗哗的雨声中微微闪动。因为不是旅游旺季,所以旅社中一大半的房间都空置着,旅舍的小酒吧里更是门可罗雀。李晓伟在里面坐了整整一个下午,都没有看见除自己以外的第二个客人前来光顾。

李晓伟知道自己需要一个安静的空间让脑子思考一下,不能再这样混乱下去。阿奶的生活已经拜托保姆冯姨照顾,冯姨对阿奶忠心耿耿,他可以放心些。医院那边也请了足够长的假期。李晓伟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后顾之忧。手机来电记录中显示已经有将近30个未接电话,除了自己的护士阿美以外,就是章桐的来电,李晓伟干脆就把电话设置成了免打扰的状态。

眼不见心不烦。他需要的是专心而不是犹豫不决,因为李晓伟明白自己已经没有后路可走。

如果可以的话,这么做就当是为了章桐吧。想到这儿,他轻轻一笑,从兜里摸出20元钱压在杯子底下,然后冲着酒保点点头,站起来摇摇晃晃地离开了酒吧。

回到房间关上门后,他打开了电脑,在等待启动的同时,铺开白纸,摘下笔帽。他需要用笔来记录一些东西,因为有时候笔远远比电脑来得更加安全可靠。

电脑启动时的嘎嘎声虽然轻微却意味非常,李晓伟深吸一口气,神情凝重,他知道眼前正在打开的是一个只属于自己的特殊的潘多拉魔盒。

这是一家特殊的养老院,非常注重保护老人的隐私。

章桐走进大门,出示证件后来到三楼,伸手摁下了302房间的门铃。很快,大门就打开了,只不过出现在面前的是一张中年妇女的面孔,四五十岁的样子,她目光茫然地看着章桐问道:“你找谁?”

章桐愣了一下,想了想,便从随身挎包里拿出了自己的工作证,伸手递给对方:“我是安平市公安局的,想找下李晓伟医生。请问他在不在?”章桐知道李晓伟肯定不在,不只是不在,就连自己的电话对方都不肯接。

中年妇女摇摇头:“我是住家阿姨,李医生说他要外出几天,让我照顾他的阿奶。你过几天再来找他吧,或者你可以直接打他电话!”看她想要关门,章桐连忙用脚顶住门,在对方流露出不快的表情之前,赶紧诚恳地说道:“那我就找方淑华。这名字你应该听说过吧?”

中年妇女微微皱眉,不过也不好说什么,便退后一步:“好吧,你进来吧,赶紧关门,方姐身体不好,着凉的话就不好办了。”

章桐尴尬地点点头,赶紧低头钻进了门。她还是头一回这么厚着脸皮走进人家家里。

方淑华对章桐的出现并不感到很意外,她只是轻轻一笑,伸手指了指自己面前的沙发:“坐吧,丫头,就知道你会来的。”

章桐却感到有些吃惊:“您认识我?”

“你是章鹏的女儿,我早就听说过你了,只不过啊,我年纪大了,有时候记性不好了。”方淑华长叹一声,又缩回到自己的安乐摇椅里去了。

章桐心中一震:“您认识我父亲?”

方老太太微微一笑:“一起共事过,他常提起你,你是他的骄傲。他和我们打赌说以后一定是你接他的班,现在看来果真没错。”

提起自己的父亲,章桐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流下来:“那您还记得赵家瑞的案子吗?”

“我当然记得。他杀了12个人,在当时都引起轰动了。但是像他那样的人犯案,其实一点都不奇怪。”老人慢悠悠地说道,“那样糟糕的一个童年,长大了肯定也不会快乐。”

“您调查过他?”章桐吃惊地问道。

“那是必需的,更别提这个案子这么大。”老人笑了,目光中流露着一丝得意,“那时候啊,我们都可有成就感了。毕竟是安平市历史上最大的一个案子,你说对不对?”

章桐用力点点头。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房间里放在五斗橱上的三五牌台钟发出有节奏的滴答声。突然,方老太太睁大了双眼,用犀利的目光看着章桐:“孩子,你知道先天性无痛症吗?”

章桐感到有些茫然,这是自己这三天内第二次听到无痛症这个特殊的词:“我知道,这个病症很特殊的。”

“我跟你父亲不止一次提到过,赵家瑞就是一个很典型的无痛症患者,不然的话,无法解释那么多死者身上那些纵横交错、密密麻麻的刀伤,就因为赵家瑞他自己感觉不到疼痛,所以才会拼命地用刀去切割别人的肉体,他明摆着就是在病态地追求痛苦的刺激。这就是他的真正作案动机,但是没有人听我的!你知道吗,没有人听我的!”或许是太过于激动,方淑华紧握着摇椅扶手的手掌变得更加白了,目光中充满了激动。

“我想证明我的观点,只是很可惜,他的尸体后来被捐献了,不然的话,你父亲一定会确诊这种病的,我相信他。”

听了这话,章桐这才恍然大悟:“难怪你后来特意收养了他的儿子,因为你怕李晓伟也得上他父亲一样的病,然后也一样去杀人!我看过福利院的收养档案,你是指定要收养他的。我想这才是你收养李晓伟的真正理由吧,对吗?”

老人的目光中闪过了一丝亮晶晶的东西,可惜很短暂,她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又微微阖上双眸:“你真的很聪明,阿伟没有看错你。”

“那李晓伟知道您的初衷吗?”章桐不甘心地追问道。

方淑华不由得苦笑:“他是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傻乎乎的,我就知道是我把他宠坏了。”

章桐若有所思地看着方老太太,半晌,喃喃地说道:“阿奶,如果李晓伟被证实也是先天性无痛症的基因携带者的话,您会怎么办?”

方老太太微微一愣,随即靠在椅背上,伸了个懒腰,然后慢悠悠地晃动着摇椅,冲着章桐笑笑:“如果他有这方面的任何特征显露出来的话,就不会有现在的他。可惜啊,可惜他目前还没有表现出来,看来我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去证明自己的观点了。”

看着老人眼中深深的失落感,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感觉袭来,章桐匆忙说了声对不起,随即站起身冲出了房间。来到屋外墙角,此时她再也忍不住了,不顾身边走过的路人投来异样的目光,她开始蹲在墙角拼命地呕吐起来。

眼泪顺着眼角无声地缓慢滑落。收养一个人并且把他亲手养大就只是为了看对方是否具有和其父亲一样的遗传病症。

孩子是无辜的。

“你说什么?章法医,你的话我听不明白。”童小川皱眉看着自己面前办公桌上的一盆多肉植物,他其实根本就不喜欢这种丑兮兮的所谓的绿色植物,要不是后勤硬性规定说刑警队每个人的办公桌上都必须放一盆植物的话,童小川才不会硬逼着自己成天瞪着它发愁呢。

电话那头章桐的声音时断时续,尽管如此,童小川最终还是勉强弄明白了她的特殊要求:需要当年赵家瑞一案专案组的所有成员名单。虽然按照程序规定,法医并不直接参与办案,但是眼前这个案子很特殊。

“章法医,你要那个名单干什么?”

“我刚去见了方淑华,我想,我知道凶手当初的杀人动机了。”停顿一下后,她又认真补充道,“我还要赵家瑞的所有资料,包括他的医疗档案,所有你们能找到的,我都需要。童队,我们时间不多了,在凶手下一次下手之前,我们一定要抓住他。”

童小川惊愕地看着凑到自己面前的卢强,挂断电话后,卢强迫不及待地问道:“章法医怎么说?”

“目前还无法确定,你去下田波那里,把赵家瑞案的相关档案全都搬过来,包括专案组人员名单,就说我说的,马上就要。”卢强赶紧一溜小跑离开了刑警队办公室。

童小川伸手在乱七八糟的抽屉里摸索了老半天,终于摸到一个被压扁的香烟盒,脸上随即露出了欣喜的神情,虽然里面只剩下了一支烟。他一边叼着香烟,一边掏出打火机正准备把它点燃,突然,脑子里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童小川顿时脸色铁青,愣了一两秒钟后,便手忙脚乱地把香烟往桌上一丢,掏出手机开始拨打章桐的电话。

电话那头却只传来了单调的嘟嘟声,始终都无人接听。童小川急出了一身冷汗,赶紧从椅子上站起来,冲到门口,对着大厅里大声嚷嚷道:“还有人吗?赶紧给我来人!赶紧的!”

他一边焦急地四处张望,一边心里直骂自己愚蠢:章桐的父亲是专案组成员之一,他虽然死了,但是章桐还在,作为他的直系亲属,凶手的杀人名单上肯定也已经写上了她的名字。而前面的三个死者就已经很明显地表露出凶手的报复心理。

“天呐,章法医要是因为这个而出事的话……”童小川一边小声嘀咕一边冲着向自己跑来的下属吼道,“赶紧定位技侦大队章法医的手机,我要马上找到她,确定她没事!”

话音刚落,童小川身后传来了小潘吃惊的声音:“章姐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别吓唬我,童队,玩笑可不是这么开的!”

童小川一咧嘴,赶紧转身笑眯眯地看着他:“哦,潘法医啊,你放心吧,你们头儿没事,我只是想马上找到她,案子都搁着没破呢,她又偏偏不在……”

小潘本来就对童小川没什么好感:“今天她轮休,人不在单位很正常。”说着,他把手中王勇的尸检报告往童小川手里一塞,嘴里干巴巴地蹦出两个字,“签字!”

隔着一条马路,坐在车里看着对面坐在站台上等公交车的章桐,他的目光中充满了迷茫。

章桐身高163厘米,身形偏瘦,齐肩短发,一个人发愣的时候总是爱歪着头,目光若有所思地注视着身边的某个地方。她算不上标准的美女,却绝对耐看。难怪李晓伟会那么喜欢她。

这就是章鹏的女儿,他微微点头,伸手拿过仪表盘上的纸,右手拿起笔,用牙齿咬开笔帽,然后一笔一画地在上面写道:她一个人?想了想,他又在问号下面用力地划了两道。

这时,一辆开往市区的公交车正缓缓进站,看着章桐上车后,他的心忽然就有了一种淡淡的失落感。他一遍又一遍地在章桐的名字上画圈,心情复杂,而没有开车追赶公交车。因为在他看来,既然已经知道公交车的目的地了,就没有再去浪费时间和精力的必要了。就像和魔鬼签订了契约一般,各取所需就好。

市局的玻璃大门被用力推开,一个中年妇女神色慌张地冲了进来,见到穿警服的人就一把拽住:“我要报案!我要报案!我老公出事了……”得到指点方向后,她就沿着走廊一头扎进了报案值班室。

“警官同志,我要报案,你们快去医院,我老公出事了,出大事了……”中年妇女语无伦次地嘟囔着,焦躁不安。

“先坐下,请慢慢说!你先生现在人在医院里是吗?他人怎么样了?”既然听说人已经在医院了,接警的刑警队警员阿水就放心了许多,他站起身,指了指自己面前的凳子,做了个“请”的手势。

中年妇女一边擦着汗并不急着坐下来,反而声音带着哭腔说:“他人还活着,但是已经和死人差不多了,警官同志,我求你了,快去吧,去晚了就真的完蛋了!”

见此情景,阿水也不再拖延,便匆匆和总机打了个招呼,带着笔录本跟着中年妇女走了出去。走到大厅的时候,两人和章桐擦肩而过,阿水点头打了声招呼。章桐突然停下脚步,皱眉想了想,转身叫道:“阿水,等等!”

“章法医,有什么事吗?”

章桐却上下打量着中年妇女,转而问阿水:“是家暴案吧?”

阿水有些茫然,他摇摇头:“不是啊,是她老公出事了,人在医院,生命有危险,所以需要我出警去看一下。”

“是吗?那快去吧。”章桐挥了挥手,看着两人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大厅外面的楼梯上,摇摇头,不由得感到很奇怪,“明明被人打得多次骨折,为什么就偏偏不是家暴案呢?”

“章法医,你在嘀咕什么呢?”张局正好路过,见此情景便好奇地问道。

“张局,刚才一个来报案的女的身上多处陈旧性骨折,明显是外力造成的,却不报家暴,只是说她老公出了意外,我担心这个事情远远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章桐担心地说道。

听了这话,张局长的脸上也露出了同样凝重的神情。

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下午章桐站在解剖台旁,身穿一次性手术服,戴着口罩、手套和帽子,低头看着刚从医院急诊室送来的尸体发呆。“你确定是上午来报案的那个中年女人的丈夫,对吗?”章桐头也不抬地问道。小潘查看了一下登记资料,点点头:“没错,就是从医院急诊室直接送过来的。死因……”

“怎么了?”章桐突然意识到他说话有些吞吞吐吐,不禁皱眉问道,“死因有什么问题吗?”

“不,恰恰是没有问题。”小潘看着章桐发呆,“章姐,难怪刚才阿水无意中说到医院急诊室的医生对我们的出现感到很意外呢,现在看来果真如此。”

“别婆婆妈妈的,快说,死因对方定性是什么?”章桐有些不耐烦了。

似乎生怕自己看错,小潘又一次比对了一下医院开的死亡证明:“肯定没看错,死因是中风!”

“中风?他才多大啊!而且身体素质不错……等等,你再仔细看一下抢救病历,核查送到医院时病人是否处于清醒状态。”章桐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转到尸体头部旁,仔细查看死者的颈动脉位置附近的情况。

“他被送到医院的时候糖皮质激素只有3,瞳孔放大,对外部刺激无任何反应,急诊医生只能对他进行插管手术和打镇静剂……”

“他用的镇静剂是什么?咪达唑仑?”章桐皱眉。

“一般急诊室都用这个啊,全麻抢救,更何况他的情况特殊……”突然,小潘呆住了,看着章桐怪异的神情,他满是懊恼,“我真蠢,那还需要检测咪达唑仑的体内含量吗,姐?”

章桐戴着乳胶手套的双手轻轻掰开死者的嘴巴,指着黑洞洞的口腔和满是裂口的牙床:“那你说呢?”

一看见章桐推门走进来,惊愕之余,中年女人的眼神就开始下意识地躲闪了起来,在她身边依偎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明显有些营养不良,脸上挂着鼻涕,穿着脏兮兮且极不合身的运动服,脚上的廉价白色胶鞋早就已经磨破了口子,双眼始终都透露着警惕的目光。

章桐没有说话,径直快步走向中年女人,突然伸手准确无误地抓住了她的右臂然后顺势向上一提,中年女人顿时一声惨叫,脸上满是痛苦的神情。

章桐抬头看向童小川和卢强所坐的位置,点点头:“屡次暴力所引起的外伤陈旧性骨折,肌肉坏死,已经严重影响右上肢的基本伸展功能,根据受伤位置完全可以肯定是家暴引起的。”

一听这话,中年女人顿时面色苍白,一边护着右臂,上身一边出于本能而向后退缩,似乎是在躲避着什么。小男孩急了,上前猛推章桐,连踢带咬,嘴里愤怒地叫嚷着:“放开我妈妈,不许你伤害她!不然我叫牙仙来收拾你!”

话音未落,屋子里的人都惊呆了,童小川这才恍然大悟,他快速翻找着公文夹中的死者相片,等翻到有关死者口腔部位的特写那张后,他顿时神情严肃了起来,刚想开口,章桐却冲他摇了摇头,示意让她和孩子交流。

房间里顿时安静了下来,而中年女人则在童小川严厉的目光制止下咬住了嘴唇,暂时没有吱声。章桐来到小男孩的身边,笑眯眯地看着他,柔声说道:“我叫章桐,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小男孩犹豫不决的目光停留在了母亲的身上,中年女人随即点点头,他才小声咕哝了一句:“我叫帅宇康。”

“那你能和阿姨说说你遇到牙仙的经历吗?”

小男孩听了,咬着嘴唇犹豫了好久,才双手插在裤兜里,吞吞吐吐地说道:“前几天晚上,爸爸打我和妈妈,我害怕,就离家出走了,后来,因为肚子实在太饿了,出来找吃的,就遇到他了。”

“你为什么肯定他就是牙仙?你知道有关牙仙的故事吗?”章桐不动声色地继续问道,“你放心,你的秘密,我是绝对不会告诉这个房间以外的人的。要不,我用秘密跟你交换?”

小男孩先是犹豫,过了会儿居然点点头笑了:“成交!你可不许骗我啊。他都跟我说了的。”

“说什么了,能告诉阿姨吗?”章桐微微有些激动。

“他就是牙仙。他说能帮我实现一个愿望,代价是他要拿走牙齿。”小男孩开心地笑了,“我就知道他不会骗我。”

“你能告诉阿姨你的愿望是什么吗?”

“我想让我爸爸永远都不要再打我和妈妈,我想让他永远被关起来。我说了,只要牙仙能帮我做到这点的话,他就可以带走我爸爸的所有牙齿。”小男孩认真地说道。

章桐心里一凉,看来牙仙说的确实没错,他的父亲是被永远地关了起来,只不过被关在了自己的身体里罢了。最后一个问题,也是章桐最不愿意却又非常想知道答案的问题:“你见过牙仙,那他长什么样,你还记得吗?”

小男孩出人意料地用力点点头:“他还跟我说了他叫什么。”

章桐神色凝重地站起身,来到童小川的身边,压低嗓门说道:“我需要四张差不多的相片,其中一张是李晓伟医生的。马上就要。”

“没问题。”

很快,卢强就拿来了四张五寸的相片。章桐一张张依次在小男孩的面前摆放,同时柔声问道:“不急,慢慢看,然后告诉阿姨,你见过其中的哪个人?”

小男孩毫不犹豫地把手伸向了李晓伟:“大概和他长得差不多,但是衣服不一样。那天他穿的是黑色的风衣。”

“你很勇敢,最后再跟阿姨说一下,他告诉你他的名字叫什么了吗?”章桐感觉到自己脸上的笑容就像被生生冻住了一样。

小男孩笑了:“他说他叫李医生。”

房间里几乎所有人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童小川更是一脸的凝重。

章桐愣了好一会儿,这才无奈地站起身,看着表情严肃的童小川,心情沮丧到了极点。难道杀人基因真的能够跟随DNA遗传?

送走中年女人和小男孩后,刑警队办公室里鸦雀无声,章桐转身刚要走,却被童小川叫住了:“章法医,请等一下。”

“还有什么事吗,童队?”

“死者帅嘉勇的死因,你还没有告诉我,我是指真正的死因。”说着,他伸手指了指自己面前摊开的笔记本。

“他的死因和王勇的一模一样,都是颈动脉受到外力压迫时间过长而导致中枢神经受损,颈椎骨断裂后压迫中枢神经系统最终引起全身瘫痪。”想了想,章桐又补充道,“这种瘫痪是不可逆的。”

“不可逆转?”童小川问道。

章桐点点头:“也就是无药可救。”

“什么样的人才能一口气完成这么一套连贯的动作?”

大家心里其实都很清楚,童小川的问题只有一个答案。

章桐并不傻,她轻轻叹了口气:“必须是系统接受过专门医学培训的人。”

“这些就足够了,我马上派人找李晓伟!”童小川愤怒地一拍桌子。

一旁的卢强却小声嘀咕道:“童队,你冷静点,你不能光凭着他是杀人犯的儿子和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的指认这两点就贸然抓他,这样的证据是没有说服力的。”

“我请他回来协助调查不行吗?难道说非得等他跑了才去四处找他?”童小川皱眉看着他,“你做事有点脑子好不好?”

傍晚,夕阳西下。李晓伟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打开车门走下了车。

眼前是一栋陈旧的居民小楼,灰暗的外墙,**在外的各种下水管道给人一种摇摇欲坠的感觉,阴暗低矮的楼道更是让进来的人无形之中产生了一种压抑感。

老式的居民楼似乎都长着一样的面孔,横排六间,每一间的实际面积不超过60平方米。站在这样的楼道里,李晓伟突然觉得自己住的房子虽然也小,但是相比之下就成了世外桃源。

刚走上三楼,李晓伟就冷不丁地踩到了一个肉乎乎的东西,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声凄厉的猫叫声响起,李晓伟这才发现自己的脚边飞似的跳开了一只黑猫,它跃到铺满灰尘的窗台上,一边舔着自己被踩疼的尾巴,一边向李晓伟投来愤怒的目光,时不时还夹杂着低沉的怒吼。

“嘭——”302室的房门应声打开,一个男人的咒骂声随即响起,“想找死啊,又来欺负我家的猫!看我不把你……”

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只是呆呆地看着楼梯口,很快,他就认出了站在那里的李晓伟,他毫不犹豫地冲了过来,一把薅住了他胸口的衣服,凑上去咬牙切齿地怒骂:“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医院里你倒是溜得很快啊,居然还敢上门来找事儿,我看你是活腻了!”

“冷静点,我不是上门来找麻烦的,请问你是季庆云的哥哥季庆海,是吗?”李晓伟没有挣扎,他知道这个时候的挣扎只会火上浇油。所以,他没有表示出害怕,也没有做出本能的反抗动作,相反,只是任由对方摆布。

“是我,怎么了?上门调查户口来了?”中年男人斜睨着李晓伟,没好气地说道。

“不,你冷静点,我想我是唯一能帮你的人!”李晓伟感觉到自己都快窒息了。

“阿海,放开他!”一个满头白发、拄着拐杖的老妇人出现在了门口,她冰冷的声音不容半点质疑。

季庆海刚想开口,老妇人却慢慢地转身进屋了,被踩疼了尾巴的黑猫慢悠悠地跟在老妇人的身后也走进了房间。

季庆海无奈,只能愤愤地松开手,狠狠地瞪了李晓伟一眼:“别再让我见到你!”说着,转身头也不回地下楼去了。很快,楼下就传来了逐渐远去的摩托车马达轰鸣声。

李晓伟微微犹豫了一会儿,看看开着的低矮的房门,一咬牙便低头钻了进去。

让他感到十分意外的是,和阴暗且杂乱不堪的楼道相比起来,房间里干净整洁得有些不可思议。简单的楠竹家具桌椅板凳一应俱全,屋子一角淡雅的檀香,再配上复古的竹制卷帘,回头又一次仔细打量舒服地坐在躺椅上的老妇人,李晓伟不禁暗暗赞叹。

“坐吧,年轻人。”老人身穿蓝底碎花长衫,虽然拄着拐杖,但是行动起来一点都不拖沓。她给李晓伟倒了一杯茶,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不好意思,阿海对你无礼了,请多包涵。”老人慢悠悠地说道。

见状,李晓伟不由得心中一紧,坐在自己面前的应该就是死者季庆云的母亲,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歉意。看着老人满头的白发,李晓伟还是决定暂时先不讲出自己的真正来意。

“我是社区卫生院的李医生,这次上门是特地来看看您老的身体的。”李晓伟很庆幸自己做了心理医生,别的没学会,说起谎来倒是能够做到面不红心不跳了。

“是吗?那可真让李医生费心了,我是老糖尿病患者了,也没几天活头了。”老人缓缓说道。这时候,李晓伟才意识到老人体重严重偏轻,而身边的垃圾桶里有一只空的胰岛素盒子。他不由得暗暗叫苦。老人却笑了,她认真地看着李晓伟,柔声说道:“我知道你是谁,放心吧,别看我头发都白了,我还没有老到痴呆的程度呢。”

李晓伟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他尴尬地咳嗽了两声:“哦,是吗?阿姨,您还记得啊!”

“怎么会不记得呢?上次来看我还麻烦你帮我带了很多药呢!这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了,出门也就成了一种奢望。”老人笑眯眯地看着李晓伟,顺手摸了摸自己的膝盖骨,一脸的歉意。

“对了,看我这记性,差点忘了这茬了。李医生啊,真对不起,我家阿海不懂规矩,冒犯你了,我向你道歉。”

李晓伟心里一沉,老人的记忆已经明显出现了紊乱的迹象,她似乎已经完全忘记刚进门的时候就已经向李晓伟道过歉了。不过既然说到这个,他还是决定硬着头皮顺便问下去:“阿姨,您的女儿,季庆云,您还记得吗?”

老人点点头:“他们说她死了,下葬的时候只有一个脑袋。”

“那个杀人犯,他没说出您女儿余下的遗体去哪里了吗?”李晓伟小心翼翼地问道,他知道,问道的关键就在这里。

老人突然认真地看着李晓伟,半晌,摇摇头,长叹一声:“为什么你们就不听我的话呢?明明不是那个人杀的!凶手另有其人……不过啊,阿云早就投胎了的,过去了就过去吧,别想那么多了。”

“阿姨,我不明白,您说什么?”李晓伟蒙了,他茫然地看着老人,“凶手是谁?难道不是赵家瑞?”

这一次,老人却很果断地说道:“不,我女儿绝对不是赵家瑞杀的。”

“为什么?”李晓伟惊讶地问道。

老人却笑了,笑得很诡异:“年轻人,我看你也是聪明人,杀十个人都是一样的手法,为什么偏偏第十一个人却身首异处呢?要我说啊,当年赵家瑞临死前不是故意要隐瞒我女儿尸体的其余部分的下落,而是因为他确实不知道,也就是说:赵家瑞,你父亲,他肯定不是杀害我女儿季庆云的真正凶手!”

听了这话,李晓伟震惊不已。

半晌,他结结巴巴地问道:“阿姨,那个时候,警察知道这个事吗?”

“我跟那个法医说了,真遗憾,他并不相信我所说的话。我也没有证据,因为我只找回了我女儿的头颅而已。”老人长叹一声,“而光凭一个人的头颅是无法知道她的确切死因的。”

“那,阿姨,为什么他们会认定您女儿季庆云也是赵家瑞所杀?”就好像有一双无形的手正牢牢地掐着自己的喉咙一般,李晓伟突然又有了那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要是我没记错的话,是他自己承认的。我只是觉得很奇怪,明明不是他做的事情,他为什么要承认?”老人喃喃自语,“这么多年了,我唯一想不通的就是这个问题。”

夕阳不知不觉中已经移动到了老人布满皱纹的脸上,把她的脸蒙上了一层绯红的血色。老人身边的黑猫则始终警惕地注视着李晓伟的一举一动,时不时地露出自己锋利的尖牙。

跌跌撞撞地走出居民楼,李晓伟直到用力关上自己的道奇车门,才长长地出了口气。车外,夕阳映照着变幻的云霞,一切都变得如梦似幻,李晓伟却感到了一阵难以名状的恐惧。稍稍冷静下来后,他摸出手机拨打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不等对方开口,他便迫不及待地冲着手机话筒嚷嚷道:“章法医,我要马上见你……很重要!非常重要!是的,所以我必须马上见你……我想,我终于找到案子的突破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