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30日早上六点,苏镜在睡梦中被一阵急骤的手机铃声吵醒,电话是夏秋雨打来的。她犹犹豫豫地说道:“苏警官,希望没有打扰你。我只是……我只是……想到了一件事情,可能是我多疑了……我也不确定是否值得告诉你。”
苏镜连忙穿好衣服,驾车去找夏秋雨。
夏秋雨家住一个老社区,每栋楼房都不高,每家每户的窗户都安装着铁窗,由于年深日久,铁窗下面斑驳着锈迹。苏镜走进屋准备把皮鞋脱了换上拖鞋,夏秋雨说道:“家里挺脏的,不用换了。”但是苏镜执意把鞋换了,门口竖着鞋柜,换完鞋后,他把皮鞋放进了鞋柜。夏秋雨不解地看着他,因为客人执意换鞋是对主人的尊重,但是把鞋再放进鞋柜,却是从来没有遇到过。苏镜以最快的速度将鞋柜上下三层瞄了一遍,没有一双男鞋,女鞋中也全是中年妇女才穿的,而且尺码都一样。
家具都是老式的,饭桌的四条腿油漆都掉了,但是收拾得非常干净。
客厅的角落里摆着一副香案,供奉着观音菩萨,香炉里烟雾缭绕。苏镜见状,忙走到观音像前,拉开香案下的抽屉取出三炷香,他看到抽屉里还放着一幅老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小姑娘,大约十三四岁的模样,笑得非常甜,眉宇间酷似夏秋雨,也许这就是她去世的女儿?他关上抽屉,点燃三炷香,恭恭敬敬地将香的底部顶住额头,然后鞠躬三次,之后插进香炉。香炉里不仅仅有香的灰烬,似乎还有纸片的灰烬。有一片纸没有燃尽,苏镜试着把香往纸片上扎,鼓捣一番之后,他看出来那纸片其实是照片的一角。
“苏警官原来也信佛?”
“干我们这行的出生入死,是需要佛祖保佑的,”苏镜胡诌道。
“看不出来啊,”夏秋雨狐疑道。
“我信佛不信鬼,也不信风水。”
“哎,这种事情你们这些年轻人肯定是不明白的。”
苏镜笑笑问道:“夏大姐,你说想起了一些疑点,不知道是什么?”
“你知道,人在半梦半醒的时候会灵光一现,想起一些清醒状态下不会太在意的事。也许是菩萨显灵,让我想起来了,但是我不知道这对你是否有用。”
苏镜用鼓励的眼神看着她,夏秋雨继续说道:“那天,我去给……子晨送观众短信,你知道,我当时是面向她走过去的,有那么一刹那的工夫,我觉得子晨的眼睛里有一种惊恐,她似乎看到了什么令她害怕的东西。但是那种惊恐只是刹那间的事,所以我也弄不清楚到底是不是我眼花了,也许她根本就没有害怕过,只是我胡思乱想罢了。”
苏镜注意到,夏秋雨本来想说“宁子晨”的,但是“N”音刚刚发了一半就硬生生收回去了,说出来的只是“子晨”。“宁子晨”和“子晨”虽然只是一字之差,但是对中国人来说却意义深远,这意味着对方在你心目中是亲密的朋友还是一般的同事。宁子晨跟夏秋雨关系特别好,都快成干女儿了,为什么夏秋雨却这样来称呼她呢?假如只是口误,又何必要加以掩饰呢?苏镜把这些疑点记在心里,问道:“她当时是看着你的吗?”
“不是,她当时正看着提示器。我跟你说过,我上了直播台,看到她的粉盒打开着,还埋怨她邋里邋遢的,她跟我说再也不敢了。我现在想起来,她当时说话的声音其实不对劲的,她呼吸很急促。”
“你是说那时候她就中毒了?”
“不,绝不是中毒,我觉得她是看到一些让她害怕的东西。但是你知道,我现在真的很怀疑,我想起来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我觉得你提供的信息很有价值。”
“真的吗?你真的这么觉得吗?”
“是,不要小看任何一件琐事。哪怕一个人在不该打哈欠的时候打了个哈欠,在不该系鞋带的时候系鞋带,都可能与谋杀有关。”
“你说得也太悬了。”
“夏大姐,我说的是事实,在我们周围发生的每件事情都是相互关联的。”
“那……我……”夏秋雨嗫嚅着说道,“我……还想起了一件更荒唐的事。”
“千万不要说荒唐,每件事情的发生都有其自身的逻辑。”
“好吧,那我就说了,”夏秋雨自嘲地笑了笑,说道,“你进过我们的直播间,你也知道我们直播间的地板很光滑是不是?”
“是。”
“那地板是浅色的,又很光滑,于是就像一面镜子,尽管照得不是很清楚,是不是?”
“是,”苏镜觉得夏秋雨要说的话可能将非常重要。
“那天,我看到子晨眼神慌乱的时候,正好走到摄像机后面,我不知道你有没有仔细观察我们的提示器,它的屏幕稍微有点斜,跟地面几乎成直角但绝不是正好90度,如果从特定的角度看,提示器会反射到地面上,你知道我们的地板很光滑,像一面镜子……”
“你看到什么了?”苏镜好奇地问道。
“不,我什么都没看到,”夏秋雨着急地解释着,“那地板虽然是像面镜子,但毕竟照得不清楚,而且提示器在地板上的影子,也仅仅是影子而已,那上面的字是根本看不到的。我只是觉得,地上的影子好像……好像在动。”
“好像在动?”
“我不知道你是否明白,我的意思是说,”夏秋雨越来越拿不准自己到底要说什么了,“我的意思是说,提示器上的字应该在迅速滚动。”
夏秋雨所说的提示器上的字,其实是每条新闻的导语。几十年前,电视刚刚诞生时,主持人都是把每条新闻的导语背下来,然后对着镜头侃侃而谈。后来,提示器出现了,通过图像反射原理,把导语的文字投影在摄像机镜头前方,这样主持人看着摄像机,就能把导语读下来,而很多观众还以为主持人是把导语背下来的呢。任何一次直播,都存在变数。串联单虽然提前制作完成了,但是经常需要调整播放顺序,或者临时插播新闻,这时候导语相应得也要跟着调整,于是提示器上显示的导语便会快速滚动,以最快的速度调整到最新状态。如果主持人是生手,往往会看得眼花缭乱。苏镜昨天在直播间看得仔细,对新闻直播的每个环节都已经了如指掌,夏秋雨奇怪导语快速滚动,苏镜自然觉得疑惑,便问道:“那不是很正常吗?”
“可是……可是那天杨宇风没有调整过串联单,一切都是按部就班地播出,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就是说,根本没必要去修改导语,那天的导语不应该那样滚动的。”
“你是说有人无缘无故地动了导语?”
“不,不,不,我不敢那么说,当然主持人自己也会在直播台上滚动导语,所以,所以……也许是子晨自己在滚动导语的。”
“可那时候宁子晨的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她是没有时间去操作导语的是吗?”
“是的,我……我其实就是这个意思。”
“是不是只有苏景淮可以改导语?”
“之前谁都可以操作的,但是直播开始之后,一人一个岗位,其他人是插不上手的。”
“那就是说,苏景淮无缘无故地改动了导语,而宁子晨正是看了改过的导语之后才紧张起来的。”
“我怀疑就是这样。”
“苏景淮和宁子晨之间有没有什么矛盾?”
“我不知道,但是子晨她曾经要找我说件很重要的事,当时她的声音非常着急,而且……而且还带着哭腔。”
“什么事情?”
“哦,我不知道,”夏秋雨说道,“因为……因为……她说要来我家,可是……可是那天我正好有事,所以就没听她说。”
苏镜明显听出了夏秋雨的慌乱,作为宁子晨的“干妈”,听到干女儿很着急,甚至带着哭腔,她却根本不理会,这实在太说不过去了,于是问道:“后来你也没问她?”
“没有。”
“你们情同母女,难道一点都不关心她?”
夏秋雨脸色涨得通红,她无意间话说多了,现在已经意识到了,便前言不搭后语地说道:“有些事情你是不懂的。”
“你不说,我自然不懂。你觉得苏景淮就是杀人凶手?”
“哦,没有没有,我可没这么说,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我看到的也许仅仅是我想象出来的,也许那些事情根本就不存在。”
苏镜微微一笑,他可不会把这事当作不存在,转念一想,他又接着问道:“香案抽屉里是你女儿的照片?”
夏秋雨一愣说道:“是。”
“听说她十几年前去世了?”
“是啊,十三年了。”
“你老公呢?”
夏秋雨突然变得冷若冰霜:“你应该已经调查清楚了吧?”
“没有,我一点都不清楚,有人说你老公受不了刺激就离家出走了,可是我不相信,一个男人怎么会如此脆弱呢?”
“你不是当事人,自然不会明白他的心情的。我们那么爱小雨,可是……可是……她是我们的心肝宝贝,是我们的掌上明珠……可是……她却被……她却……”夏秋雨说着说着,眼泪涌了出来,“我不想说这些了,永远都不想了。”
“所以你后来遇到宁子晨,觉得她俩很像,就想把她当女儿看待?”
“是。”
“可是后来为什么又疏远她了呢?”
“因为我明白了,任何人都不能取代小雨的。”
苏镜琢磨着夏秋雨的话,她说“女儿却被……”,这个“被”字很关键,如果是生病死亡的话,是不需要说这个“被”字的。难道她女儿是被人杀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