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盘棋局可以消磨很长的时间,等当老刘把我将死了后,我不知道为什么反倒而松了一口气。
老刘对我挤眉弄眼,“金子,你输了,那就要请我喝酒哦!”
“好,刘叔,你要什么酒?”我应承下来。
老刘来者不拒,只要有酒,他都会抿上一两口。
老刘想了想:“竹叶青吧。”
我愣了愣。
老刘见我这样子,觉得很好笑:“怎么,竹叶青,舍不得花钱?”
我摇摇头:“竹叶青就竹叶青,只是没有想到刘叔想要喝这个。”
老刘摸了摸胡子,看着天空,不由得地感叹了一句。
“毕竟人老了,总是有念旧。”
我明白老刘的意思,老王不在了,能够陪老刘说的话越来越少了。
而现在,他已经快要消失了。
这个镇子里的人们或许有哪一天会想起,这个榕树底下总是有一个乐呵呵地老头子,每天骑着辆“叮咚叮咚”响的破单车,从上午一直闲逛到晚上,逢人就笑呵呵的。
就像是老王的离去一样,可能有人会偶尔想起,原来那人已经那么长时间没有出现过了,但是转眼间,也便忘记了。
老刘也是这样,镇子里的人已经看不见他了,如果没有人记得老刘的话,老刘可能就就此消散了,没有办法进入轮回。
我拿着钥匙,带着老刘走到了老王的店铺的后门。老刘走在阳光底下,他的脚已经有些透明了,只是老刘好像没有注意到。
这是我这么多天算是第二次进入老王居住的地方。老王在去南山墓园之前,就已经将所有的后事安排好,已经做好回不去的准备了。
老刘见我把门给打开了,也不敢进来,只是站在门口探出头了瞅了瞅。
“老王不在?”
我推开门,“啪”的一声打开了灯。老王屋子的水电我都没有停,里面的翻开的书本我也没有收拾,就好像屋子的主人只是暂时出门,很快回来的样子。
我招呼着老刘进来:“老王回老家去了,他把他的店铺交与给我打理。”
老刘哦了一声,然后走了进来,我带着老刘左拐右拐,然后走到一个楼梯的尽头,尽头有一扇非常古老的木门。
我从地毯下第一块砖头下摸出一把钥匙。老刘看的眼睛都直了,直吞咽着口水。
“这……这不是老王仓库的钥匙吗?”
老王是一个小气鬼,但是他的仓库里放的不少的竹叶青。每次老刘使诈,都是想方设法从这一毛不拔的小气鬼敲多几瓶酒,然后看老王吹鼻子瞪眼的表情,老刘表示十分开心。
我拿出钥匙,打开了挂在木门上的大黄锁头。这个房间十分的通风,所以里面不禁存放着老王珍藏着的就,还有老王曾跟我说的一些卷宗。
老刘一进去,搓着双手,嘿嘿笑着,率先就打开了装放酒的木箱子。一瓶瓶的酒整整齐齐地码在一起,隐约还能够闻到药酒的味道。
老刘先是拿起一瓶酒扔给我,然后自己先打开了另外一瓶。
一开瓶酒有一股药香扑鼻而来,略带甜味,倒入专门的竹节杯中,色泽黄中带绿。酒花历经数十分钟依旧存在。
老刘先是转着竹节杯子,那黄绿色的**略微粘稠,可以挂住杯壁。
正在醒酒中,我随着老刘的动作,一屁股坐在地上,这竹叶青嗅着没有汾酒的清香味,但是药香却十分浓郁。
老刘捧着竹节杯小抿了一口,见我没有开瓶,便重新拿个竹节杯,为我添上。
竹叶青属于一种保健酒,虽然药香厚重,但是甜味不差,只是药材的味道掩盖了清香型的酒香味。
我缓缓咽下口,酒在我的舌面上慢慢铺开,没有一丝丝的苦,满口的甜,反而是上腭带有酒的烈。最后,舌根已经没有酒味,满舌回甘,倒确实回味无穷。
老刘抿了一口后,皱着眉头:“真不知道老王为什么喜欢这种甜滋滋的酒,药味也重!”
“那既然刘叔你喝不惯,那为什么还想要喝呢?”
老刘眼睛转了转,朝我招招手,让我把耳朵给支过来,虽然仓库里只有我和老刘,但是老刘似乎害怕有人在听墙角。
“我只跟你说啊,不要说出去!”老刘眼睛带着狡黠,“我就是想要逗老王玩,拿走他的酒就能看见他一脸肉痛的表情,这才好玩哩!”
我听闻,不禁无奈地摇摇头。这老顽童,倒是越活越回去了。
我没有喝多少酒,因为这竹叶青虽然后劲不大,但是喝多了容易上劲。
但是老刘好像不知道醉一样,依旧一杯接着一杯。
老刘脸上带着醉意,但是眼睛依然是十分清亮,也不知道他是醉了还是没有醉。
老刘的脚已经完全透明了,我好在这仓库的灯光并不是很足,所以并没有很明显。
直到一瓶酒下肚后,老刘倒着酒瓶子,滴下来最后几滴。见真的没有了,老刘将酒瓶放了下来。
“刘叔,别喝了,这酒后劲大。”
老刘的脸已经变成了酡红色,他朝着我醉醺醺地摆摆手:“还差得远呢,难得溜进他的仓库里,我这次就一定要让老王肉疼一次!看他老是欺负我。”
老刘扁扁嘴,然后伸手想要拿出新的一瓶酒的时候,他就不动了,然后像是放弃了一样,一屁股坐回去。
老刘问我:“有烟吗,金子?”
我不抽烟,但是我知道老王的烟放在哪里。我拿着包烟过来的时候,老刘一脸嫌弃地看着烟:“老王就喜欢买这便宜货!”
我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是站在那里有些尴尬地笑着。
老刘点了点头,让我把烟拿过来。
“金子,你说,老王还会回来吗?”
我抽出了根烟递给了老刘,老刘没有接过去。
我只当老刘是想念老王了,只是老刘已经不是人了,老王也成了鬼在万人坑里。
我安慰他:“肯定会的,他只是回家一趟。”
老刘像是看穿我蹩脚的谎言,然后大笑起来,感觉有点酒鬼闹事的趋向。
“金子,帮我把烟点上吧,然后塞到我的嘴里。”
我愣了愣,然后我这才发现,老刘的透明化已经到了肩膀的位置。
老刘对着我耸了耸肩膀:“你看,我现在连碰,都碰不到酒了,只是可惜了,走前没来得及再开多一瓶。”
原来老刘一直都知道,他只是假装不知道罢了。
老王曾跟我抱怨道,这老刘,越老越精明,你看到好像老不正经,但是里头,精得很呢。
所以他怎么可能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身体发生了变化了呢?他虽然依旧早起去买菜,卖菜的阿婆已经看不见他了,过往的街坊们,听不见他的咋咋呼呼。
他都明白,只是他对这个地方有很深的羁绊,他舍不得离开。
所以他依旧一天到晚在外面游**着,就像他还活着时候一样。
只是现在的他,魂魄的力量越来越弱,他的魂魄十分的干净,没有一点怨气。
所以逐渐的,他不能够走到太阳底下,他会开始躲避阳光。
只是现在,他的气数已经到了,他的魂魄已经有了些许散去的迹象。
“刘叔。”我的声音有些哽咽,“你……”
“傻孩子,我自己的身体我都明白,看来已经到了极限了啊……”
老刘就着我的手,吸了一口烟,然后吐出来。
“只是我有点不甘心,比老王先去了,那他回来见不到我,那该有多寂寞啊嘿嘿……”
老王也已经变成鬼。但是我终究不忍心告诉老刘。
老刘抬起头看着我,“金子,我也算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走之后,帮我刻个石碑吧。”
“好。”我应承下来。
烟头从老刘的嘴巴掉了下来。老刘十分可惜地看着掉落在地上的烟头,摇着头。
“你该上路了。”
高于不知道什么时候推开了木门,他换上了第一次我见到的道袍,一身白衣,看起来有些不近人情。
“小伙子,你来了啊。”
老刘站起身,然后走到高于的面前。
高于扫了我一眼,然后将一张符纸贴在了老刘的面前,老刘的透明化像是被减慢了速度。
“这张符纸的效力只能坚持到午夜十二点,你沿着你看到的路走,你会看到一家客栈。之后会有人带你上路的。”
高于说的那家客栈就是我们之前住过的有鬼差的客栈,老刘对着高于做了一个揖人,然后回过头看了我一眼,便上路去了。
高于扫了我一眼,也不知道跟我说些什么,点了点头就当打过招呼,然后便转身想要走。
我坐在地上,叫住了高于:“高于,这么多天,你就没有什么想要跟我说的话吗?”
高于背对着我,沉默着。
我苦笑一声,可能是喝了酒,也可能是因为老刘的离去,我的内心有些许伤感。
“没事了,就当我没有问过吧。”
我重新打开一瓶竹叶青,学着老刘的喝酒的习惯,一口豪吞。
竹叶青喝的急了,酒的清冽灼烧着我的喉咙,但是这种感觉十分的爽,就像将堵塞在心口的一股浑浊气给冲开来了。
高于走到我的面前,夺过我手中的酒,也灌了一大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