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医档案(全4册)

第四章 欺骗 第一节 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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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下午4点52分)

除了不得不留在急救中心的病人外,很多病人家属和观察病区内病情较轻的病人都被迅速转移到了第一医院别的楼层,大厅里顿时空**了许多。一条蓝白相间的警戒带把两个病区隔离开,年轻法警独自一人坐在外面的候诊区,脸上露出焦急不安的神情。

此时,疾控中心的工作人员已经撤了出来,他们钻出隔离带,摘下口罩和头套,这才长长地出了口气,关掉了手中的空气采样检测仪。看见走进大厅的章桐和顾瑜,知道是警局的法医,便点点头,大声招呼:“你们可以进去了,人很虚弱,这时候也应该差不多了。还有啊,我们检查过,空气是正常的,但是你们还是要戴上口罩,以防万一。”

“里面还有谁?”顾瑜问。

“就只有那个病人和病**铐着的。”矮个子工作人员皱眉想了想,补充说,“对了,说到那病人,似乎他还挺懂我们手里的仪器的,专门告诉我们说不用太担心,他不会害别人。”

也就是说他的目标只是吕晓华,章桐心里有了底,便伸手拦住正欲朝里走的童小川:“你还是别进去了,没有多余的防护服,还是留点精力对付外面快要来的媒体吧,里面有我和小顾就行了。”

童小川顿时脸涨得通红,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章桐和顾瑜弯腰钻进了隔离带。

“童队,还有件事,我记得那天有个特殊的行李箱,不是很大,银灰色的,20寸左右,应该是被保安收起来了,你们请疾控中心的帮忙查一下,小心一点,是那个患者的。”章桐叮嘱完后,便戴上帽子和口罩,头也不回地提着工具箱走进了通往观察病房的走廊。箱子里因为被塞进了特殊的双层裹尸袋,所以拎在手里显得格外沉重。双层隔离鞋套在寂静的走廊里发出沙沙的声响,直至逐渐消失。

病房内,官月平布满斑点的双手已经放在了吕晓华的脖子上,可惜的是,此刻的他已经再没有多余的力气按下去了。而病**的吕晓华因为过于恐惧导致严重缺氧,嘴唇发紫,意识正在逐渐消失。

眼前的一切都缓缓地变成了血红色,官月平知道,此刻自己的大脑中正在不停地出血,手上的大片斑点则是破裂的皮下毛细血管。自己苟延残喘的生命终于进入了倒计时,但是心中的怨恨却根本无法被消除,难道就这么放弃?官月平不由得流下泪来,鲜红的泪水滴落在吕晓华的胸口,突然,他心中一喜,赶紧腾出右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然后轻轻地抹在吕晓华的嘴唇上,这一刻,他完全能够感受到对方所流露出的几近崩溃的恐惧。

“放开他!”身后传来了章桐的怒斥。

官月平听了,身体微微一震,随即缓缓转身,面带笑容顺着病床无力地跌坐在地板上,看着章桐和顾瑜,他轻轻叹了口气:“你们来迟了。他现在和我一样了。”

“你对他做了什么?”章桐赶紧来到病床前,掏出强光手电查看吕晓华的双眼。

“你放心,他还活着,至少目前是,这个病的潜伏期是三到五年,没药可治!”官月平本想笑,一阵剧烈的咳嗽袭来,他便大口大口地吐起了血,见顾瑜想要上来帮自己,他连忙摆手制止,虚弱地在地上躺了下来,“我,我不行了,你们不要碰我,马上联系苏川大学医学院病毒实验室,他们会知道怎么处理我的尸体的,这个病,他们知道……”

话没说完,一股黑色的血便从口中喷了出来,官月平不再动弹了。顾瑜不由得和章桐面面相觑。此时,病**的吕晓华发出了微弱的呼救声:“救救我,救救我……”

2.

(傍晚7点)

由于急救中心死亡事件的特殊性,层层包裹的官月平的尸体被直接拉到了火葬场。此刻,天长警局唯一的一辆法医验尸车正静静地停在火葬场后院,这里静悄悄的,平时很少有人来,除了呼呼的山风。

夜幕中,章桐从车窗里看到一辆白色的依维柯顺着山道缓缓开了过来,便打开车门走下车,静静地站在车头的灯光中。

依维柯停下后,从车上下来了三个人。前面两个是童队和重案组的于博文,最后面下来的是个年过五旬的老人,脸色煞白,神情沮丧。

来的正是苏川大学医学院的陈院长,同时也是病毒实验室的负责人之一。只是老头此刻的脸上已经全然没有了上次的矜持。

一见面,还未等自我介绍,他便打开手中的公文包,找出一份实验报告递给了章桐:“章医生,这是你电话中要的病毒株报告。”

章桐接过后,打开,目光急切地在报告上来回搜索着,很快便合上报告,皱眉看着陈院长:“非洲登革热?我记得登革热患者的出血状况不会这么严重的,而且患者的年龄大都在15周岁以下,难道说出现了病毒的变异?”

陈院长听了,欲言又止,脸上的神情愈发显得尴尬了起来。

“我是亲眼看着那个病人死去的,他此刻就躺在我身后的车里,他死亡时的样子和登革热病人完全不同。”

章桐突然明白了,她有些愤怒:“死者在临死前拼着最后一点力气警告我无论如何都不能碰尸体,还说这个病的潜伏期是三到五年。一般的登革热潜伏期最多只有八到十四天,哪怕是原始的非洲登革热病毒,也绝对不可能有三到五年的潜伏期,而且出血情况这么严重!出现现在这种糟糕的局面只有一种可能可以用来解释,那就是你们病毒实验室里面的人人为改写了病毒株的遗传编码!我不知道他的出发点到底是什么,但是你们这么做分明就是借科学之名,行杀人之实!急救中心抢救室的那些医护人员怎么办?那些病人怎么办?你们考虑过他们的生命吗?”

陈院长在章桐的怒斥声中不禁跪地痛哭失声,嘴里喃喃说道:“对不起,对不起……”

一旁的童小川不禁呆住了,他没有想到眼前这个身材娇小的女人竟然能爆发出如此巨大的愤怒。

说完这些话后,章桐便果断地转身走进了法医验尸车,用力关上车门,把三个人就这么丢在了车外。

看着依旧跪在地上抽泣不止的老人,童小川心中五味杂陈,于博文把老人扶了起来。童小川伸手一指后面的依维柯:“你先带他回警局做笔录,事情没那么简单。”

老人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急切地顺势抓住了于博文的手臂:“她们,她们在解剖是不是?”

于博文点点头:“怎么了?”

“我担心……”

于博文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不用你操心,这车有专门的防护功能,不输于你们的实验室。”

老人微微一怔,脸上露出尴尬的神情,随即又追问:“那,吕晓华是不是还活着?”

“你那么关心他干什么?”于博文不解地问。

“我……这个病毒株,是他编写的。警察同志,你听我说,他可不能死啊!”因为过于激动,老人的右手在山风中不停地颤抖着。

3.

(晚上7点15分)

所有的现场准备工作都已经做好。

打开灯,小小的工作间里顿时亮如白昼。紧接着便是穿上两套防护服,防护服的接口处都用密封胶带严严实实地封死,戴上三层口罩、防护镜片、防护面具,最后戴上三副手套,而每副手套手腕处同样用胶带把接口给密封。等这一切都穿戴好,最后再接上氧气瓶。氧气的含量只够自己工作80分钟,打开开关的刹那,章桐差点晕了过去,她不得不强迫自己大口呼吸,去习惯那股发霉的甜味。

帮章桐穿戴好后,顾瑜小心翼翼地退出了工作间,来到外面的观察室,那里有一块特制玻璃和一个扩音喇叭,只要保持足够大的音量,房间内外就都能听得一清二楚。而喇叭上是三层专业的过滤网,一点都不用担心工作间内的细菌病毒会顺着喇叭扩散出去。这本就是一辆专门为特殊情况下的解剖工作而设计的车辆。

工作间内有专门的高清录音录像设备,靠墙是一个不锈钢抽屉式冷柜,体积能装下一整具成年男性的遗体,冷柜内常年保持足够的低温,以防止意外情况的发生。而冷柜下便是活动的轮床,遗体可以被毫无障碍地转移到轮**,工作台就在右手能够够到的地方,非常方便。

章桐用力拖出装有官月平遗体的裹尸袋,把它平放在轮**,接着便关上柜门,然后拿起相机,开始对裹尸袋表面进行拍照取证,单调的相机快门咔嚓声在小小的工作间里四处回**着。接着,放下相机,开始逐层打开裹尸袋,而墙角的摄像头则如实地记录着眼前所发生的这一切。

在开始前,章桐已经研究过几次官月平入院后的病历报告,虽然只有短短的两页纸,但是对于病症的描述是很准确的——莫名原因大出血,疑似胆结石急性发作所导致的凝血功能障碍。所以,她把切口放在肝脏上方,拉开所有组织脂肪层,最后见到的一幕让她不禁有些吃惊,同时又感到说不出的愤怒:肝脏肿胀发红,呈现出典型的病态,腔内充满积血。虽然官月平已经死去了几个小时,血液却根本无法凝结。也就是说,改变后的病毒株能够成功摧毁人体的凝血功能。现在看来,肾脏已经衰竭,不只如此,所有的器官无一例外都呈现出了严重的衰竭现象,而如此程度的衰竭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形成的。毫不夸张地说,官月平来到医院的那一刻,就已经是个彻头彻尾的死人了。而他之所以能够坚持下来,完全是靠着对吕晓华刻骨的怨恨。

章桐取过针管,仔细地抽取了一管血液样本,密封好后,想了想,又在死者的眼部抽取了一管房水。这种本来无色透明的水状物,此刻已经变成了淡红色。显然,死者的出血状态是全身性的。

收好这两管样本后,章桐便接着开始寻找下去。很快防护服里的衣服已经被汗水牢牢粘在了一起,汗水流淌进双眼,让她感到刺痛难耐,不得不频繁地用眨眼来让自己感觉好受一些。

死者的脸部毫无表情,浑身布满了红疹和瘀斑,这些都是因为出血而造成的。打开脑部,看着同样殷红的一片,章桐的双手不由得微微颤抖了起来,她还从未见过能够侵袭脑部到如此程度的登革热变种病毒。她已经分不清楚大脑的中央前回和后回的分界线到底在哪里,更不用提小叶的形状了,整个脑部就像被狠狠地丢进了一个粉碎机,搞得一塌糊涂。

她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脑海中出现了一个可怕的名词。正在这时,耳畔传来了顾瑜焦急的声音:“主任,时间快到了,你的氧气快不够用了,需要我帮忙吗?”

章桐腾出右手,摊开手掌朝着观察窗的位置摆了摆,示意不需要,接着便埋头迅速对各个部位取样做称重登记,时不时地还进行近距离拍照留存证据。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最终,在还有不到五分钟的时候,章桐把遗体推了进去,用力关上了冷柜门,这才长长地出了口气,而每走一步,自己袜子里的汗水都会发出轻微的声响,这种感觉简直糟透了。

利索地脱下防护服,一并胡乱地塞进特制垃圾桶,最后脱掉帽子和口罩,章桐走出工作间,径直打开车门。她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深深地吸了一口充满了野外气息的山风,顿时,肺里感觉好受多了。

“主任,累坏了吧?”顾瑜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还行。”章桐若有所思地说。天长市的火葬场就建在天长城外的这座小山上,远离热闹的城区,也远离活着的人。对面是成片的墓地,右手边是山,山上树影绰绰,随着阵阵山风,树叶的沙沙声在这宁静的野外听来,显得尤为清晰。章桐抬头看向山顶,那里树木少了许多,光秃秃的,就只有一棵大树。

“那是什么树?”章桐顺手一指,“山顶的那棵,应该有些年头了吧?感觉和别的树不太一样。”

“不知道,这么晚也看不太清楚。”顾瑜耸了耸肩,“我们现在回去吗?”

章桐听了点头,随即站起身钻进了副驾驶座:“你开车吧,我太累了。”

在回城的路上,章桐看着窗外不断闪过的路灯,半晌,轻声说道:“我经手的至少有一千件案子了,还从没见过这么惨不忍睹的人脑。”

“是什么时候恶化成这样的?”

“有一段时间了。我想,完全是一种可怕的信念的支撑,才能驱使他不顾病痛,长途跋涉来到我们天长,找到吕晓华算账。”章桐想了想,皱眉问,“小顾,死者官月平从进入我们天长市到最终死去,根据现有记录显示,前后不超过二十四小时。也就是说他必定是得到了确切的消息后,才会直接去了第一医院急救中心,因为他知道吕晓华就在那里,他确信无疑,所以他宁可用自己最后的一天生命来做筹码!难道真的是他干的?他通知了远在苏川,已经病入膏肓的官月平?”

顾瑜无声地点点头。

赵志忠是苏川人,而且手中掌握着有效居民讯息,他找到官月平一点都不难,对他的事情肯定也是了如指掌的,而自己在下午的时候在急救中心门口又看到了赵志忠。官月平为了复仇愿意付出一切代价,而赵志忠为了能让吕晓华闭嘴,显然也是费尽了心机。

想到这儿,章桐默默地拿过手机,同时把蓝牙耳机塞进了耳朵,本想听听音乐,平和一下焦躁不安的心情,突然,她看到了李晓伟的头像,心中一暖,便顺势在微信中打了句话:“休息了吗?我想找你聊聊。”

几乎在消息发出的同时,李晓伟就给章桐发来了回复:“我现在正在你的办公室门外走廊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