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呼啸了整晚,到底也累了。
长夜将尽,风声逐渐徐缓,众人亦疲惫不堪。极少数仍有余力的用人,还在陈秘书的带领下四处搜寻失踪的魏觉义,其他则都聚集于堂屋,席地坐卧,昏昏欲睡。
可他们也不敢真的睡着。
魏觉义下落不明,凶手依然潜藏暗处,浓郁的死亡阴影笼罩着整座宅邸。未知的恐怖,让每一个人都紧紧绷着心。
天色微明时分,终于传来了魏觉义的消息。
昨日还葱郁芳菲的庭园,挨了彻夜的烈风,已变得破败不堪。晨光倾洒于水上,浑浊的池水却一片平平死寂,再也映不出丝毫辉亮。池面漂满残花断枝,其中有一道俯卧的人影,正随水波的漾动而微微起伏。
江寒远远望着,心里只有两个字——晚了。
凶手终究还是得逞了。
几名男仆合力将魏觉义的尸体拉了上来。
溺毙的尸体通身泛着青紫,又因久泡水中而严重肿胀,实在惨不忍睹。江寒担心娇弱的魏六小姐受不得这般刺激,可回头一看,她脸色虽苍白,脚下却立得稳稳的,神情也还算镇定。
这一次,主动开口的,左右大局的,竟不是陈秘书。
“Mr.江,我想听听你的推理。”魏思萦沉声道。
江寒从未如此痛恨自己的无力。
魏思萦说得认真,他却只能回以苦笑。
——我并不能给出你所期待的精彩推理。人们交口称赞的“孤岛神探”,只是一个从未实际存在过的虚像。
而虚像背后的那位女子,不知为何,正侧头盯着水面出神。
江寒看不见她的表情。
“我知道、我知道!”唐兴自告奋勇地举手,“凶手故意搞这一重又一重的障眼法,一会老大老二还魂,一会天罚报应的,不过为扰乱我们的视线罢了。归根结底,事情的起因是魏老爷子的遗嘱,那就回到原点,简单些想嘛。”
三兄弟都丧命,谁将受益?
魏振海的遗嘱写道——
若魏觉贤、魏觉齐、魏觉义全部死亡且未留子嗣,则家产由幺女魏思萦和秘书陈如晦共同代管。
“魏老五被害时,萦萦一直同我们在一起,有确实的不在场证明。”唐公子扮起了侦探的角色,煞有介事地拿捏着咄咄逼人的腔调,“陈秘书,你呢?”
被“侦探”指着鼻子质问,陈秘书仍旧声平气稳。
“这一晚,我安排人手巡卫宅邸,尝试修复通讯线路,到处走动,常有落单的时候。如您所言,我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
他答得耐心细致,语气里却毫无温度。
就仿佛——主家贵客想玩推理游戏,他作为一名忠诚敬业的秘书,便尽力奉陪。但这不过是职责所在,配合纨绔少爷过一把戏瘾罢了,他并没有真正把“侦探”放在眼里。
精美虚假的偶像面具突然裂开了缝隙。
那缝隙细如蛛丝,几不可察。江寒从中窥见了一丝真实的表情。
孤独而又高傲的,陈秘书真实的表情。
魏思萦把唐兴扮的角当了真,严肃反驳道:“可是,三哥遇害的时候,陈秘书正在我房里。如果是同一位凶手连环作案,陈秘书的不在场证明也成立的!”
“萦萦,你喜欢陈秘书,很有可能包庇他。”唐兴摇摇头,“你的证言不足信的。”
唐公子说得不留情面,魏思萦霎时涨红了脸,难辨是气的,还是被戳穿了真相,羞的。
但她并不放弃,思来想去,又憋出一段:“五哥未必是被害的!夜间风大,庭园里没点灯,池边青苔又湿滑。五哥摸黑走着,意外落水的可能性也很大。毕竟,三哥、四哥的现场都有兰花血迹,五哥这里却没有,情况根本不一样。”
“六小姐此言差矣。”阮露明突然道。
她抬手指向池水中央。
虽无鲜血绘成的花朵,却有无数真正的兰,散缀于满池漂浮的枯枝败叶之间。
“昨天傍晚,我曾在贵府庭园散了散步,没见此处栽种兰花。再烈的风,想来也不可能打老远吹来这许多。”
魏觉义之死,仍是一场谋杀。
寓意高洁的兰,竟被化作了罪与罚的象征。
魏思萦脸色丕变,咬牙坚持己见:“陈秘书积劳成疾,最近一直发烧不退。他没有连杀三名成年男子的体力啊!”
“这一点,我们都已察觉了。”江寒轻叹道,“六小姐,还记得刚发现四少遗体时的情形吗?”
当时,他本想亲自解下魏觉齐的尸体,以免旁人动手失了轻重,破坏了证据。但魏老四肥胖,他一人定然搬不动,必须请人协助。请谁合适呢?现场只有一位陈秘书,看起来既有力气,又稳妥可靠。然而,不待他开口,陈秘书便叫来了几个年轻粗壮的男仆。
事事亲力亲为的完美秘书,在那般关键的时刻假手他人,实在异常。
有一种解释,便是他身体有恙。
“也正因为如此,陈秘书才更值得怀疑。”
枪杀魏觉贤,溺毙魏觉义,都不吃力。唯一一个费劲的胖子,则是先被钝器打晕了才吊上房梁的,现场甚至还找到了使用滑轮吊索留下的划痕。
魏思萦哑口无言。
她几轮反诘,唐兴都没能插上嘴,新出炉的“侦探”被打击得蔫头耷脑。见阮露明和江寒合力驳倒了魏六小姐,唐公子立刻又活了过来,得意地一扬下巴:“陈如晦,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陈秘书身处众人论辩的中心,却事不关己似的,始终漠然无语。待到唐兴又一次直呼了他的名字,才微微笑了笑——假面的裂缝之下那丝真人的活气,终于泛到了表象。
“各位的推理相当精彩,只可惜,都是基于错误的大前提。”陈秘书平静道,“我没有动机。”
江寒一愣。
阮露明挑了挑眉。
唐兴的反应最大,直接跳了起来:“什么?!”
真人的活气泛到表面上,不过瞬息之间。
“我并无垂涎魏家产业的必要。”陈秘书压平了嘴角,面具的裂缝悄然闭合,看上去仍旧是一尊精美冰冷的假人,“我得的是不治之症,根本没几天好活了。万贯家财,我就算抢了,也没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