階梯

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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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天幕紛落的雪花一定意義上也意味著某種來自天穹的“死亡”與“凋敗”,與墳地類似,總能帶給馬梓筠異樣的感覺。雪天也總是能帶給馬梓筠許多美好的回憶。他至今還記得遙遠的小學時的某個寒假,他跟隨母親從地質隊去弋江縣探望外公外婆。返回時突降的暴雪將返程的綠皮火車堵困在了距離地質隊還有二十多裏的某個小站之內,無法到達原本的目的地鷹城。眼見得已經是下午三四點鍾了,火車再度啟動還是遙遙無期,他們隻得提前下車。到不了鷹城,也就趕不上單位的班車了,他們隻得步行回二十多裏外的地質隊了。如果一切順利,還是能夠在天蒙蒙黑時回到家裏吃晚飯的。那年頭沒有手機,公用電話在大城市中都屬於稀罕物,很多事從權宜的臨時變化當事人之間無法及時通氣聯絡,也隻能靠著猜測和默契出招應對了。馬梓筠牽著母親的手,一步一滑地在積雪的公路上艱難向著家的方向走。那年年幼的他的頭頂剛好夠到母親的腰間,母親挎著個單肩包,一手撐著傘,一手牽緊了他。這二十餘裏的路程即便是換做年輕男子大晴天快步走,也得走上半個小時。遇到這大雪天,積雪已經完全將公路蓋沒,公路的輪廓已經完全不見蹤影,與路邊存在兩三米落差的稻田和野地完全連成了同一模樣的雪地。母親每一落步都得憑判斷瞅準了以免踩到路沿以外,更怕摔著了馬梓筠,隻得揪緊了心加倍地謹慎,他們母子倆走得就更慢了。馬梓筠小臉走得通紅,全身都出了汗,腳上的棉芯小皮鞋早已滲進了雪水了。小腳丫雖冰冷,可他的情緒很好。隻要母親近在咫尺,無論何時何地他都是喜悅快樂的。和母親待在一起總是讓他覺得格外的安心和開心,這鞋踩雪地時腳底特有的“哇吱”聲和這潔白清冷的雪景又能夠讓他幼小的心靈變得加倍安謐寧和。待他們好不容易走到家時,母親不顧拍落掉滿頭和大半個肩頭上積落的雪屑,第一時間趕緊用熱水給馬梓筠泡腳。父親見到自己老婆半邊外套都被雪水浸濕了,本就心疼;等看到兒子小腮幫凍得通紅,更是心痛不已。他抓緊時間在客廳中升起了一盆炭火。又從陶缸中取出幾塊姑媽從慈鎮寄來的年糕,切得薄薄細細的,用筷子串好,放在炭火上慢慢轉烤。馬梓筠懷中抱著熱水袋,腳心被熱水泡得暖烘烘的。鼻子裏聞著母親嫻熟的轉動下炭爐上用竹筷串聯的雪白色年糕條逐漸變黃開裂,由內向外彌散出濃鬱的稻米香味。聽著父母坐在身邊談論著剛才的旅途見聞,簷角壓著的防雨油毛氈嗚咽作響。看著窗外天色慢慢黯淡下去,朔風裹著紛飛的雪花吹著院中的梧桐樹枝搖擺。感覺自己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那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