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歌秘事

入赘女婿

字体:16+-

海面一望无际,碧蓝如洗,波涛随风起起伏伏,卷起千堆雪。

盛桃一脚踩在船沿上,手搭着拱起的膝盖,一口接一口地喝酒。

她面色凝重地盯着前方海面,四周海面似是从来没有变过一般,一个参照物都没有,她只能盯着映照着阳光,如同闪着碎金般的海面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林默之则盘腿坐在船舱顶上,离得老远,但是又能一抬眼就看到她。

船舱内的梅星川正在闭目养神,他身边两个属下正一个给他扇风,一个给他揉腿,看起来很是自在。

其实他们没有必要挤在一艘船上,可是盛桃怕梅星川先找到苏宝儿后下杀手,说什么也得跟梅星川上一条船,莫鹤生担心盛桃和梅星川因为前仇打个你死我活,误了正事,所以派林默之在船上看着他俩,以防惹出乱子,枉顾主次。

所以就出现了如此滑稽的场面。

三人同行,却又好像谁也不认识谁,船上的气压低到谷底,其他人别说出声打破沉默了,就连大喘气都不敢,生怕自己一动,这三人就在船上不管不顾混战起来。

莫鹤生倒是把“牵制”这一套玩得炉火纯青,而他自己则远在临安坐镇,美其名曰是稳固大后方,以防苏宝儿自己逃回临安却扑空无人照料。

在盛桃看来,怕苏宝儿扑空无人照料是假,怕她逃了赖账才是真,说得倒好听。

盛桃手中的酒壶很快就见了底,她抬头,努力往自己嘴里倒,也只舔到几滴。

她满身酒气地回头,看向林默之,终于说了她今日在船上的第一句话:“还有酒吗?”

林默之冷淡抬眼,可偏偏好似眼中没她这人儿一般,偏过身去,抱着枪侧对着她,装作没听见。

盛桃眉头一蹙,跳下船沿,大步往林默之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走得很重,把船踩得摇晃起来。

盛桃越走越近,她指着林默之腰间的酒葫芦:“有酒不分,不配称自己为爱酒之人。”

“分酒,也看人。”

林默之言简意赅地答道,盛桃闻言拳头捏紧,二人之间的气氛瞬时绷紧得犹如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立马有商会里跟来的下人捧着酒坛子跑了过来打岔:“少当家,别急啊。少庄主特意交代了的,酒有得是!”

盛桃这才松开拳头,接过酒坛,直接往嘴里倒,因为倒得猛,不少酒水溢出,浸湿了她的衣襟,她也不在意,只是用袖子随意擦了把嘴,正要回去,却又想起了什么,回身手肘抵着船舱,抬头问他。

“你识水性吗?”

林默之默默握紧了自己的红缨双钩枪,只道盛桃如此发问,是想把他打下海,此时他已全身绷紧,只待迎战。

可盛桃没有动手。

她只是自顾自地说道:“宝儿水性很好,以前每次在沅沙江里比凫水,她都不逊于我。”

“可是,即便再识水性,遇到这诡谲的大海,也会不由地心底发颤,束手无策。我自诩天不怕地不怕,可是当我第一次看到这样广阔的大海后,我会害怕。”

“你有没有想过,大梁水师之骁勇,只因有赵海泠那群人,他们全叛了之后,大梁沿海会沦落至何种境地?”

林默之闻言,终于正眼看向盛桃。

盛桃问:“大梁与六旗帮,还有如今纵横海上,屡屡犯境的倭寇,迟早会有一战。若你是领兵将领,应当如何?”

林默之略微思索,正色道:“大梁的水师之威名,的确依仗六旗帮。可是当年招抚六旗帮,并非直接改旗换帜那么简单,也没有全部招抚入营。”

“当初,六旗帮是被打散编入水师的。六旗中只有四旗入伍,四旗之中又有大多人转为平民编户回籍,也有因资质不够,派到各衙门口当差的壮勇。四旗各重要头目也全被打散,安插在不同军营之中。”

“蛟龙营之所以被称为是大梁最骁勇的水师营,并非世人以为的,因其前身是六旗帮的主旗,恰恰相反,蛟龙营中是赵海泠主旗原部下的不足二十人。它骁勇,只因其主将是赵海泠,这只军队,是他重新练出来的。”

“人人都说六旗帮叛了,可如今早已十多年过去了,当年的六旗帮究竟还剩多少人留在军营中?更准确的说法,应当是以赵绝为首的蛟龙营叛了,但蛟龙营还有很多人,因效忠的是赵海泠,效忠的是大梁,所以未叛。”

“大梁水师没了赵海泠,没了当年那群识水性懂航海的善战老兵,的确是一大损失,但还不至于不堪一击。”

“若我来领兵,海战最……”

林默之条分缕析,说着说着,抬眼间忽与盛桃饶有兴致的眼神相对,才意识到自己竟因她一句发言而滔滔不绝,立刻闭上嘴,不愿开口了。

“你这人,一说到感兴趣的,倒和平日沉默寡言的样子判若两人。”

林默之脸色更沉了。

“所以呢,若你来领兵,你打算怎么打?”

林默之别过头,死活也不肯再开口了。

盛桃因为逗成功了林默之,苏宝儿下落不明带来的担忧焦躁才抚平了少许,她背靠船舱,双肘向后搭在船舱顶上,顺着林默之的话继续说了下去:“海战最重要的,是船。”

林默之略带惊讶地看向盛桃的后脑勺。

的确是船。

盛桃这人虽然又欠又狂,但不得不说,她的见解大多与他一致,若能深谈……

算了,他不想跟抢他马,骂他父亲的强盗深谈。

林默之下意识地抿住下唇,强行别开目光。

“你二哥真的很精明,我才不信,他留在临安是怕苏宝儿扑空那样的鬼话,他若真的担忧宝儿,早就一起出海了,留个日进在城里报信不也一样?”

“他早就算到海上会有一战,亲自来临安,怕就是来造船的吧?围李狗时,船上那个会飞会爆的玩意,也绝非普通的火药。”

“什么商会求援,什么保护商贸,都是狗屁,他是亲自来和朝廷做生意的,即便朝前有司徒忠在作梗,他也能凭靠这越州乱局,纵横捭阖,大捞一笔。”

“商人重利轻别离,先贤诚不欺我。”

林默之心中清楚盛桃说得都是事实,但他还是忍不住为莫鹤生辩解道:“二哥,他的确很担心苏姑娘。”

他从未见过那样的莫鹤生。

任凭一个姑娘三番五次蹬鼻子上脸地戏耍他,他则藏在暗处陪玩陪闹,甘之如饴,还因为她遇险而急气攻心到吐血,将身边所有信任的人都支出去找寻。

可他认识的莫鹤生,做任何事都会将利益最大化。

即便是之前看似“千里救友求药”的侠义行径,背后却是承下了整个万蝶谷的药材生意。

“你们抢劫了山庄,二哥还不计前嫌替你到处寻人,若他真的重利轻义,只会放任不管,一人不派,一船不借。盛少当家,莫要太不识好歹。”

“哼,鬼知道他此番作为是在算计什么呢。”

盛桃嘀嘀咕咕,但也确实想不明白莫鹤生大张旗鼓地帮忙找人这番以德报怨的行径,究竟是为了什么?

难道……

盛桃忽然直起身板:莫鹤生该不会在打苏宝儿的主意吧!

但很快她就打消了这个荒唐的念头。

不可能,如果莫鹤生不知道苏宝儿的真实身份,那这番作为实在没什么好处。

先不说苏宝儿武功一般吧,她还长得一般,个子一般,脾气差,腰包瘪,着实对异性没什么太大的吸引力。

若是想要南岭路权,也没必要打苏宝儿的主意,南岭诸事,可还轮不到苏宝儿说话,怎么也该来打她盛桃的主意才是。

“我实在想不通,入赘桃仙寨有什么好的?”

所以,莫鹤生肯定是在打鬼主意,算计她们呢!

“什么?”林默之没听清盛桃的嘀咕。

盛桃回头看向林默之,正对上一双寒霜星目,她双手叠在船舱顶,下巴搁着手背认真欣赏林默之。

这男人,可真是太好看了,便是她从小长在男人堆里,也从未见过如此对她胃口的长相。

英武又不粗犷,俊秀又不阴柔。

一切都是那么恰到好处。

林默之被看得浑身发毛,他已经不止一次发现盛桃总是用这种奇怪的眼神打量他了。

于是,他选择瞪了回去。

这一瞪,着实是威压千斤,如电如剑,锐利无比,寒意逼人。

可是盛桃却丝毫不惧,反而不禁微微扬起一抹满意的诡异笑容。

他瞪人更好看了。

她心里想道:“入赘也挺好,我会好好疼你的。”

“有病。”

林默之不想再跟她大眼瞪小眼了,他抬头望向海面和天空,说道:“快到岱东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