冈村宁次从来没有肯放弃过他的西进战略,他如此卖力地进攻老河口和芷江,除了破坏中美空军的机场外,也是要把当地作为今后占领中国大后方的跳板。
与鄂北会战相比,冈村更为关切的是湘西芷江会战。因为与老河口相比,芷江直接靠近中国后方,在这杆秤砣上,可以最后再测一测日本的国运和他本人的命运。
战前,他乘机飞往汉口和衡阳,以检查战役准备情况,但不看犹可,一看之下大惊失色。
无价可还
武汉几乎每天都遭到空袭,炸弹像长了眼睛一样,只炸重要的军事设施或运输部队,而不触及其它建筑,这表明中美空军完全掌握制空权,达到了随心所欲,想炸哪里就炸哪里的程度。
冈村敏感地意识到,战局已到频危时刻。
想想真够悲摧的,七年前,当他以第11军司令官的身份攻占武汉时,日本举国上下,从军队到百姓,曾是怎样一种欢天喜地的景象,那时日本的东京等大城市都举行过庆祝会,很多人坚信,他们最终必能征服中国,未料七年过去,不仅这一切即将化为泡影,连日本本土都在天天挨炸。
虽然冈村仍在不停地发表“精神万能”的训示,口口声声只要敢斗,日本仍能取得最后胜利,但他身为高级别指挥官,知道很多普通人不知道的内幕,因此心里其实并不糊涂。
真正糊涂的是那些前线官兵,他们被蒙在鼓里,还在苦苦作战,直至毫无价值地把性命丢在异国它乡。
冈村的心情变得十分沉重和落暮。
衡阳之行,则不啻于给他那脆弱的小心灵又来了狠狠一击。
进攻芷江的部队,担任主攻的是第116师团,这个师团自衡阳一战后已补入了大量新兵,但仍存在缺额,有的中队只有一百人,与满额编制有不小距离。
由于运输给养中断,第116师团隔三差五必须四处“扫**”,其实就是从老百姓那里抢生活必需品,吃的喝的那些,就这还不能解决问题,只得像很多缺乏粮饷的中国军队一样,专门拨出一批人去做生意,这使得他们的军事训练基本处于半停顿状态。
在冈村担任第11军司令官的那个时代,每个师团都配备有整齐划一的山野炮,如今第116师团却只有山炮没有野炮,有的大队使用的还是日俄战争时遗留下来的老山炮。
在第116师团等主力出征芷江后,留守衡阳当地的就成了最弱部队,这个“最弱”已不是武汉会战时“最弱师团”的概念。
此弱非彼弱,是真正的弱,不掺杂一点“强”的因子。
两个临时编成的独立混成旅团,既无三八式,也无歪把子,士兵拿的全是七九式步枪——豫湘桂战役末期从中国军队手中缴获的武器。
兵员则更差,除了从各师团中抽出一部分尚算看得过眼外,其它很多是刚从国内刚征来的十七岁少年兵,这些小孩子原先只舞弄过竹枪,让他们原地警备防守都勉为其难。
从南京出发时,冈村胸中尚有些壮志,这一圈转下来,连他自己也对时局部分失去了信心。
回南京后,这位日本统帅部属意的“泥瓦匠”除了早上办办公外,从下午开始就去钓鱼或者下围棋,已经茫茫然不知所从了。
过去,冈村对暗地谈判最为不屑,以为毫无价值,但自此以后,他开始与重庆政府建立起无线电和口信联系,并经日本政府授权,明确了讲和条件:日军愿意在一年内全部撤至山海关以东。
但这一条件遭到蒋介石的断然拒绝,后者要求日军必须先撤出朝鲜再说。
冈村一听就火了,狂妄,狂妄,朝鲜多少年前就被日本并掉了,早就算是我们的领土,莫非我撤兵了,还要再割地给你不成?
冈村不知道,其实早在一年多前,中英美三国首脑会晤开罗,就已决定要联合用兵,迫使日本无条件投降。
大局早定,蒋介石不过是给对方一个主动投降的机会而已。
战后冈村才知道这一内情,因此曾非常懊悔。
不过当时的他可真给激怒了,想着中国人如此无礼,非得在湘西会战中给点教训不可。
以青春的名义
所有进攻芷江的日军部队,皆归入坂西第20军名下,代号为樱兵团,指挥官为第20军司令官坂西一良中将。
坂西一良毕业于陆大第30期,与阿南惟几、石原莞尔是一个窝里出来的,此君的资历不如横山勇,但毛病差不多,就是都喜欢犯上,并以此为乐趣。
在日本国内的时候,有一次陆相林铣十郎大将在东京举行茶会,以招待预备役军人(即在乡军人)。此类茶会多属于应景性质,无非显示一下领导对你们的关怀体贴,大家昏昏欲睡,等到林铣十郎因事离开,会场上却突然热闹起来,并且焦点都集中于一个毛头小伙。
这小伙就是时任陆军省调查班长的坂西,但见他登上讲台,唾沫横飞,痛批了一顿“当权的老家伙们”:想当年金戈铁马,看今朝花前月下,这帮老不死的尸位素餐,自己啥也做不了,反而阻挡我等建功立业之路,真真可恶,试问他们身上有哪一点对得起那些“建国元勋和英勇烈士们”?
一番话引得预备役军人们心潮澎湃,掌声哇哇的,等到林铣十郎返回时,则群起而攻之。
这林铣十郎本来也不是盏省油的灯,“九一八”时曾在没有命令的情况下,就擅自从朝鲜调兵进入东北,因此被称为“越境将军”,如今终于也尝到了部下掀桌子的滋味。
当着汹汹众人,林铣十郎只得陪礼道歉,过后越想越气,便毫不犹豫地给坂西穿小鞋,停了他的职。
坂西本来想出点风头,却不料戏演过了,被炒了鱿鱼,如果不是后来给土肥原当女婿,怕是这辈子都出不了头了。
人说坂西有神经病,但有些神经病是可以装的,比如坂西平时为人傲慢,爱挑剔上级的毛病,有时甚至毫无顾忌地破口大骂,但对土肥原从来都毕恭毕敬,言听计从,因为那是他的靠山,又比如事无巨细,坂西都要亲自处理,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为了向上爬的需要——可以予人以勤勉的印象嘛。
没有阿南的脸蛋,石原的头脑,被称为“神经病”的坂西竟然也从关东军方面军司令官混到了樱兵团司令官,看上去似乎是运气使然,其实这就叫各人有各招。
在豫湘桂战役后期,横山勇曾穷追至独山,几乎把重庆政府逼入绝境,那个时候,即使是小股日军也可以轻而易举地击溃成建制中国军队。
坂西从来不认为自己比横山勇差,疯子能做到的,精神病也能做到,更何况樱兵团不是小股,而是大股。
道理是不错,只是场景已经变换。
早在1944年秋,当湘桂战场面临严重危机时,重庆政府号召知识青年暂时放下书本,投笔从戎。
当时连蒋介石都送子参军,特令蒋经国和蒋纬国兄弟服役,一些政府高官也把子弟送去报名,中国历史上规模空前的知识青年参军热潮出现了。
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原拟从全国招收10万知识青年,但到1945年1月,已正式登记12万,共编组成9个师,冠以“青年远征军”(简称“青年军”)的名号。
这是自愿从军,不是拉壮丁,而知识青年也不同于文盲白丁,军队中每增加一个知识青年,就等于增加了十个普通士兵,组训后的青年军面貌焕然一新,被认为极有可能成为全国的模范军队。
由于抗战临近结束,青年军除有一部分参加了缅北大反攻以外,绝大部分并没有能参与对日作战,抗战胜利后便全部复员了,但这次从军运动无异于为大后方已极度萎靡的民心士气带来了活力,尤其是初步扭转了国内争相逃避兵役的颓风,使得那些曾严重缺员的主力部队也很快得到人员补充。
然而这个时候美援却又成了问题。
有些人以为是撤换史迪威,从而惹怒罗斯福和马歇尔的缘故,但事情的实质不在这里,事件的实质是随着二战胜利在望,中国在盟国的战略天平上已经失去了原有的分量。
在此前美英苏联合召开的德黑兰会议上,斯大林已经明确答应罗斯福,击败德国后,苏联将在6个月内对日开战。
正是因为这句许诺,使中国战区由反攻日本的主要基地下降为辅助性基地。
美国人不愿再花力气对中国进行军援,最终提供的美械止步于十个军,即原来武装过的远征军,经过再三恳求,才又增加了三个军的装备,这样一共有十三个美械军。
其它部队都眼巴巴地在看着,蒋介石没有办法,只好把十三个美械军的预备装备也拿出来,打造了若干个半美械军,这样的结果,却是使得大家都既吃不饱,也饿不死。
好在人的问题解决了,剩下来的并不难办。
特异战术
芷江只是湘西的一座小山城,但它在军事上的地理位置却是如此重要,乃至被称为“滇黔门户,全楚咽喉”。
要占领芷江,就必须让东首的雪峰山点头,而在这座山上,早已是重兵云集。
中国统帅部不能允许再有第二个豫湘桂之败,因此对湘西会战倾全力而至,前后总计集结8个军达12万人,其中大多数为美械或半美械装备的中央军精锐。
刚刚出任中国陆军总司令的何应钦亲自担纲湘西会战。想当年,他指挥长城抗战,多少人批评战术呆板,只会死守,十多年过去,终于有了证明自己的机会。
大家都一样乐观,在冈村和坂西看来,以往想寻找中国军队的主力都不得,这次你们自动聚一堆,正好来个连锅端。
冈村非常清楚,部队没有战斗力,再高明的指挥官都形同摆设,所以他专门从日本国内调来了第47师团,可是这个师团迟迟无法到达战场。
原因就是无论海路还是陆路,在遭到中美空军轰炸后,都已不能正常运输,第47师团大部分时间只能靠夜间步行,这样当然走不快。
坂西望眼欲穿,只等来了一个重广三马第131联队,其它部队仍在行进中。
再等战机就没了,不如一边打一边等,坂西按下了会战启动键。
1945年4月9日,第116师团奉命向雪峰山正面突击推进。
第116师团长原为岩永汪,但一个月前已被调回国,继任者为菱田元四郎中将。
菱田和坂西是陆士同学,出征之前,坂西特地来为他送行: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咱兄弟可是田间地头,屋前屋后的感情。
菱田明白了对方的潜台词,小肩膀往上一抬。
第116师团是主攻部队,成败至关重要,小弟又初来乍到,岂能不卖力气。
让这两兄弟高兴的是,最初两天的战况称得上一帆风顺,部队在推进中未遇太大阻力。
太好了,继续往雪峰山深处插。
再插,发现战场已不是他们熟悉的战场。
对手操纵的不光有常见的步机枪,还有可以连发的冲锋枪,炮弹也不一样了,那是一种爆炸时声音异常尖利的特殊炮弹——火箭筒。
缅北战场被搬到了国内,隐藏在雪峰山深处的是经过美械装备的中国军队。
不是每支经过美械装备的部队都很强,但这支军队有足够强,因为他们是王牌中的王牌:“虎部队”第74军。
第74军在抗战中也吃过亏,第二次长沙会战和常德会战就是例子,但即算是败,也败得绝不寒碜,日军往往必须付出同等甚至更大的代价,这也是“虎部队”令对手胆寒乃至痛恨的一大原因。
在第74军中,“虎贲”第57师擅守,一个师可以凭城与日军一个军角斗,而“文昌”第51师则擅攻,第116师团遭遇到的,正是“文昌师”。
“文昌师”师长周志道毕业于黄埔第4期,这个第4期出了很多将才,国民党内依名气高低有张灵甫、胡琏、阙汉骞、葛先才,共产党里还有林彪,可算是人才济济。
周志道名气不大,但是一样很会用兵。
第74军尚处于半美械状态,美械配不全,一个连只有3支冲锋枪,到营才有2只火箭筒,但整个师的武器集中起来,火力也已不弱,因此周志道在防守时,非常重视发挥第74军的传统绝活,即多角度集中射击:正射、斜射、侧射,让你躲都没地方躲。
传统的就是大家都会的,“文昌师”会,“虎贲师”、“榆林师”也会,这个算不得特色。
只有当阵地失守,“文昌师”必须进攻时,周志道才会亮出这个师的看家本领。
他先以迫击炮射击,对日军阵地进行压制破坏,然后再用步兵进行波状攻击。一般步兵进攻时,炮兵都要实行暂停或延伸,但“文昌师”为了确保攻击的猛烈程度,迫击炮却是一刻不停,连方向角度都不变。
这样打法,有时难免误伤自己人,然而即使这样,亦在所不惜。
以进攻疯狂著称的日军此前也未见识过这种打法,称之为“特异战术”。
在“特异战术”面前,第116师团伤亡逐渐增大,前进速度也越来越慢,不仅没能攻破守军防线,它的第109联队还被“文昌师”等三个师给夹住了。
仇人相见
战局的发展,大大出乎坂西、菱田的预料,让他们意识到前面遇到了硬茬。
吃惊归吃惊,菱田师团长似乎时差仍没有完全倒过来,他从别的联队抽了一个步兵大队过去,不是为了给第109联队解围,却是让后者继续进攻。
如果这是在一年前的豫湘桂战场上,或许菱田使出这一招就行了,但现在远远不够。
中方指挥官在空军协助下,犹如多了千里眼和顺风耳,马上就发现了菱田的增援企图,并派出打援部队在半路上堵住了那个步兵大队。
对第109联队的围攻则还在继续,参与包围的三个师里面,仍以负责正面堵击的“文昌”第51师为最狠辣,周志道组织手榴弹投掷班,三人为一组,冲锋号一响,即用手榴弹向日军进行集中投掷。
各支部队都配有美军联络组,美国联络官们除提供作战建议外,主要负责用无线步话机指挥地空协同作战。
一时间,战斧和野马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在立体化的围攻下,第109联队伤亡惨重,至4月25日,该联队仅剩五百多人。
第109联队既不能前进,菱田却又不让他们后退,说是要继续待援,以便夹击“文昌师”。
不是菱田特别无能,而是在完全失去制空权后,地面的日本陆军相应失去了特种侦察和联络手段,使得指挥官也变得钝拙木讷,与过去的灵活敏捷判若两人。
在首批援军被堵后,菱田寄望的第二批援兵是剩下来的那两个联队。只要这两个联队能突破其正面,不仅可解第109联队之围,也可牵制中国军队的主力,可谓一举两得。
但是它们并没有能比自己的同伴更幸运一些,因为其正面是第74军最擅守的部队,重建后的“虎贲”第57师。
在两年前的常德会战中,“虎贲师”几近覆灭,从此和第116师团结下了血海深仇。两年后再次重逢,立刻火星撞地球,官兵们如狼似虎,屡屡上演与日军进行面对面白刃肉搏的好戏,以致于观战的美军联络官都看得目瞪口呆,伸出大拇指连连高呼:OK!
第116师团也在发狠,进攻一浪高过一浪,但在付出伤亡一千余人的代价后,仍不能实现突破。
“虎贲师”在这一战中诞生了一位叫周北辰的英雄,周英雄率领一个连与两倍之敌血战一周而阵地岿然不动。
战后,何应钦亲往视察,看到这座阵地前被打死三百多日军,散兵壕内到处都是敌尸,不由大为惊叹。
打了一辈子仗,也没看到过一个步兵连可以取得如此大的成就。
美国人闻风而动,魏德迈代表盟国,授予不凡的中国连长以银质自由勋章,在中国国内战场上,这是军官所得到的第一枚盟国勋章。
飞刀,又见飞刀
有句俗语,叫做不能把所有的鸡蛋放在同一只篮里,樱兵团司令官坂西看来深谙此道。
他至少准备了两只篮子,一只给正面的第116师团,一只给南北两支助攻部队:南为第58旅团,北为重马联队。
但是何应钦也不是只拥有一把刀,雪峰山上他准备了很多把,而且把把雪亮。
南面的第58旅团遇到的是第74军的最后一个分支——“榆林”第58师。
与大出风头的另外两个师比起来,“榆林师”看上去似乎并不张扬,其实是矛坚盾也利。
他们采取诱敌深入的战术,先用一个营把第58旅团诱进口袋,然后主力突然借助丛林掩护,从两翼进行包抄,顿时杀得日军像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蹿。
“榆林师”的脾气还不好,冲入对方阵地后,抓住残余的日本兵,啪啪啪就是几个耳光,打得对方满眼直冒金花,还有的拳打脚踢,举起枪托朝屁股就是一下。
小样儿的,敢跟我们第74军做对,揍不死你!
日本俘虏因此把“榆林师”称为是厉害的中央军,落这群人手上多少得挨上两记。
南面的重马联队属于第47师团的先遣部队,据说以山地战见长,然而对面的第73军皆为湘省子弟,对山地战同样并不陌生,而且该军系完全的美械军,拥有美式山炮等特种部队。
轻装潜行的日本兵却没有任何重武器,飞机坦克大炮都成了浮云,于是成排成排地被打倒在开阔的水稻田里,一时田水尽赤。
战局对日军十分不利,南北中三线不仅迟迟无法合拢,而且自身也开始沦于被动,只能自动自发地由攻势转为守势。
坂西的心这时才沉了下来,并且明白,仅仅一年不到,他所处的环境跟疯子横山勇那阵已经大为不同。
“精神病”平时人五人六,拽得不行,从来不把上司放在眼里,但境况如此,除了向上求援,再别无它法。
电报发过去,一封给冈部,一封给冈村:因中央军在芷江集中了“意想外之大量部队”,必须再向芷江增加两到三个师团。
求援电报无一例外被打了回票。不是不想派,而是拨不出来。
日本在特种情报战上还差着美国老大一截,关键情报一个也不知道,都是在屋里瞎猜的。
从冈部到冈村,再到日本统帅部,都以为美军要从中国东部沿海登陆,正着急慌忙地往那里部署兵力呢,而照坂西的说法,既有“意想外之大量部队”,再增加两到三个师团显然是不够的,起码得派去七个师团才有用,这怎么可能?
坂西说得大一点是为了抬高自己,撇清责任,不料搬起的石头却砸了自个的脚。
必杀技
见日军攻势顿挫,何应钦立即召唤自己的必杀技:此前驻于常德的胡琏第18军。
第18军是陈诚“土木系”的顶梁柱,又是美械军标准,何应钦看重,坂西也知道,所以早早就在常德附近布置第64师团,想用这种人盯人的办法来缠住对方,使其无法进入芷江战场。
日军真是到了青黄不接的时候。第64师团是那种最差劲的“速成师团”,其作为基础的独混旅,原先只是在泰兴和新四军主力相持,在那些地方,这个独混旅大部分时间倒也能混混,一会“铁壁合围”,一会“梳篦式扫**”,很像个样子。
可移到正面战场,特别是面对中国的美械王牌军时,内囊就完全出来了,竟然被对方像耍猴一样耍得团团乱转,胡琏仅留下一支小部队用于牵制,就轻松将其摆脱。
我们要到雪峰山去打主力,哪有时间陪你这种小泥鳅玩儿。
胡琏率第18军昼夜兼程,在崎岖的山路中一天强行军八十里,终于在何应钦需要的时候赶到跟前。
好钢要用在刀刃上,关键是怎么使用。
何应钦最初是想用于雪峰山正面,这样居高临下,必能给坂西以粉碎性打击,则湘西会战可以全胜告终。
正要授出兵符令箭,有幕僚献计:坂西是以主力用于正面,两翼较为薄弱,如从其侧翼出击,则更有把握。
何应钦依计而行,并于5月4日发布了总攻击令。
其实这时从正面也好,由侧翼也罢,双方胜负大半都已确定,只在于能取得多大范围的胜果,从这个意义上讲,侧翼包抄可断敌后路,不失为最佳选择。
胡琏领命后,立即向樱兵团的侧背猛进,沿途日军特别是辎重部队混乱异常,狼狈不堪。
后院起火,坂西赶紧让刚刚到达的第47师团大部队就地扑火。
第18军当时只有第11师接受过美械装备和训练,因此参战部队名为一军,其实只有一师,而对阵的第47师团却拥有两个联队,为了尽快打通后方,第47师团还破天荒地采用了剌刀肉搏加人海战术。
在肉搏战上,剌刀肉搏一直是日军的特长,与之相比,中国军队主要出彩在手榴弹肉搏方面,即使到抗战后期也是如此。
进攻第18军阵地的日本兵一律上剌刀,阵形排得乌央乌央,以往这样冲上去,一般都能打开缺口。
可这次是例外。胡琏第18军不用手榴弹,用冲锋枪,数步之内密集扫射,把二楞子们全打成了筛子。
第6方面军司令官冈部直三郎原先是不想再增派部队的,但一看,如果雪峰山的大门被“雪山飞狐”完全关住,樱兵团将遭致全军覆灭的严重后果,不增不行了。
正好广西有一个第34师团,按照原计划,是要调到宁沪沿海去防止美军登陆的,冈部便把它临时拨给坂西应急。
第34师团在上高会战中曾差点被第74军全歼,后来才得以整补重建,算得上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老部队,这个师团上去后,终于使得包围圈露出口子。
5月9日,“中国派遣军”司令官冈村宁次在败局已定的情况下,向第6方面军下达了中止湘西会战的命令,但他不知道,这时候日军早就提前溃退,网里的那些小鱼小虾正顺着口子狂奔猛逃哩。
等你下命令,我们的骨头都不知道得扔哪里去了。
在其它联队的接应下,最早被围困的第109联队总算从包围圈中跑了出来,但他们的溃退之路几乎就是一条死亡之路,一路上被前堵后追,又死了很多人,归建时官兵已所剩无几。
6月7日,湘西会战以中方完胜结束。在会战最紧张的时刻,何应钦曾用飞机运来廖耀湘新6军作为预备队,但还没等“东方巴顿”发威,仗就打完了。
据樱兵团第20军的统计,共伤亡2千多人,引人注目的是还增加了一项以前没有过的数字,叫做“病死”人数。
在坂西提供的报表上,湘西会战日军共“病死”了2千多人,几乎等同于战场伤亡。
据他解释,情况是这样的:由于雪峰山打得太苦,士兵体力消耗过大,作战时因精神高度集中和紧张,尚能支撑,可等逃回原驻地,人一松驰下来,就突然纷纷倒地,然后再也站不起来,结果就是“病死”了。
坂西的“病”还不止这么多,除了“病死”的外,还有“病”得没死的,这个数字相当惊人——湘西会战期间,足足有2万3千多!
只有活着的人明白真相。
冈村宁次的参谋长曾在家信中透露,湘西会战,日军成了中国军队“案板上的肥肉”。
第116师团无疑是案板上最大的一块,这个师团从参加常德会战起,打过很多苦仗恶仗,但湘西雪峰山之败让他们永世难忘。
该师团的主要兵源地在京都,直到四十年后,师团的幸存老兵向自己的儿孙们讲起当时作战的惨烈场面时仍心有余悸,对大批京都人在山区埋骨的地方仍能记得清清楚楚。
显然,被人家按在砧板上做成馒头馅的滋味是很不好受的,尤其不好对外交待,坂西虽号称“精神病”,却并不傻,他选择了有意无意地把伤亡率往“精神”和“病”上凑。
终结者
湘西会战结束后,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何应钦陪同美军将领到雪峰山前线视察,并向有功将士授勋,回来时天降大雨,大家急忙下山。刚刚走过一座小木桥,排阵一样的溪水赶到,一下子便将木桥冲得无影无踪。
见此情形,众人“相顾愕然”。
这个春天,这个战局,犹如此天此山此水此桥,虽然还有惊,但再也无险。
日本驻西南的第6方面军开始陆续撤往东北和华北,在他们身后,汤恩伯兵团紧跟不放,实施了战略性追击。
日军沿途大量伤亡,连作为主力的第3、第13师团亦不例外。老兵对类似的场面已熟视无睹,最惨的是独混旅里那些刚入伍不久的十七岁少年兵,他们接受不了前后左右同学同乡的非死即伤,精神临近崩溃,一路撤一路哭。
此时,中国统帅部已制定代号为“冰人”、“白塔”的总反攻计划,敌后战场上的八路军、新四军以及部分国民党军队也展开了局部反攻,胜利是必然的,只不过谁也想不到会来得那么快。
陈纳德曾经断言,亚洲战场不同于欧洲战场,在这里,空军有最大的发挥余地。
自1944年底,美国对日本本土展开战略性空中打击。当年11月,超过一百架B-29轰炸机来到东京上空,那种满天下饺子的壮观景象,足以让日本人印象深刻。
不过这次大轰炸仍没有能够达到盟军所追求的那种效果,心里还是有些不得劲。
作战都得讲究对天文地理的掌握,空战也是如此。日本城市房屋大多为木结构,这让盟军产生灵感,决定采用中国传统的“火攻”之术。
1945年3月9日,空中堡垒再次光临东京,这次不是一百架,而是三百架,不是普通炸弹,而是燃烧弹。
3千吨燃烧弹,让东京变成一片火海,房屋被烧毁五分之一,七万多人被烧死烧伤。
到7月,除京都等文化名城得以豁免外,日本大半城市都“享受”到类似待遇,不是被炸平就是被烧毁,模样整得比猪八戒他老姨还要难看。
7月16日,正在参加波茨坦会议的美国总统杜鲁门接到国内报告,得知一种“特种炸弹”已经试验成功,遂授权在会议结束后进行投放。
这次将不是蜻蜓点水,而是一次性击穿心脏,就像波茨坦公告所宣称的那样,日本要么投降,要么毁灭。
8月6日,美军航空队在广岛投入了“特种炸弹”。
仅仅一颗,但当它爆炸时,广岛所有的建筑物都不复存在,近14万人伤亡。
一颗“特种炸弹”竟然拥有如此强大的威力,不仅广岛老百姓,就连日本统帅部也惊骇莫名,派去考察的军事专家则发出了一声哀叹。
这就是传说中无坚不摧,杀人于无形的核武器——原子弹,日本其实也已经在研究和试制,只是让美国走到了前面。
还没等日本人回过味来,时隔三天,第二颗原子弹又落入长崎。
两颗原子弹扮演了终结者的角色,日本统帅部至此终于明白,“不投降即毁灭”绝不是随口说说的,盟军用不着再登陆中国沿海或日本本土,靠空中决战即能将东瀛三岛从地图上完全抹去。
8月15日,已经被原子弹炸得“五内俱裂”的裕仁天皇发布停战诏书。
除成为空架子的关东军已被苏军消灭外,关内的“中国派遣军”遵令向中国政府无条件投降,而在这之前,它们的失败和灭亡也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一个东方民族对另一个东方民族的生死对决,终于有了最后的结果。
老兵不死
再说说“七七事变”的亲历者刘汝明。
武汉会战末期,全军大撤退,日军沿公路追击,而刘汝明就带着手枪队守在公路旁。从那里路过的零星小部队都觉得很安心,连步伐都放慢了,因为他们以为刘汝明既在这里,路边至少有一个军。
其实刘汝明身边除了手枪队,并没有大部队,他执意不走,是要等自己的后续人马。对于他来说,南下的29军袍执是生死不能相离的,即便危难时刻,也决不能放弃其中的任何一个人。
但人还是在不断地少下去,经过八年抗战,29军在正面战场上战死了很多人。
几个灵魂人物,宋哲元、张自忠、萧振瀛先后去世,其中以张自忠声望最隆,死的时候也最壮烈。刘汝明感慨地说,如果放到古代,张自忠应该可以谥为忠武公或者忠烈公了吧。
又过了若干年,刘汝明到了台湾,一起去的还有冯治安和秦德纯。三人退役后在乡下买了块地皮,准备住到一起,但是秦德纯因夫人多病,不方便在乡下长住,最后只有刘冯两人搬了过去。
哥俩对门而居,每天傍晚,冯治安必定会站在门口,大声叫刘汝明出来聊天,话题自然还是脱不开那些戎马倥偬的岁月,以及那些屈辱和荣耀。
但是有一天,刘汝明忽然听到消息,冯治安患病被送进了医院,等他急急忙忙赶过去时,这位朝夕相处的兄弟已经不治。
又隔一年,秦德纯也去世了。
时间是一个多么残忍的过程,它让你不断地告别,告别青春,告别**,告别朋友,全然不顾在那一刻,你早已是泪流满面。
晚年的刘汝明无比寂寥。
回望来路,当那些袍执兄弟的雄武英姿,又一一呈现眼前的时候,这位职业军人总是难以自持。
他希望有一天能有机会重新踏上故土,并想像着那时的情景。
“如果我们仍然人神有隔,我必一一到你们灵前去祭吊的。”
——《刘汝明回忆录》
1975年,刘汝明病逝台湾。
麦克阿瑟说,老兵永远不死,只是慢慢凋零。
愿把这句话献给所有的抗战老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