階梯

第七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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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一座像慈鎮這樣人口嚴重老齡化的暮氣消沉的老城,在每一年春夏秋冬的每一個季節裏出殯都不是什麽稀罕事。一遇喪葬白事,那預示著死亡和解脫的震耳衝天炮仗聲和隱隱傳來的嗩呐鑼鼓聲就會在城內通往城外墓地的半途中和城外的墓地依次響起,隻不過在其他季節裏麵這種聲響一旦響起之後再想聽到的話往往就要間隔上一兩個禮拜,而在冬季中則是隔三岔五就會有的了。城裏那些活得夠久長閱曆夠寬廣的老人們甚至隻需要憑借一雙耳朵就能從鞭炮響起的時辰聲響以及樂器鳴響的種類聲勢中猜測出亡人的大致年齡、家庭身份和生前條件。馬父去世的年齡正好卡在了從中年向老年進階的六十歲,馬家的社會聲望和經濟條件正好也卡在了從溫飽到富裕晉級的工薪階層,由此也注定了這必然會是一場平淡無奇的既不風光也不丟臉的普通人葬禮。當出殯的長隊的前頭已經彎進了慈鎮南北縱向的主街而尾巴還甩在東西橫向的小街時候,當很多駐足觀望的鎮民們看到披麻戴孝走在隊伍最前列中間位置捧著父親黑白遺像的馬梓筠時,他們才小聲交頭接耳到

“這不是那個大胡子嗎?”

“大胡子走了?年紀不大的啊,前幾年不是還老看到他在慈湖釣魚的嗎?”

按照寧城本地的規矩,亡夫上山時未亡人是不能參加的。出殯隊伍必須是從亡者生前的住所出發,參加的人全部披麻戴孝,除了馬梓筠夫婦之外一人手執著一個係著挽聯的花圈,按照“大了”的指令嚴格排列站位。在馬母聲嘶力竭的哭喊聲中送葬隊伍緩緩出發,嗓子幾近哭啞癱倒在地的馬母眼瞅著裝有丈夫骨灰盒的黑色棺材被抬著越行越遠,又一次昏厥了過去。夏母和幾位年紀較大的鄰居同事一邊抹淚,一邊七手八腳地將馬母抬回房間。剛剛一大早才捧過父親散發著熱量的骨灰盒從寧城火葬場回來的馬梓筠作為家中唯一的獨子,這一次又捧起了父親的黑白照遺像。同樣披麻戴孝的夏妮旎嗓子早先在火葬場目睹公公被推進焚化間時已經哭啞了,現在隻能低聲抽泣得如風中的一片落葉,陪伴在也同樣早已哭不出聲的丈夫身邊。隊伍從大街一路向西拐進小街,再從小街拐進更小的小巷,最後再拐進通往公墓的土路。“大了”一路指揮著隊伍的行進和本地出殯的必備動作,像領頭的舉著招魂幡的師傅走了大概多久就要撒紙錢點放衝天炮了,又比如馬梓筠在每次隊伍拐彎處都要等隊伍全部轉直了從隊列中單獨出來對著來時的路躬身說上句什麽,大意就是要父親的魂魄跟緊了別迷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