階梯

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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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飯後馬梓筠又接著繼續翻閱那本篇幅短促但是文字精妙的《茵夢湖》。和很多讀書人相反,馬梓筠是幼時好讀馬恩著作那樣磚頭厚的晦澀巨作,越成年書籍就讀得越薄淺,內容也越感性,他的閱讀習慣明顯呈現出一條與大眾習慣背向而行的詭異曲線。在他小學時暢享在地質隊的圖書室中無憂無慮的遨遊的難忘光景時,他的眼神是隻會被圖書架上那些如《你往何處去》《靜靜的頓河》《安娜卡列尼娜》《堂吉訶德》般動輒有他小半個手掌寬厚、篇幅隨便就過百萬字、書名一個更比一個耀眼、作者一個更比一個聞名、書頁陳年氣息一本更比一本濃鬱的名家大作所吸引的。他對於文學,尤其是西方古典文學求知若渴的閱讀欲望和感同身受的理解能力是讓很多成年人都為之側目的。如果不是那本不期而至的**書邪冊在他初二時與他人生的直接衝撞,他是很有可能會繼續在據鞍讀書和燃糠自照的勤學之路上一往無前並終究會有所建樹的。當然,他也完全有可能和很多走火入魔的書蠹一樣步入浮士德的同軌,成為神經異常的天才中的瘋子。如今要麽自我抑鬱而終,要麽被人強送至精神病院。誰知道這本冊子的出現到底是毀滅了他還是拯救了他,在他的一生蓋棺定論之前,恐怕也不是僅僅能由一場高考的成敗評測的。無論如何,他始終堅信任何一場隨機性很強的書麵考試都不應該是可以決定任何人的終生命運的。如果它能夠決定,而且還能普遍地、長久地決定,隻能說明社會基於此所構建的對於公民個人的評價體係一定是在哪裏出了很大的問題。

“浮躁了,浮躁了,終究還是浮躁了。”

馬梓筠感慨道。他半倚半躺著,心思宛如婉約明媚的茵夢湖上那些浮在明暗不一的光影中含苞欲放的仿若莫奈油畫作品中的睡蓮。來到北關監獄之前他的心早就在和俗世的抵觸和摩擦之間瘢痕累累,純靠著父母的鼎立苦撐,他勉強捱過了命運的連番重擊猶能屹立不撲。來到北關監獄之後,隨著他的錢袋的膨脹他的那些久被壓抑的欲望都如巨石被挪移後瘋長的野草,他的內心變得愈加躁動不安。一空下來滿腦子所想的就是要盡力彌補回那幾年在寧城丟失的青春的歡樂,工作之餘已經很難再有這個注意力和精力去像樣地閱讀完哪怕一本不足萬字的中篇小說了。他變得不冥想善思了,也變得更氣韻虛飄了,隻想著追逐易得的本能的安逸。難道這天底下多數男人溫飽問題隻要一解決,就容易變得膚淺庸俗?如果他現在和陸芳菲的丈夫一樣的暴富,他會不會過著比光頭佬還要奢靡墮落的生活呢?錢就是男人的另一股中氣,是男人的第二副膽囊,也是男人的最有力的雄性工具。它能讓一個男人在眾人前揚眉吐氣,也能讓一個人男人在人群中卓然傲立,更能讓一個男人在百花叢中信手拈來。可是錢卻很難得是男人的第二幅頭腦,雖然會賺錢的男人在金錢算計上普遍腦子比較精明,可這並不能代表他們在人類智慧的其他領域也都是卓越於常人。相反著可能還會產生意料之外過猶不及的效果。過多的財富時常會適得其反地幹擾削弱男人的智慧,封堵他們的步伐,阻擋他們的視野,閉塞他們的思路,限製他們的拓新,使得他或是患得患失,或是盲目激進,或是固步自封。盛世千萬億萬超億萬富人層出不窮的浮華背麵,又有多少曾經發達了的男人由於利令智昏或是一著不慎而重新返貧乃至名裂身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