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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习习,红叶摇摇,不知不觉又到了金秋十月。
鲁奇双手抄在背后,嘴里哼着曲调《水仙子》,悠闲地在河边散步,只听他轻唱前朝的曲儿道:
小堂不闭野云封,隔岸时闻涧水春。比邻分得山田种。宦情薄归兴浓。想从前错怨天公,食禄黄蓥翁,忘却绿酒钟,未必全穷。
不知何时,老五跟在了屁股后面,“奇哥奇哥”的叫个不停,鲁奇回头骂道:“你烦不烦,告诉你我已金盆洗手专心修锁了,怎么你就不信呢?”
老五笑道:“奇哥你这话谁能信呀,就你这本事,小弟我十辈子也学不来,你洗手了那真是金船沉了海底,怪可惜的。你就收下我吧,让我跟你鞍前马后的,也显得奇哥有威风是不?”
鲁奇停下来,瞅了眼老五那死皮赖脸的样子,骂道:“你能不能给我长点志气,老早就教你了,休做那拔葵啖枣的勾当,一天到晚捞不到几个银子不说,他娘的还要被县衙那帮走狗踩在脚下,受他们的窝囊气。”
老五道:“奇哥说的是,可人家是官家人,我们是庄家人,咱就是那受气的命。”
鲁奇大怒:“屁话,他们是人,我们也是人,他们是贼,我们也是贼,凭什么他们可以抓我们,我们就不能抓他们?我跟你们说过多少遍了,要做就做点大事,你瞧那天下第一寇盗跖,人家做的都是惊天大案,县衙捕快一听说盗跖都吓得直尿裤子,你们几个天天只知道偷鸡摸狗的,他们不欺负你欺负谁去?”
老五一心想跟着鲁奇,见鲁奇发怒了,忙赔笑脸道:“我现在不就是想跟着奇哥做点大事吗?”
鲁奇暗思,老五好吃懒做,手笨脚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留在身边只会坏事,还是赶紧支开的好,遂装起糊涂来,反问道:“跟我学开锁,开锁能成什么大事?”
老五上下打量一番鲁奇,嘿嘿笑道:“奇哥别开玩笑了,别说你天天吃香喝辣,赌桌上那么阔绰,就你这身绸缎长袍也得好几两银子,这狼皮虎头靴,还有鹿皮绒冒,全身加起来也有十多两纹银,修锁?修锁能这么阔绰?奇哥,你以前很仗义,今日发了大财怎么一点儿也不讲情义了?”
鲁奇叹口气道:“不是我忘了兄弟们,实在是……,唉!我真的不能再瞎闹了,老五,你看前面那穿灰色长袍的汉子,他身上的银子全给你,你拿了钱赶紧回去,日后休再说什么情义不情义的话。”
老五一看,远处走来四人,其中一人身着灰袍,颇似富贵之人。老五道:“奇哥莫逗我了,人家的钱怎么会送给我?”
鲁奇也不答话,一个人朝前小跑过去,快要与那四人交过之时,鲁奇一不小心往前一窜,差点扑倒在地上,那靠河边行走的的汉子本能地伸手一扶,正好扶住鲁奇,鲁奇无比尴尬,红着脸道:“多谢大哥!”那人笑道:“不客气。”其他三人见鲁奇一副狼狈相,不禁捂嘴窃笑起来,鲁奇连说:“见笑,见笑。”
待四人走远,老五赶上鲁奇一看,见他手上已经多了个钱袋子。鲁奇将钱袋子仍给老五道:“回家吧。”老五接过钱袋掂量掂量,又惊又喜,拉开一看,里面有好几两碎银和几十文铜钱,心中大喜,赶紧拿出十余个铜钱要谢鲁奇,鲁奇连忙摆手:“别,我说过他身上的钱你全拿走,以后别烦我就行。”老五连说几声谢谢后走了,鲁奇摇头叹道:“唉!就这么点出息。”
打发了老五,鲁奇悠哉悠哉地往家走,快到门口时,见一青年远奔而来,近了一看,是金鱼,“我的天,不会又是来要救济的吧?”鲁奇暗自猜想。
金鱼跑至跟前,神秘地凑到鲁奇耳朵边道:“奇哥,最近师父他们几个到处抓我们兄弟。”
鲁奇惊问:“抓我们干什么?他既然瞧不起我们,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互不相干,凭什么抓我们?”
金鱼道:“听说是抓小偷,凡是有过偷东西前科的都抓。”
鲁奇大怒:“他以为当了我们几天师父就了不起,他又不是捕快,老子偷鸡摸狗管他屁事?尊敬他是师父,不尊敬他,他娘的就是狼霸手下一条狗。”
金鱼见鲁奇大声说话,赶忙将手指放在嘴上示意小声点儿,悄声道:“前天师父将李蛋蛋叫去,问最近有谁发了横财。昨天陈虎将瓜子壳扭去问话,瓜子壳不愿走,被陈虎打了个半死,后来师父说情才放了。今日师父、刘广福将歪嘴巴拉走,刚才我见歪嘴巴回来了,鼻青脸肿的,我问怎么回事,他说巡检司巡检陈成家里上月被盗,那陈成虽是官府中人,却不信任官衙捕快,偏就找到狼霸,出银三十两请一狼三虎私下寻找盗贼。”
听到这里,鲁奇全明白了,心中倒吸了口凉气。
自从下定决心不再小偷小摸后,鲁奇近一年时间不偷了,而是刻苦练功,钻研偷盗之术,两个月前,鲁奇自以为大功告成,于是决定重出江湖大干一场。经过踩点、调查,决定将罗山霸主白龙王和巡检陈成作为目标。上个月初,鲁奇拿了几张纸,一只笔,深夜潜入陈成家中,在里面翻了个底朝天,将所得之金银、珠宝、玉石、燕窝、人参等物一一记在纸上,又在纸上附言:
九州四海君子,夜访贵府宅院。明日官差询查,索要失物清单。巡检公务繁忙,小人预为清点。县令大人问起,尊驾呈上此单。
这次出手,鲁奇共盗得各类财物折价白银一千六百两。
想来是那陈成看到鲁奇留下的字据后不敢报官,毕竟被窃财物均为贪赃枉法所得,如何能让官府知晓,因此只能哑巴吃黄连了。但陈成又咽不下这口气,不报官,就通过江湖手段来出这口恶气,这倒是出乎鲁奇意料之外。鲁奇知道,虽然自己复出之事从来不跟以前这帮兄弟透漏半个字,每天仍假装跟师傅摆摊开锁,偶尔也帮帮父母卖水果,但是一狼三虎迟早会找到自己。况且自己最近吃喝玩乐,用钱大方,连老五都看出来了,狼霸岂能不知?
看来,呆在罗山,必然难逃一劫,以狼霸的手段,不死也得落个残废。
现在别无他路,只有跑了。
怕什么,这世道,只要手段高,处处乐逍遥。
鲁奇打发走金鱼后匆匆回到家里,收拾衣服,留下几锭银子,对父亲鲁源道:“爹,孩儿有个要好的兄弟在合肥做木材生意,如今发达了,来信唤孩儿过去一起发财,我马上就去,日后回来探望二老。”
鲁源见儿子如此匆忙,急问道:“你哪个兄弟?怎的从未听你说过,莫不是什么狗肉朋友吧?”
鲁奇正色道:“人家可是正经生意人,你不要乱说。”
鲁源道:“不管怎样,等你娘回来,须跟她说一声才行。”
鲁奇说:“不行,我与江湾的船家约好了时辰,耽误不得。”
鲁奇收拾完毕匆忙出门,刚走出十几步,又回头嘱咐道:“爹,你和娘多保重!”
出了县城来到郊外村庄,鲁奇四下张望一番,找到一个农户,花十五两银子托他去村里买了良驹、干粮,鲁奇翻身上马,一路朝东直奔合肥而去。
2
合肥城人流穿梭,热闹非凡,但鲁奇满心凄凉,直觉得繁华如素,无心赏景,草草地找了家客栈住下。
鲁奇放下包袱脱衣上榻,但说来也怪,虽是远途疲敝,却辗转反复不能入睡,干脆穿衣起床,叫来店家询问道:“合肥城内何处景胜?”店家答道:“城内包公祠、逍遥津风景别致,城外蜀山、巢湖山水迷人。”唐喜大喜,骑马跑到巢湖玩了大半天回来,后又往逍遥津溜达,觉得没意思,复又跑到包公祠游览。
鲁奇下马进去,包公雕像两边是一短联,左边书:“人皆称铁面”,右边写:“公乃真青天。”见此对联,鲁奇又想起唐喜在公堂上的话来:“天地有邪气,人间无正义,你若真是铁面青天,我又何必假面韦陀?”想着想着,鲁奇不禁愧疚起来,想那唐喜虽然嬉皮笑脸,是大家眼中的滑头鬼,可是细想起来,世人个个都错看他了,此人武艺超群,却从不显露;报仇雪恨,又不滥杀无辜;外表贪婪成性,内心善恶分明。此等人物才是真英雄,我鲁奇稀里糊涂,竟然出卖了此等好汉,陷他于死地,岂不负了天地正气,人间豪情?
鲁奇心烦意乱,离开包公祠回到客栈,躺在**琢磨下一步去向,暗自思索道:“唐喜在嵩山少林寺学来一身好武艺,我何不也去学一番本事,将来也像他那样行侠仗义,快意恩仇,岂不痛快!”鲁奇如此盘算,心中欢喜,但转念一想:“不妥,如今北方战乱不断,听说官府在河北、河南、山东之地到处抓捕男子从军,我如前去嵩山,万一被抓了去打仗,那就坏了,福建亦有少林寺,我何不去福建学艺,数载后回罗山,那时十个狼霸都不怕他,哈哈。”
目标已定,身心舒畅,鲁奇住了一宿,次日一早退了客房,纵马南下,经九江、南昌、鹰潭,穿过武夷山区,一路游山玩水,花了一个多月时间终于来到福州。
福州也是个繁华之所,鲁奇徒步游了几天,自觉惬意。这天又上街玩耍,不经意间来到一座古刹前,抬头一望,原来是“法海寺”,但见寺内人头颤动,烟雾缭绕,细听又闻钟声悠悠,佛号融融。鲁奇抬腿入寺,招来小和尚问道:“小师父,敢问南少林寺距此还有多远?”小和尚回道:“不远,就在往南百里之外的莆田县内。”鲁奇谢了小和尚,匆匆游览一番法海寺后回到客栈,当日早早安歇,绸缪着次日一早前往莆田。
3
莆田系兴化府下一小县,南、西、北三面环山,东临大海,气候适宜,土地肥沃。虽说一方土地养一方人,按理说以莆田地理之便,既可靠山吃山,又可靠水吃水,莆田人应以山水为食,专事打猎捕鱼行当才对,可是说来也怪,莆田之地古产骗子,以拐闻名。如今以莆田为首的莆田、泉州、漳州三地,骗风盛行,州府县衙虽然每每禁止,但民风如此,官府亦无可奈何。
鲁奇也是晦气,竟然稀里糊涂地来了这民风刁钻之地。
第二天,鲁奇策马扬鞭,跑了两三个时辰,远远望见一座城池,鲁奇询问路人,知是莆田古城,心中大喜,飞马奔去,下马入城,找了家气派的酒楼,将马交与伙计喂养,径直入楼找了个好位置坐下,点了几道荤菜,要了一壶水酒,美滋滋地吃喝起来。
酒足饭饱,鲁奇叫来伙计,付了饭钱,又询问客房价格,伙计道:“我们这里有三等客房,上等客房宽大,全是崭新家具,临街有窗,视野开阔,每间三两银子,中等客房……”鲁奇还未等伙计说完就打断道:“别说了,大爷就要上等客房。”边说边打开包袱,取出一大腚纹银丢给伙计。
鲁奇初入江湖,不懂财不外漏的道理,一时得意忘形,摆起了大富豪的架子,神气十足。
伙计见是贵客,转瞬间眉开眼笑,拿了银子殷切地说:“好嘞,客官随我来。”鲁奇背在包袱,随伙计上二楼,进了上等客房。
鲁奇跑了半天,委实困乏,本想上床睡觉,怎奈楼下喧哗鼎沸,遂开窗下望,但见街上熙熙攘攘,一片江南繁华景象,看得鲁奇喜不自胜。过了片刻,鲁奇酒力发作,直觉昏昏欲睡,随手关了窗,回至床边,脱下外套和皮靴,倒头便睡。
待一觉醒来,已是黑灯瞎火时分,鲁奇翻身起床,从包袱里取了一锭银子,盘算着先到楼下美美地吃上一顿,而后再去街上赏景。正欲出门,突然站住一想,将几百两银子放在客房里,万一来了个盗贼,岂不是悔之晚矣?鲁奇如此一想,折身又将包袱背上。
正欲锁门,听到背后有人问道:“大哥,请问这莆田城内有何消遣之所?”鲁奇回首一瞥,一个跟自己一般大的少年人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此人身华丽长衫,斯斯文文,一看就是富家子弟。
鲁奇回道:“我也是头一次来,正欲寻找夜晚消遣之地呢。”
那少年喜道:“真是有缘,小弟正欲下楼吃饭,兄长如不嫌弃,可与小弟同桌,饭后你我同游这莆田城,如何?”
鲁奇见少年穿着不俗,猜想必为富家子弟,有心对其下手,见他相邀,不禁暗自欢喜,忙道:“正好,我初来莆田,尚无一个朋友,小兄弟就算是我的第一个莆田朋友了。”
那少年道:“小弟也不是莆田人,祖籍漳州,今番来也是头一回。兄长哪里人,来莆田何事?”
鲁奇道:“我河南罗山县人,姓鲁名奇,听闻莆田少林寺有上乘武学,心生倾慕,特来拜师学艺。”
二人边说边下楼,在楼下找了张桌子坐下。
那少年喜道:“真是巧了,小弟姓王名雨,世住漳州,祖辈虔诚敬佛,常到寺庙做善事,积功德,漳州龙海安福禅寺、五恩宫、平和县白石庙、龙文的法因寺、南山寺等,都与我家有过善缘。上月曾祖父仙逝,闽东一带寺庙、道观的高僧、真人都去我家为曾祖父做超度,少林寺缘空大师亦在,我此来莆田正是替缘空大师到少林寺取法器。鲁大哥,你可随我前去漳州,让家父替你引见,只要缘空大师推荐,必能让兄长如愿以偿。”
鲁奇点了酒菜,笑道:“多谢王雨兄弟好意,我诚心学艺,想必少林寺不会拒之门外,何必远去漳州求人。”
王雨道:“兄长有所不知,这莆田少林可不比河南少林,莆田少林入寺极严,一般人很难成为寺中弟子,即便入了寺,也很难学到上乘功夫。如果缘空大师推荐兄长,寺内众僧对兄长定然另眼相看,何愁学不到好武艺。”
鲁奇一想,王雨说得也有道理,不禁叹气道:“唉,想不到这佛门清净之地也有此等陋习,也罢,我就随你去漳州一趟。”
吃了酒菜,王雨抢着付了账单,二人到城内游了一圈,至深夜方归。原来王雨就住在鲁奇隔壁,二人互道分别后,各自回房歇息。
次日一早,鲁奇、王雨各自退了客房,酒楼伙计为二人牵来马匹,鲁奇背上包袱,王雨驼上两口木箱,二人骑上快马,一路南下直奔漳州。
沿途走来,王雨不停地向鲁奇介绍莆田、泉州、漳州一带人情风俗,鲁奇听得津津有味,二人有说有笑,俨然一对亲兄弟一般。
鲁奇虽是惯盗,但从不承认自己是“小偷”,因为“小偷”二字有损自己形象,在鲁奇看来,自己已经脱离了盗贼的低级阶段,是一个百无虚发,专找贪官污吏、巨富商贾、江湖豪强下手的侠盗。鲁奇将自己的每一次行动都看成是替天行道的侠义行为。
鲁奇之所以跟随王雨前往漳州,一方面是想拜见缘空大师,让他引荐自己入寺学艺。另一方面也是想趁机到王雨家大捞一把,替天行道一回。鲁奇判断,王家不是官宦门户,就是富商之家,绝对搜刮了不少民脂民膏。
二人谈笑风生,不知不觉走了几个时辰,眼看天色将晚,王雨道:“鲁兄,前面不远就是泉州,你我人累马乏,就在泉州找一家客栈过夜吧。”
鲁奇道:“全凭王雨兄弟安排。”
进了泉州城,王雨道:“鲁兄,你看这街上客栈、酒楼很多,你可挑选一家如意的,店费自当小弟承担。”
鲁奇道:“我还有求于贤弟,岂能反让贤弟破费,你看前面那家叫凤凰客栈的如何?”
王雨道:“很好,这凤凰客栈看上去典雅质朴,很有情调,我们就住这家。”
二人进了凤凰客栈,要了两间上房,王雨争着要付房费,鲁奇执拗不过,只好依了他。鲁奇思忖:“此人虽为富家公子,却还仗义,我若偷了他家,定遭江湖朋友唾骂,也罢也罢,不偷了不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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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州的夜别具特色。
鲁奇随王雨在街上逛来逛去,深感泉州之地与罗山之乡差异甚大,此处房舍风格、百姓言行均俱特色,让从未出过远门的鲁奇耳目一新。二人兴趣盎然,信步来到一家珠宝店前,鲁奇往里张望,只见里面玉石翡翠、金银玛瑙,各式各样的珠宝琳琅满目,只看得鲁奇眼放光芒,啧啧赞叹。
王雨笑道:“鲁兄喜爱什么珠宝?小弟买来相送,权当敬兄之礼。”
鲁奇慌忙推辞:“岂敢岂敢,我也只是看看而已,多谢贤弟美意。”
王雨道:“兄长不必客气,相识是缘,你我兄弟何必见外!”
王雨说着就要往珠宝店里走,鲁奇拉住道:“贤弟美意鲁奇心领了,只是愚兄粗俗,不懂高雅,对珠宝之类并无兴趣。”
王雨见鲁奇执意不要,也就只好作罢。
二人游了一会后回到客栈,店主笑吟吟地问道:“请问二人,哪位是王雨王公子?”
王雨道:“在下就是,店家有何见教?”
店主大喜,取出十两银子交还给王雨道:“方才泉州县丞方大人来客栈拜访公子,见公子未回,方大人命小人转告公子,请明日务必到县衙一访。方大人还付了房费,特别交待小人将白天收取公子的银子退还给公子。”
王雨见说,无奈地道:“本不欲烦扰他们,不想他们竟找上门来,怪哉,他如何知道我住在这凤凰客栈里。”
店主道:“据方大人讲,是二位公子刚入客栈时,被方大人一位家仆看到,这位家仆识得公子,回去后说与方大人的。”
王雨收了银子道:“原来如此。”
鲁奇与王雨上了楼去,各自道了晚安后回房歇息,鲁奇住东头,王雨宿西侧。
鲁奇推开牖门,见月明星希,风清气爽,不胜欢愉,喝了几杯茶,渐觉困乏,躺上**呼呼大睡起来。
日次一早,鲁奇还睡在**未起,只听门外有轻轻敲击之声,起来开门一看,见王雨站在门口,后面恭恭敬敬地立着两个公人,王雨道:“鲁兄,方大人派公人前来相请,如我再推迟,显得不近人情了,我去一趟县衙,午时回来再与兄长同往漳州。”
鲁奇道:“贤弟但去无妨,我也不急。”
王雨走后,鲁奇关上房门继续睡了半个时辰才起来,到楼下街边上吃了稀饭馒头,然后回房等候王雨。
将近晌午,鲁奇听到店家跟王雨打招呼的声音,知道王雨回来了,开门出去,正见王雨沿楼梯上来。王雨道:“鲁兄,让你久等了,我们这就去漳州吧。”
鲁奇道:“好。”
二人各自回房收拾行李,然后一道下楼到客栈后院取了马匹,向店主道了别,有说有笑地离店而去。
二人离去不久,就见街上来了十余个衙役陪同着一顶轿子朝凤凰客栈而去,鲁奇道:“怎么又是县衙的人,莫非是来找贤弟的?”
王雨叹气道:“唉,刚才去了县衙与方大人见面,方大人非要留我多住几日,我执意不肯,他又要赠我银两,也被我推了,不想他又来,不知为了何事?”
鲁奇道:“贤弟不回去相见?”
王雨道:“离家时家父叮嘱一路上不可张扬,我私自会见方大人已违父命,如果真的在此逗留几日,家父知道了定会责罚,我们还是走吧。”
二人快马加鞭,一路出城往南而走,行了二三十里远,王雨停下来,骑在马上喝水,鲁奇也勒住缰绳不动。恰好路边有一老丐,见鲁奇、王雨二人穿着不凡,就柱着拐杖上前求道:“二位公子行行好吧,老叫化三日粒米未进,饥饿难耐,二位公子如不相救,老叫化命将休矣!”
王雨问道:“老人家,看你也有六七十岁了,按理当有儿女,怎么孤身一人在此?”
老叫化苦道:“公子有所不知,老叫花有一儿子,也似二位公子一般大,前年不幸被疯狗咬伤,得了恐水病,从此家中失了支柱,老伴每日在家照顾苦命的儿子,我则出来乞讨,以此维持一家三条薄命。”老叫花说着说着,不禁老泪纵横。
王雨眉头一皱,跳下马,从包袱内取出一大锭金子和三大锭银子递给老叫花道:“老人家,我随身所带钱财不多,这些金银你拿去,但愿能治好你儿子的病。”
老叫花见了那么多金银,知道遇着贵人了,即要跪地下拜,王雨慌忙扶起道:“使不得使不得,老人家,王雨年幼,岂敢受此大礼。”
第四十三回:贪心陡起忘恩义,恩义深处是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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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老叫化,王雨心情沉重,默默上马,与鲁奇一道继续前行,约跑了三个时辰来到漳州城下。此时已经天黑,二人入了城去,王雨喜道:“鲁兄,已入漳州城,就算进了我的家,走,快快随我入府,家父知道我相识了新朋友,定然欢心。”
鲁奇心想,这王家也不知是何方神圣,竟然在此闽东一带如此显赫,对叫花子也如此大方,连官府的人都敬如神灵,我鲁奇如此寒碜,去了他家定遭人家笑话,不行,今晚换身行头,买些名贵服饰穿上,明日再去他家。”
鲁奇道:“贤弟,今日天色已晚,愚兄不便上府叨扰,你可自回,我且暂住客栈,明天一早再来贵府拜访。”
王雨不依,道:“我家就在前面莲花街,离此不远,家中有的是上房,比客栈要强百倍,鲁兄何必在外面住宿?”
异地他乡得遇这样一个有情有义的好兄弟,鲁奇深为感动,忙谢道:“贤弟盛情,愚兄心领,只是贸然入府打搅着实不便,明日一定前来。”
“鲁兄稍等……”王雨视乎发现了什么,急匆匆跳下马朝街边一个小巷子口飞走而去,形色又惊又喜,竟然忘记了牵马。鲁奇也下马来,牵着自己的马和王雨的马,跟着走了过去。
只见地上一个蓬头垢面的少年光着脚丫坐在地上,前面铺了块烂布,烂布上摆了个黑黑的碗,其形状又与家常吃饭的瓷碗不同,王雨拿起这黑呼呼的东西,饶有兴趣地盯着看。
“这是什么?”鲁奇凑过去,不解地问道。
王雨没有回答鲁奇,而是问那少年:“你这什么东西,要买多少钱?”
少年道:“我也不知道叫什么,我祖父临死时交给我,叮嘱我非到万不得已时不准卖,万一家中急需用钱,一定拿到京城去,找家官宦富豪人家,可卖千两黄金。”
“哈哈,尽会吹牛,这破碗能值千金?”鲁奇大笑。
王雨不笑,一本正经地鉴别着这个破碗,脸露惊喜之色。
那少年见鲁奇出言不逊,正要骂人,王雨连忙制止道:“大哥休气恼,我兄弟开句玩笑而已,不过你这东西卖千两黄金那也是虚言,你说个实价,如果合适,我买下了。”
那少年道:“实话跟你说,我自小丧父,如今母亲病重,我也去不了京城,因此跑了二百里山路来漳州将它卖掉,你们要是有心,就给一千两银子,少一个子儿我也不买,今日没遇着识货的,明早我带福州去。”
“好,你随我去我家,我买了,”王雨当即决定购买。鲁奇暗自吃惊,心想:“这王雨真是个纨绔子弟,花钱如流水,竟然愿意花一千两银子买这破玩意儿。”
那少年道:“不行,我才不跟你走呢,我娘说了,城里坏人多,你要有心买,自个儿回家拿银子去,我在此地等你。”
王雨说了声“好”,然后站起来将鲁奇拉到一边,悄声道:“他这宝物名叫‘紫金钵盂’,乃汉代官家物件,如今已成稀世珍宝,价值连城,休说一千两黄金,就算一万两也值。此等宝物如果贡献给朝廷,布衣之身也可换个六七品官做。家父自小喜爱珍玩古物,十年前也收藏了一个,我时常把玩,因此识得。据《后汉志》记载,天底下也就两件,家父一直想找到另外一个,以便配双,没想到竟然在他手上。”
鲁奇如梦初醒,惊奇地“啊”了一声,想不到这么个破玩意儿竟然这么值钱,以前听说有些古董价值连城,自己向来不信,看来并非虚言。
王雨又道:“可惜我将身上金银全部赠与老叫化了,不然也够买下他的宝贝,幸好此处离家不远,我这就回家取银子,鲁兄守住此人,千万不准他卖给别人,此事万般重要,兄长务必帮我。”
鲁奇道:“放心,贤弟速去速回,我一定看住此人。”
王雨又回到那少年身边,从身上摸出五十两银子给他道:“我出一千零五十两银子,这五十两权当定金,稍后再送一千两银子来,你休要卖与他人。”
那少年收下银子,喜道:“好,你早去早回。”
王雨翻身上马,转身对鲁奇道:“鲁兄,拜托。”说罢急急忙忙地策马飞奔而去。
此时街上人来人往,不时有人也驻足观看这紫金钵盂,可惜大都是肉眼凡胎,看了几眼就笑着走了。每来一人,鲁奇就紧张一次,万一遇到一个识货的要高价购买,岂不误了大事?
鲁奇道:“既然此物已卖与我兄弟,那就收起来吧。”
那少年道:“好,收吧。”
鲁奇蹲下去欲包起紫金钵盂,见那块布破烂不堪,遂从自己包袱里取来一小布袋子,欲将紫金钵盂装入布袋里去。
那少年猛然一手夺过紫金钵盂藏在怀里,惊恐地看着鲁奇,怒问道:“你要干什么?”
鲁奇忙解释道:“我见你的布破旧,只是想将这东西装入新布袋而已,别无他意。”
那少年紧张地盯着鲁奇,道:“你定然是想拿着我的东西跑了,你有马,我如何追得上你,城里坏人多,我哪敢信你?”
鲁奇大怒,但转念一想强忍住了,好言劝慰道:“你一个人,我也是一个人,你我身材一般大小,真要打起来,我未必是你对手,怎敢抢你的东西?要抢,刚才我兄弟在的时候,我们两个就抢了。”
那少年听了鲁奇之言似有所悟:“哦,我明白了,刚才你们窃窃私语,你那兄弟一定是让你看着我,他去喊人了。”少年说着就要逃跑。
鲁奇急了,真想不到这山里的蠢少年如此愚昧多疑,要是真让他走了,自己如何向王雨交待,不行,我非得留住此人。
鲁奇一把拉住他道:“我们定金都付了,你要去哪里?”
那少年似乎再才想起已经收了定金,赶忙从怀里取出那锭银子退给鲁奇道:“退给你,你不要抓我,再抓我,我就要到官衙报官去了。”
鲁奇那曾想到事情越来越遭,此愚昧少年竟然死脑筋一个,一口咬定自己是坏人。
鲁奇道:“你既然收了定金,怎么说走就走,再说我们诚心买你东西,你凭什么就说我们是歹人了。”
那少年道:“除非你现在就买下,我才信你,否则就让我离开,我也不要你的定金。”
鲁奇见此人不可理喻,脾气倔强,心怕他突然走了,那就不好向王雨交待,想想自己包袱内有一千余两银子,因此对那少年道:“好,我现在就付你银子,你休要冤枉了好人。”
那少年听鲁奇如此一说,也不再折腾了,二人安心蹲下,鲁奇打开包袱,取去十锭大银交付给少年,那少年疑惑的接过银子,忽又退给鲁奇道:“定然是假的,不然刚才你为何不拿出来,还让你那兄弟回家取银子?”
鲁奇哭笑不得,但又不敢发怒,小心赔笑着说:“俗话说,亲兄弟明算账,是他要买,自然是他付钱,如今你要走,我只好先垫上银子,一会再向他索要。”
那少年这才点点头道:“说的也是。”又用牙将每锭银子都咬了咬,发现确是真银,再才放心地收下,将紫金钵盂交付给鲁奇,自己躲躲藏藏的走了,像做了贼似的。
鲁奇见那少年的样子甚是好笑,骂道:“真是乡巴佬,蠢猪。”然后小心翼翼地将紫金钵盂装入布袋子,放在包袱里,牵着马立在路边等候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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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哉,怎的还不见王雨来?一千两银子并非小数目,王雨或许还得找管家支取,莫非,今日已晚,管家已睡,因此耽误了?
等了一会,鲁奇暗思:我何不先找旅馆住下,明日登门拜访时再将将紫金钵盂奉上。主意已定,鲁奇牵着马去寻找客栈,一边走着一边又想:“听王雨说,此宝即使卖万两黄金也不贵,就算是布衣出身,将它献与朝廷,也可换个六七品官当。这么值钱的宝贝,我得费多少心思,偷多少大户权贵人家才能抵得上它?”
想到自己怀里揣着这么个无价之宝,鲁奇心里七上八下的难以平静,一时贪心陡起,心想:“我若将此物献与朝廷,混个县令当当,先前欺负我的那些典史、捕头、捕快、狼霸、阮天虎统统都要跪着巴结我鲁奇,哈哈。”鲁奇越想越得意:“我自己花钱买来的宝物何必交与别人?何不……何不就此离去,从此飞黄腾达,光宗耀祖,岂不快哉?”
可是,我与王雨虽然素未平生,但人家一路来对我照顾得颇为周全,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恩义如此,怎可相负?
一边是恩义,一边是宝贝,孰重孰轻,鲁奇一时难以权衡,慌得心里面砰砰直跳。
鲁奇朝王雨骑马而去的方向张望,仍是不见他回来,心中既忐忑不安,又暗自窃喜,忽而将心一横,骑上马,不顾一身劳累,连连扬鞭,复又急急地朝莆田、福州方向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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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奇一路狂奔,到了莆田已是人困马乏,此时东方微晓,鲁奇暗想:此宝珍贵,我一人抱而夜行如何安全?即便未遇强盗,万一不慎磕碰打烂,或者碰了个裂缝,那都不得了,不如在莆田找家古董店买个盒子,里面塞些棉花,将此宝稳稳妥妥地装在里面,再昼行夜宿,专走官道方可确保无虞。鲁奇住进客栈,怀抱紫金钵盂躺在**,心中既为得此无价之宝欣喜若狂,又为负了友人而忐忑不安,竟然抱着宝贝辗转反复未能入眠。
待到天已大亮,街上人来人往时,鲁奇穿衣起床,向店主打听了古董店的位置,背上包袱笔直而出。
鲁奇来到一家名叫“古今缘”的古玩店,先在门外转了几圈,见里面有一穿着长衫的中年男子正在招呼客人,鲁奇徘徊许久,待客人都走空了再才钻进店去。
中年男子见有客人来,忙迎上来,鲁奇道:“掌柜大哥,我有一个古玩,想配个盒子。”
那中年男子打量了一下鲁奇,说道:“拿出来看看。”
鲁奇放下包裹,取出紫金钵盂,双手捧起递了过去,说道:“小心!”
中年男子接过紫金钵盂,轻轻放在一块红布上,打量一番后,折身到柜子里取出一个杉木盒,将紫金钵盂放进盒内,道:“大小刚好,就这个吧。”说完,目视鲁奇,征求客人的同意。
鲁奇见这个杉木盒极为普通,心中不乐,指着另一盒子道:“那个紫色的盒子看上去典雅,我买那个。”
那男子顺着鲁奇手指方向一看,说道:“这是海南黄花梨木,特别名贵,一般是装珍珠玛瑙的,用来装这铜器,着实有点浪费。”
鲁奇一听更加不悦,嚷嚷道:“掌柜大哥怎的如此不识货,亏你还开珍玩店,我这稀世珍宝,就不配你那木盒子?”
那掌柜也不气恼,笑道:“我看你是外行吧,把孔雀说成是麻雀,反把乌鸦当成了凤凰。我这盒子可不是普通木盒,珍贵得很,你这铜钵盂满地都是,如何成了稀世珍宝。”
鲁奇大怒,没想到此人如此侮辱自己的宝贝,一把抢过紫金钵盂道:“我警告你,休想打大爷的主意,大爷可是老江湖了。”鲁奇收起紫金钵盂就往店外走。
“老江湖?呵呵,”那男子冷笑道:“看你样子不像装傻,我就可怜可怜你跟你实说吧,大凡拿着这样的烂货来我这里假冒宝贝的不外乎两种人,骗人的和被人骗的,其他的我也不多说了。行,既然你执意要买我这黄花梨木盒子,卖与你就是,二两银子,可比你这铜碗还值钱呢。”
鲁奇尚未走出店门,听了这话不禁大惊,怎么可能呀?如果说是假货,王雨应该能辨别出来,他怎会答应一千两银子买下?而且还预付五十两银子作为定金!
中年男子悠闲地拨着算盘,见鲁奇呆如木鸡的样子,慢吞吞地问道:“你这钵盂哪来的呀?”
鲁奇回过神来,转身凑到店家跟前道:“掌柜大哥,你会不会看走眼了,这宝贝如今世上仅存两个,另一个在漳州大户王家之中收藏着呢,你纵有千金万银,人家也不卖给你哦。”
中年男子一听鲁奇这话,停下手中的活问道:“王家?王风还是王雨?”
“啊?”鲁奇大惊:“你怎么知道?”
“哈哈哈哈,”中年男子开怀笑道:“看来你是碰到王家二骗了。”
“王家二骗?”鲁奇傻眼了,急问:“王家二骗是谁?”
掌柜的不答,自笑道:“原来是中了他哥俩的道,怪不得如此。”
鲁奇拱手一拜道:“大哥,小人愚昧,烦请明示。”
掌柜的见鲁奇终究还是谦逊了,淡淡笑道:“你有所不知,这王风王雨兄弟二人是莆田城郊之人,早年亡父丧母,因此无人管教,自小游**于江湖,老大王风人称‘千里风’,老二王雨绰号‘万年雨’,兄弟俩虽然拳脚功夫不值称道,但爱骗善骗,在莆田、泉州、漳州一带的骗棍中当属魁首。”
鲁奇惊讶不已,问道:“王风、王雨兄弟有何能耐,年纪轻轻的竟然能为骗棍翘楚?”
这时店里又来了好几个客人,掌柜的道:“我要照顾生意,恕不奉陪了。”鲁奇见他忙着与客人说话,只得捧着紫金钵盂默默退出店外。
亥时刚到,“古今缘”里已没了顾客,掌柜的收拾了一下,正准备关门,忽见一人走了进来,抬头一看是鲁奇,问道:“你怎么又来了。”
鲁奇拱手道:“大哥,在下鲁奇,河南罗山人,白天人多不敢搅扰,此时已经打烊,鲁奇愿花几两银子,斗胆请大哥讲讲王家二骗的事,也好让在下去官府报案,定要捉拿这两个害人的恶鬼。”鲁奇边说边摸出几颗碎银放在桌上。原来,白天鲁奇去找了另外几家古玩店,大家都说这紫金钵盂是个普通铜器,仅值数百文,鲁奇再才知道自己确确实实被骗了。
见鲁奇诚心,又有银子可赚,掌柜的将店门关上,泡了一杯茶给鲁齐,搬来一张竹椅坐到对面,道:“你这个外乡人真是幼稚可笑,你想想,普通百姓都知道二骗大名,偏就官老爷不曾听闻?这千里风、万年雨兄弟二人也有进过县衙的,只是每次进去后,官衙没收了他们骗来的脏物,又将人给放了,赃物也不返还给被骗的事主,全被充公。”
鲁齐不解地问:“这是为何?”
店主道:“你想想,如果将二人关进大牢,那些事主岂不前来索要被骗的钱财?如此,官老爷们到哪里发财去?”
鲁奇若有所悟,点头道:“大哥所言极是,如今官场黑暗,百姓苦痛无人怜悯,靠天靠地靠官府,还不如学文学武学本领,只有自己强悍了,方才能免遭他人欺辱。”
掌柜的道:“他二人每年都要到江湖上游**一圈,空着手出门,数月后却都是满载而归。我给你讲一个我老家邻居中招的事,你就知道这两个骗子的厉害了。”掌柜的喝了口茶,鲁奇赶紧给他的杯子加满,然后恭恭敬敬地听他讲述。
掌柜的似乎进入到美妙回忆之中,无不钦佩地侃侃而谈:“那年冬天,天气特别冷,二骗去福州游玩,刚到福州,就遭遇很多揽客的轿夫、马夫纠缠。二人本想步行,不打算坐轿子和马车,所以不搭理他们,我老家邻居崔贵是个油头滑脸之人,亦是福州马夫,他认准二骗是外乡人,故而死皮赖脸的纠缠着不放。二骗见状,决计惩罚崔贵,王雨对王风说:‘哥,你看这位兄弟如此热情,要不咱俩就吹吹风,下下雨?’这‘吹吹风,下下雨’是二人之间的暗语,为施骗之意。王风会意,抬头仰望,但见蓝天白云,晴空万里,问道:‘这天气真好,刮什么风合适?’意思是问怎么个骗法。弟弟王雨道:‘上次那翡翠还真不错,晶莹剔透,我喜欢。’意思是去翡翠店行骗。王风嘿嘿一笑道:‘那就先刮风,后下雨,如何?’这也是暗语,意思就是哥哥千里风先走,弟弟万年雨后面跟来。王雨听后笑道:‘风起云涌雨自来。’意思就是哥哥你先走,我随后就来。
掌柜的停下来喝了口茶,继续回忆道:“说完这些暗语,哥哥千里风就坐上其他的马车先走了,弟弟万年雨则对崔贵道:‘大哥,去福州最大的珠宝古玩行‘万盛古玩店’,我去找他们老板谈点事,待会还回这里来,一共多少钱?’其实,根本就没有这么个‘万盛古玩店’,崔贵一听懵了,自己在福州拉客多年,各大街小巷都很熟悉,怎么就不知道有这么个店呢?王雨笑道:‘也没多远,过去大约就一炷香的功夫,我在那里谈生意谈约需半个时辰,你就在那等我,稍后拉我回来,五十文铜钱如何?’崔贵一听心里乐开了花,去哪儿找这么好的生意?当即就答应了:‘行,小爷谈一个时辰都行。’王雨问:‘你应识得去路?’崔贵为难地道:‘我还真不知道‘万盛古玩店’在哪,烦请小爷给我指路。’王雨道:‘干脆我驾车,你坐车内’到了时,我将来回费用一并算给你。’崔贵心想不用自己驾车,躲在暖和的车厢内轻轻松松地就挣五十文钱,如何不喜?”
鲁奇听得专心,掌柜的说得投入:“王雨驾车来到一个名叫‘万兴珠宝行’的店门口,一看店牌子,拍脑袋道:‘看我这记性,把万兴珠宝行记成万盛古玩店了。’崔贵笑道:‘我就说嘛,哪里有什么‘万盛古玩店’,我在福州拉客多年就没有我不知道的地方!’王雨摸出五十文钱交与马夫道:‘实在不好意思,是我记错了,你先拿着车费,我去谈点生意,你哪里也别去就呆在车里,一会回去我再加付你二十文。’崔贵大喜,接过钱爽快地道:‘小爷尽管去,我在车里等你。’王雨吹了几声响亮的口哨,下车将马栓好,拍了怕马颈,然后直奔店内而去。”
说道这里,掌柜的问鲁奇:“你可知他下车前吹口哨的用意?”鲁奇茫然地摇了摇头。
“万兴珠宝行的店主张良听到口哨声,探头出来一望,见王雨穿着奢侈,又是驾车而来,心想来了个有钱的客人,马上笑脸相迎:‘公子,想买点什么?宝石?钻石?珍珠?我们这里应有尽有。’‘看看金戒’,王雨道。这时,正在店里选购物品的另一少年看见王雨,赶紧迎上来拱手道:‘哟,王家少爷,原来是你呀,怎么,你也来看珠宝?’王雨一看,先是一懵,一下子回忆不起这人是谁,低头冥思片刻,突然想起来了,道:‘你不是州府判官的傅公子?哎呀,很久不见,差点认不出来了,’王雨连忙拱手还礼。那少年笑道:‘王公子,你真是贵人多忘事,要不是我先给你打招呼,你怕是认不出我了吧。’王雨愧道:‘惭愧惭愧,最近忙生意上的事忙糊涂了。对了,你也选珠宝?’那少年道:‘我就随意看看’。王雨豪爽地道:‘看上什么了,你尽管挑,待会我一块儿结账’,那少年连忙推辞:‘别别,此事如何使得?你慢慢挑,我到别去走走。’边说边掏出一张名帖递给王雨道:‘公子,下次可别再忘了我哦。’王雨接过名帖看了一眼装入怀中道:‘下次肯定不会了。’那少年与王雨作了别,直径离开万兴珠宝行。”
说道此处,掌柜的又停了下来,端起茶杯小喝一口,神秘地问鲁奇:“你猜这少年是谁?”
鲁奇很自然地回道:“不是判官大人家的傅公子吗?”
“什么傅公子呀,那是千里风王风。”
“王风?哥哥给弟弟还送什么名帖?”
掌柜的笑道:“这就是他们兄弟俩的玄机了,王风先去了旁边的珠宝店,跟那店主聊了几句,套取了那店主的姓名和老家等状况,然后写在纸上假为名帖,巧妙的将这些信息转给王雨,供王雨施骗。”
鲁奇犯糊涂了:“他二人这是为何?”
掌柜的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吧,待会你自然明白。千里风走后,万年雨忙着挑选珠宝,张良见来了大主顾,殷勤地跟在王雨屁股后面,王雨挑来挑去,看中了两颗金戒指,一颗镶有蓝宝石,另一颗镶有和田玉,价格不菲,少说也值二三十金。张良特意将两颗戒指拿到旁边一张小木桌上,然后倒上茶,请王雨坐下慢慢挑选。王雨装模作样地仔细甄别,看来看去,还是对镶有蓝宝石的那一颗情有独钟,爱不释手。”
鲁奇见掌柜的将茶杯喝空,赶紧又倒满,继续聆听。掌柜的道:“王雨正要掏钱买下,突然问道:“这宝石不会是假的吧?’‘什么?怎么可能是假的,公子说笑了,我们万兴珠宝行开了三十多年,向来是童叟无欺,’张良信誓旦旦的保证。王雨想了想,还是有点犹豫,自言自语道:‘不行,我得让袁旭给我看看’。张良一听,问道:‘袁旭?就是对面那家珠宝店的袁旭?’王雨一边仔细检查着戒指,一边漫不经心地说:‘是呀,我们是邵武老乡,他是这方面老行家了,昨天去他店里选,一直没选上,是他荐我今日来你店里的。’张良哈哈大笑:‘王公子,你拿去给袁旭看,如果他说这上面的蓝宝石是假的,我赔你百两黄金。’王雨没有搭理老板,假意甄别着这颗戒指,张良催道:‘王公子你就别犹豫了,我说再多你也不信,你拿去问问袁老板就知道了,你跟他是同乡,我跟他也是老朋友了,有他作证,你才放心。’王雨见他催促,知道鱼儿已经上钩,拿起蓝宝石戒指,对张良道:‘我拿去给袁旭看看,他说行,我就买了。’‘拿去吧,拿去吧,我这可是真金不怕火炼,’张良信心满满地道。”
“这一去就不回来了?”鲁奇终于明白了。
店主笑道:“你想还能回来吗?张良见王雨马车停在门口,又与判官公子相识,且亲眼看着王雨拿金戒进了对面三四十步远的店里,他哪能想到其中有诈?张良很久不见王雨回来,再才找了个朋友看店,自己跑去袁旭那边一问,才知道王雨早从后面溜了,张良大急,慌忙回去扣住那辆马车,与莫名其妙的崔贵吵了起来。后来,张良招人将崔贵暴打一顿,强扣了马车,搜走了五十文铜钱,又押往官府控告他与王雨合伙诈骗。可怜我这邻居,就因招惹了王家二骗,引得祸从天降,幸好官府查明原委后秉公断案,关了他半个月后放了,再才免了牢狱之灾。”
鲁奇细细回味其中玄机,不觉暗自赞叹:王雨假冒富贵公子,又伪装成与官家相识,自抬身份,骗人信任,那泉州县丞、凤凰客栈的公人、行乞的老叫化,想必都是他的同伙,那邋遢少年应该就是王风了,自己和王雨离开凤凰客栈后一伙公人匆匆赶去,或是巧遇,或是王风报了个假案,引得县衙公人赶往客栈。总之,全都是假的。
鲁奇想明白了这一切,自言自语道:“此贼一路上对我施以小恩小惠,我直道他是个恩义深重的人,谁曾想他那恩义深处却是一颗贪婪的心,真真可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