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探

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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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振钱庄。

应掌柜揉着太阳穴:“林不疑又要钱做什么?”

“说是这次要着人出省替联合商社收集消息。”

“那她为什么不管那个新社长要钱?!”

“哦,说是那个新社长钱都拿去投学校了,暂时周转不开,赊账,让您先垫着。”

应掌柜沉默片刻,指着自己问道:“我看上去很像林不疑的冤大头吗?”

伙计闭嘴,不敢吭声:“……”

“这都已经第几次了?!”应掌柜不悦道,“去年全国银价飞涨,回收白银改用法币,多少钱庄、银行直接就倒了,我这好不容易才缓过来,林不疑这是要借机给我掏空?”

“可问题不是,当初要没林老板,您也缓不过来不是?”

应掌柜气得没声了。

何时提起这些往事,都是他英雄气短,他们应家居然是靠一个女人把命给续了下来。

1930年,冬。

兴振钱庄上一任掌柜应如故于芦城病故,死前将偌大家业留给了远在重洋外的弟弟。应澄赶回时,兄长早已入土为安,迎接他的,是一位自称是他监管人的年轻女人。

那女人穿着一身黑色的缎子旗袍,胸口别着戴孝用的麻草,眉眼深邃艳丽,令人惊艳,就是嘴里的话让他一句都听不明白:“应先生你好,我是林不疑,你可以称呼我为林老板。我受你的兄长所托,来帮助你打理他留下的这些铺面财产,那边有他签字落印的委托书,如果您过目后没有异议的话,我会每年年底向您递送您当年的财产总账目,每月我会在兴振钱庄内为您寄存一千大洋。一切包在我身上,请您放心。”

她一边说,一边还在拨动着手旁的算盘珠子,条理清晰,手法老练。

应澄看了信,也验了印,是兄长的字,也是兄长的印。

但他还是有异议,不过,鉴于他不清楚眼前人的身份,故而他试探着问道:“敢问您和我兄长的关系是……?”

“前任下属。”

应澄狐疑地望着她那勾人的眼波。

然而打算盘的女人像是看穿了他,她悠悠道:“应先生,我不是你嫂子,更不是你兄长的情人,我要交代的都说完了,你要是没什么事的话,可以去账房取钱离开了。”

这女人说完,边上的伙计便对他做出了“送客”的手势,这下他脾气上来了:“呵,不是嫂子不是情人,那你现在是在我的地盘鸠占鹊巢对我指手画脚吗?”

他觉得很荒唐,应家的铺子里,被扫地出门的,居然也是应家的人。他不知道这女子使了什么手段,居然能让下头的人都对她言听计从。

“好吧,那应先生想要怎样?”她嘴上一副好商量的模样,实则却是半点没将应澄放在眼里。

“就算这是兄长临终前的交代,你也不能拿走全部的生意!”

“我明白应先生的意思了,你是想要留下一间铺子玩玩对吧?”女人笑了笑。

应澄咽下了这番兜头浇下的屈辱:“是,但我得自己选。”

女人点点头,随即从桌下拿出一个上锁的大箱子,打开来,应家名下所有的铺面账目都在里头。她用眼神示意应澄自己挑。

应澄狐疑地望了她一眼,随即试探着掏出一本:“钱庄?”

兴振钱庄是应家在芦城起家的铺子,也是名下最大的一方金库,扼制着其他所有铺面的资金流动。他只是在试探,并不觉得对方真肯放手。

谁知她竟只是瞥了一眼:“哦,钱庄啊,行,那就这个给您玩吧。”

应澄被她这副无所谓的态度惹怒,斥道:“玩?!这是我应家名下最重要的生意!你如此不知轻重,我真不知道我兄长为何会将生意托付给你!”

女人并不恼,仍旧非常温和:“今年是哪一年?”

“自然是民国十八年!”

“好,民国十八年。民国建立至今足有十八年的时间了,可连年的战乱从未停止过,国内银价一直飞涨,早在十年前,国内就有‘废两改元’的传闻,按照如今市面的流通量来看,白银迟早会被废除流通,你要真想玩这个,趁着现在银价高,抓紧时机全扔,不然的话,小心引火烧身啊。”

“你也说了十年前就有这个说法,所以现在呢?银子不还是用得好好的?”

他听到了一声笑:“您可以不当回事,但您要是赔太多钱的话,我会直接从您每月的一千大洋里扣,这也是您兄长写在委托里的。”

“你……”

“选钱庄玩或者拿钱做甩手掌柜,请你二选一。”她说完,见应澄面色极其难看,复又礼貌笑道,“我住在大戏院街十八号,也是您兄长生前转让给我的一处房产,如果您不满,欢迎随时来这里找我的麻烦。萍姨,送客。”

同林老板的第一次交锋,就这么在一败涂地中结束了。至此,应澄成了应掌柜,也暂时地对林不疑低下了自己高贵的头颅。

然而,林老板并没有说错。

大约在两年之后,日占领东三省,大批日货自华北涌入,国内走私猖獗、大批白银流向海外,国内的钱庄、银行,接连倒闭,应澄的兴振钱庄却在林老板的高压监管下逃过了一劫。

1935年的时候,林不疑靠这些年的管费抽成,盘下来一家舞厅,取了个中不中洋不洋的名字,叫做“塞西”。

越是乱世穷途,越有人追求醉生梦死、纸醉金迷。舞厅的生意很好,可应澄清楚,那女人真正的生意压根就不在舞厅,也正是在那一年年末,林不疑告诉他,最近她有了一项新的赚钱营生。

他听完便知道,自己到了该还债的时候了。

……

回顾往事,应掌柜感慨道:“我现在是真的好奇,林不疑这么个妖怪,到底是从哪儿蹦出来的?”

“掌柜的,您不会又想查林老板的过往吧?”

是了,应掌柜还真干过这事。

认识林老板的第一年,他就在黑市花过大价钱买她的消息,结果——

买消息的大洋是林老板亲自给他退回来的。

还是一身漂亮的缎子旗袍,只不过这回多戴了顶黑色的流苏网帽。那双眼睛被藏在阴影下,再温和的笑也令人不寒而栗。

“我不喜欢人家打听我的消息。”林老板带着笑同他商量,“所以,希望您下次别再这么做了,好吗?”

那次之后,应掌柜再不敢动林老板半分主意。

然而不动归不动,这会儿被提起来,就又令他十分英雄气短了。

“不查!不查!我就是林不疑的冤大头行了吧!”不过,说完他又啧了一声,“但我觉得她这么张扬,肯定不止一个人想要查她的吧?”

塞西舞厅。

门从外头响了三下,林老板抬起头:“是萍姨吗?请进。”

一位貌不惊人的老妇从外面拿着封信走了进来,她是上一任主人留下来的哑婆子,虽然不会说话,但是极其擅长易容,跟了林老板很多年。

“送信不是念念的活吗?怎么是您来了?”

萍姨打着手势告诉她苏念报社临时有事来不了。

林老板点点头,接过信去。

信封打开,里面掉出了一张意想不到的请柬。

“送呈 林不疑女士 谨订于 中华民国二十五年二月三日 光临白府 共祝白司令 六十大寿宴 敬邀。”

白府……居然请她去参加寿宴?!

【第三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