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宝儿不告诉莫鹤生九歌之事,一是不确定林莫姻亲两家对她起事的态度,二是她不愿将莫鹤生牵扯进这些纷争当中。
与最高权位的斗争,是犹如将脑袋系在腰带上的赌博。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但是苏宝儿现在手里根本没有王牌,甚至为此牺牲掉了整个南岭,牺牲掉了南岭中她那些最信任最得力的战友。
她不敢再拿别人的命去赌。
她要自己去夺,自己去争。
但是她又的确需要莫鹤生的帮助。
她派人匿名至知闲山庄订购大量的莲花金笺,其实也是有一定的提示意味。
以莫鹤生那样聪明的人,不可能猜不到九歌的真实面目。
她就是要利用莫鹤生对她与九歌的怀疑,让他始终游离在外,但又可以适当地提供帮助。
一是对他的保护,二也是对九歌盟友们的保护,同时又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但她没有想到的是,莫鹤生竟然自己找了上来。
他不仅直接挑明了一切,他还亮出了他的底牌。
“你是怎么知道……”
“老庄主。”
是知闲山庄的老庄主莫斐。
世人只道莫老庄主云游四海,访仙治病,知闲山庄已由莫鹤生掌权。
但就连莫鹤生都不知道,莫斐其实离开山庄后就一直呆在青城山,从未离开半步,就连莫鹤生在青城山上修炼了好几个月,山上也没有任何人吐露半句口风。
直到苏宝儿对林云烈使出那惊世骇俗的一刀。
林云烈重伤,才算是惊动了他这位撑起半个大梁商贸的老丈人。
莫斐本是恨透了林云烈的。
莫斐子嗣单薄,唯一的儿子一腔热血,年纪轻轻被林云烈带上了战场,结果不幸战死。
唯一的女儿乃江湖上有名的奇女子,他千娇万宠养大的莫家大小姐,却在给林云烈生第三子时难产而亡。
爱儿爱女的死,皆与林云烈有关,莫斐怎能不恨,怎能不怨!
林云烈要死了,就算他在青城山后峰闭关悟道多年,他也要让人抬着他这副老骨头出关,去看林云烈的笑话。
可真看到那叱咤沙场的威赫男人面无血色地躺在**时,莫斐又起了恻隐之心。
林云烈毕竟是自己儿女仰慕爱慕的人,也是他疼爱的三位优秀外孙的亲生父亲。
“这世上没什么人能伤到这小子,那小丫头是什么来历?”
莫老庄主也是一方人物,且辈分极长,严肃起来时不怒自威。
那时,屋中除了林云烈,仅有莫鹤生、林意之和张大天师。
莫鹤生垂眸不语,林意之也就不便开口。
“下任天师候选人,来自南岭桃仙寨的苏宝儿。”见无人回应,莫斐便自顾自地答道,“我只是闭关养病,不代表耳聋眼瞎。”
莫斐抬起拐杖,敲了敲林云烈的腿:“被主上捅了一刀又怎么样,就你干得那些混账事,主上便是要了你的命,你也是没话说的。别装了。”
莫斐一鸣惊人,莫鹤生和林意之都愣在当场。
而从中刀开始就一直没有醒过的林云烈却当真睁开了眼。
“岳父大人真是火眼金睛,我瞒得过小辈,却瞒不过您。”
莫斐见多识广,即便并不会武艺,但却通百家武功,不然如何对得起知闲山庄“百兵之库”如此美誉。
莫斐转头对一脸不意外的张大天师说道:“你们悟真心法得有青城山秘传内功的底子才能习练,我孙儿幼时拜在顾将军门下自然习得,而那位苏姑娘,听描述,底子可是宋大长使的玄晖索啊。”
“公主身份,在场之人怕是无人不晓。”
莫斐站累了,便毫不客气地坐在林云烈床边:“可是,老夫的身份,你们清楚吗?”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兵钱二者,犹如双生,又如夫妻,不可分割。
正如湘君与湘夫人。
莫斐的知闲山庄,便是当年支撑着整个大梁军马的暗地钱庄。
莫斐将湘夫人之印交付给莫鹤生,将当年九歌立誓的所有细节都单独告诉了他。
“老庄主的意思便是全力支持公主,家父亦是。”
苏宝儿没有接莫鹤生递来的誓约。
她只是微微低头,问道:“我如何信你?”
“你不信我?”
“信任、忠贞、诚信,这些都是这个世上最脆弱也最牢固的东西。”苏宝儿说道,“我信你,但我不信人心。”
莫鹤生闻言笑了。
这才是他认识的苏宝儿。
不会被情感冲昏头脑,理智自利的苏宝儿。
“我给你的凤归刀鞘,可以唤动天下所有归属知闲山庄的钱庄店铺。你可以随处一试,见刀鞘者如见少庄主。”
“好。”
苏宝儿郑重接下莫鹤生的誓约,双手将他从地上拉起,与之十指紧握。
盛桃在一边看着,却是破天荒的第一次没有找莫鹤生的难堪。
其实,在盛桃心里,莫鹤生早已与她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
几日后,洛荷衣将药配好,苏宝儿眼睛复明。
复明之后,有成群结队的人需要苏宝儿去见,她觉得有些累。
“还是看不见的时候好。”
苏宝儿突然觉得压力倍增,赖在**不肯起来,洛荷衣已经回去照顾林意之了,盛桃则是每天一大早就被吉桑和若羌王子公主拉着讨教刀法,根本抽不得身顾她。
只有莫鹤生陪在她身边。
莫鹤生正在案前捣鼓小玩意,见她刚在梳妆台上编了条辫子,便又倒回**打滚。
“若羌王和乌尔塔帮主都等着你呢,别撒娇。”
莫鹤生放下手里的活,挑开帘子走到床边,见她不设防备地“大”字型瘫倒,倾身而上,捂住她的眼睛。
“我也觉得,还是看不见的时候好。”
这话苏宝儿自己说说也就罢了,可别人说了那就是另外一回事。
“怎么,你见不得我好?”
莫鹤生凑到苏宝儿耳边吹了一口气:“听说,失去视觉的时候,其他感官会变得很敏感。”
苏宝儿听罢,一脚把莫鹤生踢飞了出去。
“轻浮!放肆!不要脸!”
苏宝儿鲤鱼打挺,站在**叉着腰像个茶壶,通红着脸指着莫鹤生大骂。
莫鹤生坐在地上捂脸闷笑,最后爬起来,抱住苏宝儿的双腿,一把将她扛下床,放到梳妆台前,见她还不乐意,只好亲自上手给她编辫子。
莫鹤生本质是个手艺人,编几根辫子还难不倒他。
甚至,他编得比苏宝儿还好,一点碎发都不显,哪像苏宝儿扎得毛毛躁躁的,以至于完美主义者莫鹤生把她扎的重新解开又编了一遍。
苏宝儿抿了抿胭脂,绛唇如樱朱,莫鹤生看着铜镜中的她,满意地点了点头。
“走吧,小心盛桃冲进来揍你。”
“等一下,铜镜里看不清楚我嘴上的胭脂颜色。”
苏宝儿拉住莫鹤生,偏头在他脸颊边重重亲了一口,看到他脸上的唇印才满意道:“若羌女子的胭脂颜色的确漂亮。”
说完,便一副得逞的模样跑出门去,徒留莫鹤生一人无奈地用帕子擦拭唇印。
雪白的帕子上蹭了一团朱红,莫鹤生看了许久,收回袖中,拿起桌上的物什,跟了上去。
***
若羌王是来感谢苏宝儿的。
在苏宝儿眼睛受伤的那几天里,若羌王已经和乌尔塔解除了误会。
事实证明,就是有人在暗中挑拨离间,西域之乱也与北狄脱不了干系。
若羌王领着苏宝儿前往暗牢,暗牢中绑了不少那日行刺的舞女,一路向深处走去,黑黢黢的道路尽头,是关押卫灵衣的牢房。
厚重的铁门被狱卒用钥匙打开,便见卫灵衣双手双脚都被铁链固定在墙壁上,耷拉着脑袋,时不时便全身一阵**。
她此时已经卸去了易容,容貌与洛荷衣一模一样,只不过双眼之下皆缀着一朵黑色蝴蝶。
而洛荷衣就坐在一旁,手边的桌上摆着密密麻麻的药罐,显然是在用药物逼供。
但在他们进屋后,看到洛荷衣微微泛青的眼底,就知道不太顺利。
听到动静后,卫灵衣抬眸扫了他们一眼,看到苏宝儿和莫鹤生交握的双手,冷笑了一声:“青城山那场决裂的戏码,果然是做戏。”
莫鹤生冷道:“那日青岚之巅的第三人,果然是你。”
卫灵衣只是笑笑,却不再说话。
“国王陛下,可以让我们单独和她聊一会儿吗?”
“请便。”
若羌王等人走后,苏宝儿将凳子拖到卫灵衣的正前方,坐下后好整以暇地瞧着她打量。
“梁澧南许了你什么?”
她开口便直奔主题,卫灵衣眸光微闪,最后只是闭眼不闻。
“情爱?金钱?还是……”苏宝儿停顿片刻,“权力?”
卫灵衣沉默片刻,又睁眼看向她,嘴角微乎其微地上扬了些许弧度。
“小公主,你真的很聪明。”
“那当然。”苏宝儿笑眯眯地回道,“让我猜猜,是天长使的位置吗?”
卫灵衣咯咯笑了起来,只是笑了没一会儿,嘴角便淌出了血,她却不管不顾,只是轻佻地睨着苏宝儿瞧:“小公主,要不要做个交易?”
“愿闻其详。”
“我可以为你卖命,助你起事,璇玑阁剩下的所有的杀手都能为你所用,你想知道任何事我都可以告诉你,只要你还像太祖皇帝一样,封我为大司命,我璇玑阁便会成为你手中最锋利的刀。”
“噢~”苏宝儿拉长声音,看起来格外心动,“听起来很不错,那我要如何信你?”
“我有八年前那场政变,太子殿下被陷害的证据。”
卫灵衣此语仿若石破天惊,饶是莫鹤生那样的商场老狐狸,都不免脸色微变。
苏宝儿一改之前吊儿郎当的模样,不由自主地捏紧拳头,指甲深深抠进了掌心肉中。
“说来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