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注意到李老板的双手慢慢放在了桌上,随后便是微乎其微,如果不是练家子根本听不见的一声轻响。
苏宝儿的一个“等”字还未出口,庄家便已经掀开了盅罩。
二二三。
正好是小。
而苏宝儿听见的点数,分明就是二三六。
他也会隔空运气,借力打力,以此改变骰子的点数朝向。
的确是个懂行的。
一名大汉抽出钉在桌上的斧头,在她眼前拿磨砂布磨着斧刃,一下又一下,动作奇慢,声音还奇响。
就是想搞她心态。
苏宝儿嘴角抽搐了一下,她看向李老板讥诮的眼神,装作害怕地拂去额角并不存在的冷汗,想趁机往桌子边缘靠一靠,结果后面两名大汉直接更用力地把她摁回了原位,让她老实呆着,休想碰到桌子一根手指头。
“你输了。”李老板说道。
“还有两局,胜负还未分呢。”
苏宝儿嘴硬地说道,但是颤抖的声音似乎暴露了她心中的害怕。
老奸巨猾的李老板十分享受苏宝儿此时害怕的模样。
就像优秀的猎人,很喜欢在结束猎物生命前,欣赏猎物最后挣扎的模样。
可是他却忽略了苏宝儿眼底一抹不易被察觉的狡黠。
在这局追逐游戏里,孰是猎人还说不定呢。
骰盅已定。
一根透明的丝线,就着银针悄悄从苏宝儿的指尖甩出,犹如灵蛇般游走于赌桌之下,停于骰盅的正下方。
银针看似细小,实则在苏宝儿的内力加持下,坚硬如钢针,悄然扎进了桌板。
“省得别人说我欺负人,小丫头还是你先吧。”
李老板双手交握,遮住口鼻,缓缓搓着指节,目光锐利凶狠,若是不经事的年轻人,早就在这高压下话不成句了。
苏宝儿也的确表现得很紧张。
她知道盅内的点数是一二四,但她微微思索过后,却说道:“我还是押大。”
李老板果不其然,露出了微微一丝讥笑。
那是胸有成竹的笑容。
也是在庄家开盅的那一瞬间,苏宝儿忽然咳嗽了一声,扎进桌板的银针悄无声息地向上一顶,其中一个二换成了六,又猛地回到她的袖中。
“我赢了。”李老板阴恻恻一笑,大手一挥,示意拿斧头的大汉动手。
可是大汉磨着斧头有些愣神。
“愣着干什么。”李老板不耐烦地粗声催促。
“老板……”庄家在一旁小声提醒,不停朝李老板使眼色,他这才发现开出来的数字并不是意料之中的“一二四”,立刻诧异地瞪向苏宝儿。
苏宝儿依然是一副噤若寒蝉的模样,直接就提起嗓子嚎了起来:“没想到你说得好听,实际上就是欺负人,一点信用也不讲,我死就死吧,我死后就去找天后娘娘告状,说你李老板其实就是个欺软怕硬,不讲诚信的王八蛋,呜呜呜。”
苏宝儿不管怎么撒泼,李老板连眉毛都不会动一下。
但她一提到“天后娘娘”,李老板就情不自禁地后颈发凉。
他只好认栽:“是我看错了,你,你先闭嘴。”
苏宝儿果真一秒止住哭声,笑嘻嘻地说道:“那第二局便是我赢了。”
李老板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苏宝儿迎上李老板犀利的目光,再无之前装出来的恐惧害怕。
她坦然一笑,挑了个十分放松的姿势靠在椅背上:“下一局,还会是我赢,我想好了,我的愿望就是——你做我小弟吧。”
李老板这回倒是没有生气,而是讥笑道:“人小鬼大,口出狂言。”
庄家开始摇骰盅。
苏宝儿脑海中回忆着七星草的落霞掌的内力运转方法。
落霞掌的精髓就在于隔山打牛,可是威力过猛,太过暴力。
当初在万蝶谷的时候,她缠着七星草同她传授过些许落霞掌,虽然学得囫囵吞枣,乱七八糟,根本不可能有一击毙命的威力,但是精巧地给物品换个位置,还是能轻易做到的。
骰盅一定,苏宝儿便大声说道:“我依然押大!”
盅内正是三个六。
李老板双手压着长桌木板,在苏宝儿话音一落后,三个六便被换成了三个一。
苏宝儿几乎是同时掌心向上,运转内功,以桌为隔,又将三个一换成了三个五。
李老板终于察觉到了一股与他相对的内力,这股内力温暖又强势,状似薄如蝉翼,实则浑厚汹涌。
他心中惊诧,这不是一个小姑娘能有的内力。
竟是个高手。
但他表面上却没有一丝表露,而是使出全身解数与之抗衡。
两股内力在骰盅内相互交缠,相互冲撞,连盅罩都因为强烈的内力交锋而颤抖起来。
大家都察觉到了不对。
可是还没等庄家开盅,盅罩便被强大的内力掀翻,其中三个骰子则被碾成糜粉。
长桌相对二人两两对视了几秒,几乎是同一时间,苏宝儿暴起,向后横扫一腿,把制住她的几名大汉踢倒在地,而李老板则是猛地摇起天后像前的大铃铛,大吼一声:“抓住她!”
这艘船虽大,但相对来说还是狭小的。
苏宝儿甩开丝线,用银针勾住船舱上的神仙挂画,一股脑全部扯了下来,扔到船舱内众人的脸上,然后一脚踹断船舱内窗户的木栏,一个翻身就从窗户翻了出去。
这艘船是艘双桅大商船,她冲上走廊,前后都是听到铃声召唤而来的李老板的手下。
此时海面上一个大浪拍来,船身剧烈摇晃起来,苏宝儿趁机纵身一跃,又跳到了二楼,接着直接蹦出围栏,翻上夹板,顺着桅杆网上爬,几下便攀上了瞭望台,一个手刀便把台上的人给打晕。
她从靴子中抽出匕首,割下衣袖上一块布,拧成条状挂在系在桅杆的绳子上。
她一手抓住条布,从绳子上一口气往下遛,另一只手则手持匕首,一路下滑把大帆布化了一道无比巨大的口子。
李老板这时也跟着冲出了夹板,便看见惊涛大浪中,一名少女在月光的投射下,于巨大的白色帆布后露出矫健的黑色身影。
那道身影从天而降,随之而来的是一道锃亮的银光,接着他便亲眼瞧见自己的巨大白帆被她割成了稀巴烂。
“住手!疯子!住手,这是在海上,你自己的命也不要了吗!”
李老板暴怒大吼,一边指挥人去擒苏宝儿,一边又指挥着下属赶紧去拿新的帆布。
简直疯狂!
这是见生路无门,便要拖他们一船人一起给她陪葬的节奏啊!
苏宝儿落到甲板上的同时,两手向上一扬,袖中丝线蜿蜒而上,犹如天女散花,四散开来,顺着绳索向上,割断了帆布最上端的系扣,白色的巨帆从而掉落,遮盖住了苏宝儿的身影,也蒙住了一干冲上前来要抓她的人。
双桅帆船失去一帆,顿失平衡,再被海上大浪一拍,船尾剧烈一摆,差些被卷进大浪之中。
众人也因为这剧烈的摇晃而纷纷摔倒在地,这时白帆又罩在了他们头上,甲板上简直乱成一团。
苏宝儿趁机从白帆下爬了出来,往另一端船舱冲去。
她在船舱里乱跑,专门往没人的地方钻。
此时一个头发乱七八糟,胡子也乱七八糟的赤脚男人正嚼着一条鱿鱼脚,倚着门框向外张望。
这一望不得了,直接和飞奔而来的苏宝儿打了个照面。
“哟,是你啊。”
“你怎么在这儿?”
苏宝儿立刻推搡着那男人进房间。
男人所在的地方是一间灶房,除了男人之外还有几名厨子正惊诧地看向她,但见男人没有赶走她的意思,只好闭上嘴一言不发。
男人看了眼外面的情况,拎着苏宝儿的衣领把她推进一个空的大酱缸,还在上面的木盖上压了一堆杂物。
苏宝儿捂着口鼻,抵挡缸中散不去的豆酱味。
在黑暗中,只听得那男人在门口吆喝:“那个臭丫头往上面跑了,快去抓啊!”
接着便是关门的声音,头顶上的木盖被拿开,男人把她从酱缸中拉了出来,苏宝儿攀抚着酱缸边缘大喘气:“得救了。”
救她的男人,正是白天在当铺遇到的那个当鞋的背锅渔民。
苏宝儿终于知道自己当时觉得他违和的地方在哪里了。
这个男人看起来浑身脏兮兮的,可他的手却格外的干净。
他的脚脏得已经看不清原来的颜色,但是他的手指甲却修得整整齐齐,指甲缝一点泥垢也没有,甚至连手毛都一根也没有。
是非常干净、有力、修长的一双好手。
没想到他背着一口大锅,还真是一个厨子。
而且还是那个李老板船上的厨子。
突然船尾又是一甩,几个厨子都被迫摔倒在地,只有男人还稳稳地立在船上,顺手扶了一把差点连缸带人砸到地板上的苏宝儿。
“多谢。”
男人嘴里还叼着鱿鱼脚:“我是怕你把船板砸穿了。”
“……”
男人听着外面的动静,想了想后了然道:“原来今天在赌场上大杀四方赌赢了的倒霉蛋就是你啊?身手可以啊,还能从老李的手中跑出来。”
苏宝儿摆摆手:“过奖,过奖。”
“你做什么了,让他这么生气?”
苏宝儿头上不禁流下一滴冷汗,她讪笑道:“没什么,就是把一面帆给划坏了。”
“哦,只是划坏了……”男人忽觉不对劲,“什么?!你是疯子吗,你这是要让一船人给你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