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医档案(全4册)

第二节 清道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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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人活着,总要有个目标。他当然也不会例外。

他很清楚自己该干什么,也知道总有那么一天,自己会为曾经所做的这一切而付出代价。可即使那样又何妨?市场买棵白菜都是要花钱的,更何况将来,总会有人为此而感激自己,也总会有人记住自己,这些回报就已经足够了。

他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而自从下定决心走上祭坛的那一刻起,他就再也没有机会回头了。

“你要记住,这是你报答我的唯一方式。”

记忆中,灿烂的阳光下,她最后伸手指了指天空,脸上露出了迷人的笑容:“如果你背叛了我的话,老天爷会看在眼里,你会得到报应,而我的鬼魂也绝对不会放过你!”

这是她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句话,温柔低沉的嗓音最终却用生命的终止来画上了句号。那迎着阳光的纵身一跃,对他来说似乎一点也不意外,也或许,他早就猜到了这个结局。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梦到这个场面了,除了今天。

静静地等待闹钟响过后,他睁开双眼,茫然地看着值班室泛黄的天花板,心有余悸。脑海中依旧一遍遍地在重复着当年那重重的坠地声,这是他这辈子里所听过的最可怕的声音,因为就在触碰地面的刹那,她死了,死得像个破布娃娃。而他,就像此刻盯着天花板一样盯着她一动不动的尸体,面无表情。也不知过了多久,围观的人越聚越多,他没有哭,只是默默地转身离开,然后把对死的恐惧深深地埋在心里。

穿好工作服,别上胸牌,他推门走出值班室之前,对着镜子中的自己认真地照了照。有时候,他觉得镜子中的那个人才是真正的自己,因为现实中的他,早就已经不存在了。

他不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着地狱,但是他却总觉得医管局的档案室就像是传说中的地狱,而那数据库中无数个跳动的亮点就是地狱的生死簿。

而他,是掌握这个生死簿的判官。

带着惯常的笑容,他在自己靠窗的工位上坐下,打开电脑的那一刻,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心情像极了此刻窗外绚烂的夕阳。

“朱医生,科长说他那里缺一份今年四季度的各区精神病人人数汇总,包括等待安排住院的优抚人群,你今天什么时候能够做出来?”科长的小秘书脸上挂着发腻的微笑,讨好地看着他。

他知道这丫头心里肯定又在盘算着什么时候再次约他出去看电影。因为对于漂亮而又自傲的女人来说,只被拒绝一次是绝对不会打退堂鼓的。

“早就好了!”他同样报以绅士般的笑容,然后右手优雅地在空中画了个圈,变戏法一般把一个文件夹放在她面前,嗓音沙哑目光温柔,“‘医生’二字可不敢当,我只不过是个给人拍X光片的,你叫我‘小朱’就行了。”

“朱医生,你就尽管谦虚吧!”小秘书笑眯眯地走了,那眼神意味深长。

就像一场戏的落幕,他脸上的笑容也随之消失了。就在这时,耳畔隐隐传来一阵耳语般的交谈声:

……

“马姐,你确定刚才来的是警察?”

“那是当然,听说是来查我们的数据,可是这么多数据,查到猴年马月去啊,这不是瞎折腾人吗……”

“不是说登入都有记录吗?”

“鬼啊,你信吗?规定是规定,实行归实行,两者根本就是两码事!”

……

他一字不落地把这些话都记在了脑海里,却依旧面无表情。

打开电脑休眠屏幕的那一刻,他突然心中一动,在搜索栏里很快输入一串指令,最后输入的代码是327,那是天长市局的代码。看着电脑上随之而跳出来的一个个档案,他的目光中跳跃着火花。

每个人都有隐私,但是在档案面前,没有人能留得住自己的隐私。

(与此同时,天长市局刑警队会议室)

“清道夫?”看着童小川写在白板上的三个字,小九不解地问,“那不是鲶鱼的别名吗?”

欧阳工程师听了,禁不住一皱眉,顺手便在自己爱徒的脑门上敲了个“毛栗子”,疼得小九倒吸一口冷气,摸着脑袋委屈地咕哝:“师父,干吗?疼啊!”

“叫你长长记性!我们做痕迹鉴定的,最忌讳的就是主观武断。哪怕是一个最细小的差错都不行,更何况是这么明显的一个名词性错误!”老欧阳在局里“护犊子”出了名,但是一旦教训起徒弟来,也是毫不留情的。

“谁跟你说清道夫就是鲶鱼的?两者虽然同属于脊索动物门,但是外形以及生活环境完全不一样,鲇鱼,你懂不懂?生存水温必须在20摄氏度以上。你这么不负责任的话,以后出案子现场,能不出严重事故才怪。不懂就该虚心点,好好问!”

被激怒的老头语速飞快,搞得一旁的童小川倒是不好意思起来,他尴尬地向章桐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没事儿,习惯就好,严师才能出高徒!”章桐双手抱着肩膀靠在椅背上,显得一点都不在意。其实她的内心是完全能够体会老欧阳的心情的,因为哪怕是一条小小的鱼,也有可能是破案的关键所在。

终于,郑文龙匆匆出现在门口的时候,会议室里这才安静了下来。

“来迟了,来迟了,真的很抱歉。”郑文龙把一张地图用吸铁石固定在了后面的白板上,“这该死的直播网站对于IP是保护的,我费了老大的劲才挖出了真实的地址,就在这片山林里。”说着,他用三角定位方式在地图上标出了一块区域,“不超过10平方公里。”

“这时候受害者活着的可能性不大了,”章桐说,“我仔细看了那段视频,应该是个改装后的棺材,这样的空间和氧气,加上受害者的挣扎,消耗量是惊人的,十之八九直播结束没多久就已经窒息死亡。”

“我也没指望他还活着,只是必须找到尸体。”童小川说。

“那没问题,我已经通知当地派出所带熟悉路的乡民上山进行搜寻,方位已经告诉他们了,”说着,他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应该在太阳下山之前就会有消息,他们带上警犬了。”

童小川点点头:“医管局那边查得怎么样?”

郑文龙重重地叹了口气:“真是规定归规定,实行起来就完全是另外一码事了——他们的登入管理简直就是一锅粥,短期内根本就查不到异常的状况,我也试过那几个受害者的档案,一天之内查询就有100多次,总之,谁都能看。我听他们里面的员工说了,哪怕来个外头人,在中午吃饭的时间,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也是来去自如的,根本就没有人把自己的登入及时取消的习惯,还不都是嫌麻烦,唉!知道有内鬼也没招。”

童小川紧锁双眉。

章桐从公文袋里取出三份文件:“朱宾阳做过骨髓捐献,时间是他遇害前一年,而朱宾阳的妹妹朱爱琴,患有PMD。”

“PMD?”童小川没弄明白,歪头问李晓伟。

李晓伟神情凝重,小声回答:“进行性肌营养不良,这是一种由遗传因素所导致的原发性骨骼肌疾病,无法治愈,发病时间或早或晚,很痛苦。”

章桐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朱爱琴是在32岁被正式确诊的,很可惜,病情已经被拖得太久了,33岁的时候她选择了跳楼自杀,所以,朱宾阳一家户口本上已经没有人了,唯一的一个远亲在山西那边,十年前肺癌去世,家里也没什么人了。”

“但是一个拥有朱家遗传染色体的人却在天长市杀了这么多人,就像一个清道夫。”副局沉声说道,“我们不能再让他继续下去了。”

章桐想了想,说道:“有一点很奇怪,我比对过凶手留下的染色体DNA,却发现更接近于朱爱琴的遗传特点,但是朱爱琴没有生育能力,所以我现在更怀疑真正做过骨髓捐赠的,应该是朱爱琴,而不是朱宾阳!”

“她为什么要顶替哥哥去做这件事?”童小川问。

大龙在一旁听了,忍不住一拍巴掌,激动地说:“不奇怪,有人改了医管局的档案,我们现在所有的资料来源都是医管局的档案中心,如果有人就是想让我们这么认为的话,那这就是最直接的方法了。”

章桐欲言又止。

“小章,你想说什么?”副局问。

“我担心骨髓捐献的时候,朱宾阳已经死了,所以朱爱琴顶替了哥哥,那时候医疗捐献管理不像现在这么严格……”章桐惴惴不安地看了眼李晓伟,“但是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2.

(半小时前)

烦躁,说不出的烦躁。

初冬的夜晚已经能让人明显感觉到彻骨的凉意,车内没有暖气,衣着单薄的他被冻得有些发抖,不得不竖起衣领拢起袖子,狼狈得缩成一团,可是双眼却仍然紧紧地盯着车前方不到两百米远的那栋灰色建筑物。

建筑物楼前是一个花园,种了很多花草。作为天长市唯一被允许收治精神障碍老人的托老中心,它的地理位置是极佳的,身后是天长山,左面有着一片很大的竹林,而前方就是天长湖,风景方面是没得说的。

要想顺利进入托老中心对他来说一点都不难,但他还得等一样东西,或者说,是一种仪式的必经步骤。而在这之前,再冷,他都必须扛着,不过还好,寒冷能使他的头脑保持足够的清醒。

他要等的是一个老案子最后的那块拼图,在医疗档案中他只是了解了那个案子的大概,但是其中的一句话却让他心中一动,就像嗅到了猎物的鬣狗,他感到兴奋不已。

当第一缕晨光在东方逐渐透明的时候,沉寂了大半夜的手机终于响了起来,看着上面的资料,他小心翼翼地松了口气,接着便关了手机屏幕,然后打开车门走了出去。

在他身后,黑暗褪去,天空逐渐透亮,微风阵阵拂过湖面,一切都显得如此安逸。

(现在)

早上6点。

法医办公室里静悄悄的,章桐靠在办公椅上和衣而卧,却怎么也睡不着,她心中总感觉隐隐地不安。

她从不相信自己的第六感,却又不得不私底下承认它的存在。而从昨晚案情碰面会后直到现在,章桐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心里慌慌的,上一次有这种熟悉的感觉都已经是多年前的事了。

她从椅子上坐了起来,随手把身上的毛毯朝边上一丢,寒意瞬间扑面而来。初冬的夜晚,办公室里的暖气还没有开,她感到两腿酸疼,便干脆站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子,希望能就此驱散一些寒意。

或许是听到了办公室里的脚步声,门被推开的刹那,一股浓烈的烟草味便涌了进来,小九探头笑眯眯地招呼:“章主任,打扰了,我在三院火灾现场又找到了一条线索……”

看着小九黑黑的眼圈和布满血丝的眼球,章桐轻轻叹了口气,不禁小声埋怨:“你这家伙,昨晚肯定又熬了个通宵。”她伸手接过小九递来的报告书和装有两根棉签的证据袋,边看边问,“这样本是在哪找到的?”

小九嘿嘿笑了笑:“博文他们昨晚开完会后就得到个消息,是当地派出所那边传过来的,说走访到该院的两个小护士,她们案发当晚在各自楼层值班。其中一个记忆力不错,心也很细,对我们派去走访异常情况的民警提到说,晚饭时在住院部门洞角落里见过一个人,那人在抽烟,面生,而且行迹有点怪怪的,当时没太在意,只是觉得这人的眼神直勾勾的,看着让人感觉有点瘆得慌。后来,案发前一个小时不到吧,她去案发楼层找自己的小姐妹玩,因为买了个新手机,晚上值班又没什么事,就开始炫耀了起来。无意中在案发病房的方向发现一个人正好走出来,那人就是自己在门洞里见过的,看上去是没什么,因为对方穿的是套普通的维修工作服,只是出于护士的本能,她对眼前发生的那一幕感觉有些不舒服,所以,才记住了那人的特别动作。”说着,小九夸张地做了个吐痰的姿势。

章桐看着他,示意小九继续说下去。她知道作为医护人员,对于这种行为是有着发自本能的强迫性记忆的。

“先是抽烟,后是吐痰。我这不寻思着再不连夜赶去的话,可不就错过了这个证据了。”小九拍了拍手,尴尬地清清嗓子,“本来隔了一天,我担心他们医院的清洁工会给打扫干净了,等到了现场,我才知道那小护士说的‘缺德’到底是什么意思——那家伙一口老浓痰给直接糊墙壁上了!虽说被抹布擦过,但是那瓷砖缝隙可是挺大的,这也就有了足够多的样本提取。”

“没被消毒剂清理过?”章桐有些担忧。

小九摇摇头:“姐,你放心吧,我再三问过那老清洁工阿姨,她说都是用水擦的,因为工资就那么一千五百块钱,雷打不动,就为了多抠几个钱下来,她不得不偷工减料,这么干已经好多年了。”

“那没问题,我马上就处理。”章桐转身向后面的实验室走去。

“那谢谢姐了,对了,结果出来直接通知童队吧,他急着要。”

“他不在局里吗?”

“队里大部分人都去医管局摸排了。”小九伸了伸懒腰,顺便打了个哈欠,“现在办公室里就剩一值班的,童队走的时候可把狠话给撂下了——再不把这家伙给逮住,他们整个队自愿去街上巡逻维持交通,不干刑警了。”

很快,结果出来了,看着比对报告从打印机里一点点地滚动显示出来,章桐紧锁双眉,迟疑片刻后,她便果断地掏出手机,拨通了童小川的电话:“DNA比对结果出来了。”

电话那头传来了童小川急切的声音:“有比对中的吗?”

“有,对象是秦海涛的儿子,年龄在25岁到30岁上下的年轻男性。”章桐说。

“这不可能,我看过户籍档案,秦海涛只有一个女儿,他没有儿子……”话还没有说完,童小川突然停下了,电话那头一点声音都没有。

“童队,喂喂,你还在听吗?”章桐感到有些奇怪。

“谢谢,我知道怎么做了。”童小川突然转变话锋,“对了,章主任,你是不是有个母亲住在托老中心?”

“没错,”章桐的心又一次感到了莫名的不安,“她,她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我们在进一步落实情况,你等我电话吧。”说着,电话便挂断了。

办公室里又一次恢复了寂静,章桐呆呆地看着手机,刚想打电话给托老中心核实,转念一琢磨,却还是给李晓伟打了个电话:“是我,我感觉我母亲好像有什么事,你是她曾经的主治医生,能帮我去看看吗?”

“没问题。”李晓伟回答得干脆利落,说话的时候,在他身旁传来了两声清晰而又兴奋的狗吠。这个时候,他应该在小区遛狗,章桐的心里顿时感到暖洋洋的。

早上7点30分刚过,李晓伟便把车停在了托老中心的门口,刚下车,便看到车前方停着的那两辆警车,童小川正行色匆匆地从大楼里走出来,朝自己的警车走去。李晓伟赶紧上前打招呼,童小川跟身边的于博文低语了几句后,便拉开驾驶座的门钻了进去:“上车吧!”

李晓伟愣了一会儿,便乖乖地钻进了副驾驶座,正系安全带,车就已经开动了:“童队,去哪?”

童小川脸上神情阴郁:“托老中心有人被绑架了。”

“难道是丁雅惠?”李晓伟吃惊地脱口而出。

一个急刹车,童小川避开了迎面而来的大货车,他顺势瞥了李晓伟一眼:“李大医生,你咋知道的这个消息?”

“是章桐告诉我的,她半小时前给我打了个电话,说很担心自己的母亲,说不出为什么,只能解释为是第六感。”李晓伟脸上夸张的神情消失了,“丁雅惠就是章桐的母亲,她唯一的亲人,我曾经是她的主治医师。后来,随着年龄的增加,年近八旬的老人又患上了严重的认知障碍,智商等同于3岁的孩子,毫无自理能力不说,就连自己亲生女儿都认不出来了,所以才把她转送到这,进行进一步治疗。”

“除了你和章主任之外,应该是不会有太多人知道这件事吧?”

李晓伟点点头:“是的,精神病人的状况本就是属于家属的个人隐私,一般情况下是绝对不会对外公布的。”

“隐私?”童小川不由得一声苦笑,“对了,你还记得秦老的夫人是怎么提到她的女儿的吗?你仔细想想。”

“……等等,她好像提到了‘小女儿’三个字。”作为一名心理医生,李晓伟的记忆力可不是一般的好。

“是的,可是户籍上却只有一个女儿,叫秦佳,在省立医院工作。”童小川脸上神情复杂,“刚才章主任电话中通知我,犯罪嫌疑人身上有一组新的DNA被比对上了,与秦老有着不可分割的血缘关系,从年龄上看应该是他儿子。但这情况还不是最主要的,你还记得我们在那间客厅里看到了很多相片,包括秦老的学生在内厚厚的一本,却唯独没有看到男孩的相片吗?从小到大一张都没有。”

“你说得没错,只有朱宾阳的,而他作为秦老最钟爱的弟子,这点无可厚非,可这个儿子到底去了哪?会不会出了什么意外,或者不在这个世界上了?”李晓伟不解地问。

“不可能,我都查过,这家伙还活着。”童小川冷冷地回答,“而且刚才托老中心的服务员提到说领走老人的是一个30岁上下的年轻人。”

李晓伟这才意识到童小川是在很短时间内就知道了托老中心出事的消息:“你是怎么知道这里出事的?”

“连夜去医管局进行电脑摸排工作的大龙传回话说查到一条很奇怪的指令,代码是327,这个代码是我们天长局职工医疗档案的代码,上面最有可能的就只有章主任和她的母亲丁雅惠女士了。”童小川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他心事重重地看着车前方。

远处,铁越胡同别墅区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3.

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响起的刹那,章桐手中的玻璃杯瞬间掉落在实验室的木质地板上,很快便发出了沉闷的响声。

还好没事——玻璃杯完好无损。

弯腰捡起的刹那,章桐看到了顾瑜投来惊讶的目光,这在以前是从来都不会发生的事,但是今天却不一样。

“主任,你没事吧?”顾瑜关切地问。

章桐来不及回答,顺手便拿起工作台上的手机接听:“我是……哪里?”

实验室里静悄悄的,章桐脸上的神情逐渐变得凝重了起来,她放下手中的玻璃杯,冷冷地说:“你到底想说什么?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我警告你!你不准动我母亲!”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依旧不依不饶,而章桐脸上也很快露出了不耐烦的神情。顾瑜见此情景,深知必定出了大事,便赶紧抓了手机匆匆走出实验室,拨通了小九的电话。

“九,你在干吗呢?”顾瑜压低嗓门,语速飞快,“法医处这边好像出大事了。”

小九接连值了好几天班,睡意蒙眬,顾瑜这个电话瞬间让他清醒了过来:“你说啥?出什么大事了?你别急别急,我马上过来……”话音未落,耳根子边就传来了一连串纸箱子被碰落地面的声音,显然,他的慌乱把库房给搞得一团糟。

顾瑜尴尬地闭上了眼睛,嘴里絮絮叨叨地埋怨:“你这家伙,再搞乱东西你师父又得敲你脑壳了……我等你哈,你快过来吧……”

几乎在章桐打开实验室门的同时,小九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了法医解剖室的门口。见章桐的脸色不好看,他心里就有了数:“章主任,出什么事了?”

“是我母亲,她被绑架了。”章桐也不隐瞒,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双手紧握,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绑架者刚才给我打来电话,要我马上去给我母亲收尸,你来得正好,通知队里,随时等我电话。”

“这没问题,但是你……”小九不安地看了眼顾瑜,“姐,难道说你要去见他?”

章桐无声地点点头:“我去见他,或许还能救下我母亲。”

“那我开车送你去。”顾瑜急了。

“不行,局里必须有一个法医留守。”章桐想了想,便又补充了句,“放心吧,他如果知道当年的案件真相,便不会对我母亲下手的,我想和他谈谈,或许,能就此劝他自首。”

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顾瑜回头对小九说:“你快去副局那里,把这情况汇报一下。”

“我这就去……等等,章主任母亲是什么案子?我怎么没听说过?”小九一手把着门,回头不解地看着顾瑜。

“九啊,你怎么这么笨,绑架她母亲的人就是那个我们一直在寻找的杀人凶手,这还需要问吗?”顾瑜双手叉腰,摆出了一副横眉冷对的架势。

小九见状,赶紧一溜烟地跑了。

(与此同时)

看着铁越胡同秦海涛家冷冷清清的院落,李晓伟心中一惊,他低声拦住了正要推门而进的童小川:“童队,情况不妙,家里好像出事了。”

“怪不得一路上电话都打不通。”

童小川准备联系小区保安,这时,对面门洞里走出一个中年女人,穿着居家服,腰间围着围裙,她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番这边,犹豫了会儿便径直走上前来打招呼:“你们是公安局来的?”

童小川点头,出示了自己的证件:“我们要找这家的女主人,却怎么也联系不上,请问你知道她去哪了吗?”

中年女人感到很惊讶:“你们不知道吗?昨天晚上她自杀了,就在老头的屋里,等120赶过来已经来不及了,后来人直接被殡仪馆给拉走了。”

一听这话,童小川和李晓伟不禁面面相觑:“我们昨天来的时候还是好好的,怎么晚上就出事了……是谁报的警?”

中年女人不由得一声长叹:“当然是她小女儿啦,昨天晚上刚从国外赶回来,听说工作忙得连自个儿老爹的丧礼都没赶上,过得这叫啥日子哟!想想啊这回家进门前还跟我打招呼来着,那时候我正好遛狗回来,结果半小时不到,那丫头就开始嚎开了,跟疯了一样。120赶到后,我和我老公就去帮忙,本来就住得近嘛,虽然是独门独户,但两家抬头不见低头见,互相帮衬也是应该的,这冷不丁出了这档子事,心里头还是怪难受的。”

李晓伟想了想,问:“你们和秦老一家认识多久了?”

中年妇女有些夸张地扭了扭腰:“有十多年了,我们是最早搬进来的一批人,关系不错呢。”

李晓伟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那,大姐,能跟我说说他们家的事吗?比方说平时除了这个小女儿,秦老的儿子有没有经常回来?”

这看似很随意的一句话,却激起了让人无法预料的反应,那中年妇女赶紧厌恶地摆摆手:“别提那家伙!他就不配当个人!”

童小川双眉一挑:“哦?怎么说?”

中年妇女看了童小川一眼,嗓门瞬间压低了下来:“有一回我上郑姐那串门,她正好跟她家老头吵架。你要知道,郑姐脾气是出了名地好,结果那天被气得不行了,寻死觅活的,我劝了老半天才缓过劲儿来,她哭着跟我说她家老头当初就不该心软救那小兔崽子。都自家儿子,当娘的说出这种话,那该是多伤心啊,你说对不对?”

“等等,秦老是做外科手术的……”

“是啊是啊,据说老头子亲自上阵给他儿子做了最后那台手术,而且啊,这都已经是第三次手术了,这倔老头为了救自己亲生儿子的命,真是啥都愿意做啊。可惜却是一头养不熟的白眼儿狼!”中年女人愤愤然地说道。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童小川问。

“两年多前,中秋!”中年女人显然记性不错。

回想起郑老太太那空洞的眼神,童小川心中感到不是滋味:“大姐,她们家到底出什么事了?为什么没听郑老太提起过自己的儿子?”

“那小兔崽子早就跟了人家的姓了,迷上了一个比他大十多岁的女人,那女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病恹恹的。当然咯,这都是小道消息,郑姐可没跟我说,他们一家的嘴都严着呢,我是偶然听我家老公说的。我见过那家伙一次,活脱脱就是老秦头年轻时的翻版,长得可像了。据说现在还找了一份体面的工作。”

李晓伟突然打断中年女人的话:“他现在是不是姓朱?”

中年女人一愣:“你怎么知道?”

“他是不是在医管局工作?”李晓伟急切地追问道。

“这……我倒不清楚,没听说。至于说姓嘛,是保安说的。那次估计是为了手术的事来找他爸,结果换了个新保安当值,没认出他来,就让他写访客登记簿,看上面写着朱啥的,龙飞凤舞,也看不清楚。保安本来没当回事,结果老秦头送他出来后,保安就多嘴问了句是不是朋友,老秦头却嘀咕是他儿子!你说说,儿子咋会姓朱?跟老子两个姓?”中年女人一脸神秘地看着李晓伟。

李晓伟心中一沉,匆匆告辞后,便拽着童小川向警车走去。

童小川通过车载电话通知了郑文龙查实医管局姓朱的工作人员,同时把警车向出口处开去。直到快开出别墅区,童小川看李晓伟依旧一言不发,便有些不解:“怎么了?”

“我担心这事态会失去控制,真没想到会这么严重……唉,我昨天就该看出来的。”李晓伟的目光中充满了深深的懊悔。

“你是说郑老太的情绪?”

李晓伟点点头:“郑老太记忆力超乎寻常,虽然年纪大了,但是对过去发生的事却记得一清二楚。我们昨天问起秦海涛的相关情况,她之前本来就在怀疑,结果真被证实了,所以才会发生自尽的悲剧。我昨天就该意识到这点的,都是我太大意了!”

“你也别太自责。”童小川低声安慰了句。

这时,郑文龙的讯息传了过来,看着手机页面上的人员详细履历,童小川问:“只有一个叫朱文若的,李医生,难道说他就是秦海涛的儿子?”

李晓伟紧锁双眉:“应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