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令部的人带走了白夫人。
不过,老白或许被伤得很深,他狠狠地赏了白陈君一个耳刮子:“都是你干得好事!你就是希望老子死,是不是!”
白陈君的头被他打得偏向一边,一股鼻血从她的鼻洞中缓缓留下:“您是司令大人,如果您想的话,即便是杀了人,您也可以让她被无罪释放,只要,您想。”
白司令气得浑身发抖:“滚!滚……你给我滚出去!”
白陈君笑了一声,果然,他不敢。
这事闹得太大了,都不用明天早上,司令夫人杀人的事情就会传遍全城大街小巷,连带着她曾是金陵花船女出身的“卑贱过往”,将会成为全城上下最好的谈资,人人都会戳他老白的脊梁骨。
再讨人欢喜的女人,也大不过男人的面子。
这种时候只有秉公办事,才能挽回一下他那仅存的颜面。
这个道理,白陈君懂,白司令更懂。
可他不能忍受人家戳破这层遮羞布,即便这个人是他的亲女儿,也不行。
白思年追着那些人出去了,离开之前他用一种极为怨恨的目光望着白陈君,仿佛两人之间有着什么刻骨的仇恨:“白陈君……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被老白打,她无所谓,反正老白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是白思年不一样。
他是个蠢弟弟,小时候一颗糖就可以骗到他去陪着她这个鲜少回家的姐姐一起罚跪挨打,长大了遇事只会喊姐姐救命。
但是哪怕他那么蠢,能被这么一个人一直依赖着,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吧?
是幸福的……吧?
她好像,终于慌了,跟在他后面跑出了大门:“思年……白思年!你等等,我不是……”
“滚——!!!”
白思年的怒吼声将她的脚步死死地钉在了原地。
她站在原地,浑身发颤,似乎忘记了自己此刻是在大街上。
远处有一束车灯猛地打了过来,随即是一道急刹车的声响。
车门“咔哒”一声开了,一个熟悉的,带着疑惑的声音响起:“小白……你怎么在这里?”
她抬起头来,有些虚弱地抬头望着他:“你能不能送我上山去……”
程显不解:“上山做什么?”
“……”
见她眼睛都是红的,也不回答他,程显只好放缓了声音:“现在是晚上,我得知道你一个姑娘大晚上要去哪里,做什么,安不安全,这样,才能让人放心,你说对不对?”
他一边说,一边用眼神示意司机把车熄火。
他慢慢地蹲了下来,用手轻轻拍打着白陈君的背:“别着急,慢慢说,没人催你。”
白陈君低声道:“你还记得小白吗?”
程显笑了声:“我记得,不就是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只往我头上拉屎的鸽子吗?”
她喃喃道:“我想把小白埋了……小白它被人毒死了……小白死了……它死了……没有人陪我了……没有了……”
或许是鸽子,或许是白思年……
事到如今,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不舍得的,究竟是哪个小白了。
大约在一个小时后,白陈君恍惚之中察觉到有人在推她。
“小白,醒醒,到了。”
白陈君睁开眼睛,程显戏谑地望着她笑:“你居然还真的睡着了啊?”
“现在是凌晨,困不是很正常。”
程显见她在车上睡一觉之后,心情似乎好了一些,调侃道:“你还知道现在是凌晨啊?你知道我原本是要去做什么吗?”
“去做什么?”
“私会一个大美人。”
白陈君闻言翻了个白眼:“那我还真是打扰到小程老板的好事了啊。”
司机隔着后视镜,悄悄地瞥了眼后座上的人。
忙了一整天,这才刚准备回去休息,结果一句话就跟人家上了山。
程显对司机道:“抱歉,耽误你休息了。”
司机忙道:“没事没事,都是小事。”
“你在车上睡会儿吧,回去我付你两倍的工钱。”
“唉!谢谢老板!”
两人踏着夜色上了山。
此时天边尚有几颗小星在悬,天幕之上,一片雾蒙蒙的深蓝。
清晨瑟瑟的冷风刮过,程显感慨道:“我还从来没有在这种时间上过山。”
“我也没有。”
“你打算埋在哪里?”程显问,“说起来……这鸽子对你挺重要的,你母亲送你的?”
“不是,我母亲生前没给我留下什么东西。”
她准备刨地,然后才尴尬地发现,他们没有带工具上来。
想了想,她准备直接上手。
“唉!”程显叫住了她,“拿这个挖吧。”
他把那只白手杖递到了她跟前。
白陈君拍了拍手上的土,试着刨了几下:“你这个拐杖确实挺好用的。”
“……是手杖。”程显第不知道多少次解释无果后,决定放弃,他蹲下来,边看着白陈君刨土,边调侃她,“大半夜的,孤男寡女聚在一起,这种被报社拍到都能挂几天头条的事,谁能想到真相居然是两个人一起上山刨土给鸽子挖坟。”
“我要纠正你两件事,第一,只有我一个人在刨土,你没动手;第二,孤男寡女聚在一起为什么就一定要干那等皮肉事,你们男人是都习惯于只用下头思考问题的吗?”
“好啊,我也回答你两件事。第一,我不动手是因为你把我的工具拿走了;第二,这个问题要分人,比如我面前站着的是小白你的话,确实还是会用别的地方思考一下问题的。”
白陈君又翻了个白眼:“无聊。”
“咳……说起来,咱们退婚之后,白司令没有给你找下一个未婚夫?”
“没有,他没空,我也不愿意。”
程显咳嗽了一声:“那得赶紧抓紧了啊,你今年年纪也不小了。”
白陈君停了手:“就不能不成亲吗?为什么女人的归宿就一定是嫁给一个男人成亲呢?”
“没有人一辈子不成亲吧?即便你愿意,白司令也不会同意你这么做的吧?”
“……”
一辈子不成亲,说起来简单。
可她也相信,如果她真这么干了,但凡老白还活着,大概不管是用绳子绑,还是拿枪指着她脑袋,她都得嫁。十九岁可以忍她,二十岁可以忍她,那再过几年呢?还能忍吗?没有程显,还会有王显李显各种人……
反抗?倒也不是不行,真的狠起来以命相迫……不过按照老白那性子,只要你还有一口气在,都能等你好了再绑起来送过去,千百年来女子的宿命或许就是如此,要么嫁人,要么死。
“真要是到了他要逼我上花轿的那一天,我就不做这个司令小姐了。”
“哦,像话本里演的那样,逃婚?”
“逃什么婚?”白陈君嗤了一声,“横竖我也没什么喜欢的人,我只不过,不想自己也像其他女人一样,成亲了之后,就围着丈夫和孩子那一方天地打转。”
真到了那一天,那白陈君还是白陈君吗?
“可是,不做司令小姐的话,日子很难过的,你可能活都活不下去。”程显似乎是觉得她这话幼稚,轻笑了一声。
“可是这世上其他女子不都是这么活下去的吗?如果她们都能活下去,那我为什么不能?难道我和她们有哪里不一样吗?!”
程显怔住。
天空中,薄雾似的蓝渐渐散去,遥远的天际线上,一抹红线愈染愈浓,当第一缕金光洒向两人时,程显低声道:“小白,你要是实在找不到人帮忙的话,我可以帮你。”
“帮我什么?”白陈君有些疑惑地偏头看向他。
“完成白司令的心愿,娶你咯。”他半玩笑半认真道,“说真的,小白,反正你本质上也不想嫁人,我呢,花花公子名声在外,谁家的好女儿跟了我,我都替人家委屈。既然这样,咱们还不如互相将就,到时候你继续做你的女侦探,我继续维持我的烂名声,互相都不吃亏,也不用愧疚,你觉得怎么样?”
“呵呵,不怎么样。”白陈君微笑,“到时候程老板小妾一个接着一个地往家里娶,重婚罪一桩接着一桩地犯,我的义务就成了每天陪您上报纸丢人是吗?”
“咳……”程显咳嗽了一声,尴尬道,“别说得那么难听嘛。”
白陈君认真道:“我的丈夫,即便我一点都不喜欢他,他也只能有我这么一个妻子,别的,哪怕是口头上的,都不行。”
程显愕然:“这么霸道?”
白陈君点头:“对,所以啊,您还是把这便宜心思收起来吧!”
程显似乎觉得有些可惜,叹了口气:“那确实是不行了……”
太阳已然完全出来了,山顶上腾起了淡淡的白雾。女校的校工们起床了,要准备给老师、学生们准备早饭了。
程显站起身来:“走吧,小白,我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