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面，机甲骑兵与胡神的大战还在继续。虽然胡神拥有强大的战斗力与近乎完美的金刚之身，但在无数机甲骑兵的缠斗下，还是显得有些手忙脚乱，毕竟好汉不敌人多。地面上的机甲骑兵碎甲已堆得层层叠叠，不断被胡神击碎的机甲骑兵还在往下掉，但机甲骑兵的数量似乎反而越打越多，丝毫不见减少。
激战中，胡神没有注意到，从一个矿洞中，一匹长着翅膀的机甲战马冲天而起，但马上坐的不是全身钢铁的机甲骑兵，而是衣裳破烂、表情古怪的石长生。石长生离开矿洞，看也没看与机甲骑兵激战的胡神一眼，径直向远方飞去。不消片刻，他就远远离开了怨咒之地，来到暗堡因战火已经毁坏得残破不堪的城墙上。这座曾被称为“强盗天堂”的城市也没能在机甲人狼大规模的清洗中幸免于难，整个城市已空无一人，形同废墟。
石长生本来就已经筋疲力尽，加上刚才听了深蓝一番话，终于了解了自己当初心性大变的真相，情绪激动，飞到城堡上空时，只觉头脑一阵眩晕，从机甲战马身上跌了下来，落在了城头，昏迷不醒。
石长生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隐隐听到一个声音在急切地呼唤：“阿生！你没事吧？阿生……”石长生睁开眼，看到了玲珑焦急的面孔，她正眼泪汪汪地盯着他。当石长生离开后，她就片刻不停地冒着战火追了过来，终于在这城头找到了昏迷的石长生。
“玲珑。”石长生坐直身体，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我不是在做梦吧？”
玲珑紧紧抱住石长生，轻声劝慰：“你别难过，我知道你现在的心情，任谁知道了这样的事，都肯定很生气，很伤心……”
“不！”石长生轻轻摇摇头，露出一个令玲珑大为不解的轻松的笑容：“我不是伤心，相反，我是高兴。真的，我不骗你，我真的很高兴。”
“阿生，你没事吧？你有脾气就发出来，别憋在心里面。”玲珑急了，她以为石长生被刺激得精神失常了。
石长生轻轻坐起：“你一定以为我疯了对吗？你放心，我很清楚自己想些什么。”石长生艰难地站起来，望着面前一望无际、死气沉沉的废墟道：“你知道我为什么高兴吗？因为我终于找到一个可以为自己罪行开脱的理由——我的确是受人摆布，并不是自愿去做那些恶事的。正如我圣西姆师父所说，我的心中并没有邪恶，我只是一枚棋子，一个游戏中的玩具。”
玲珑点点头：“是的，我一直都相信你不是坏人，现在事实终于证明你是被冤枉的，你是个好人，真正的罪魁是深蓝。”
石长生苦笑着摇摇头：“玲珑，你是不是因此而觉得我可以不必再为我往日犯下的过错负责了呢？”
“当然可以……”玲珑刚说了一半，忽然停住了，因为她看到石长生脸上有着一种从没见过的神情，仿佛他一瞬间老了很多，也深沉了很多，那深邃的目光似乎可以洞穿一切。石长生，此刻宛如一个大彻大悟的智者在沉思着。
良久，石长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的确，如果不是因为深蓝电脑，我可能不会那么坏。但细细想一想，如果我心中没有丝毫恶念与野心，谁又能迫使我成为一个十恶不赦的人呢？有句俗语：‘鸡蛋不裂缝，苍蝇难下蛆。’我会被深蓝选中做一个反派，难道不也是因为我的确存着做坏事的念头吗？”
“人没有十全十美的……”玲珑道，“谁又敢说自己从没有过坏念头……”
石长生转过头来，望着玲珑秀美的面庞道：“为什么我们总要拿人不完美来做挡箭牌，为自己的恶行正名呢？为什么我们可以拿出那么多理由去为自己开脱，去证明自己不是个懦夫，但从来不肯拿出一个理由去担当自己的所作所为，去证明自己是一个勇士？”
玲珑望着石长生，隐隐感觉到石长生的心中正起着翻天覆地的变化。石长生望向远方：“我历尽艰苦，死去活来，到头来才发现一切不过是个游戏……玲珑，我很害怕，你知道吗？”
石长生面向远方的荒原，如同要拥抱这个世界一般，敞开怀抱：“如果从前的一切都是假的，那么到底我们现在所看到的、听到的、感觉到的又有多少是真的？这天地之间，到底还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我们终其一生，到底能发现多少？人们一生劳苦奔波，忙忙碌碌，他们到底花了多少时间来思考生命真正的意义？命运的真相，到底由谁来作最终的解答？”
一阵风吹过，掀起玲珑的发梢与石长生的衣襟，在风中猎猎作响。石长生缓缓垂下手臂，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也许……人生并没有所谓的意义。人生只有包袱，我们赤条条地来到人世间，背起一个个的包袱，然后又一个个地放下，最后，再赤条条地离开这个世界……”
玲珑低下了头，低声道：“命运……真的这么悲吗？”她像在问石长生，又像在问自己，也好像在向这无边无际的宇宙深深地发问。就在她感到这个答案深不可测，心也在深深沉下时，她感觉到一双温暖的大手搂住了她的肩，她抬起头，看到石长生的双眼闪着亮晶晶的光芒。
“也许很悲，但我愿意。”石长生笑容中带着一种超然物外的洒脱，这是玲珑从没见过的。与石长生往日那种随波逐流、甘心认命的神情截然不同，玲珑从石长生的眼中，看到了一种坚定，如同有一团无比旺盛的斗志之火在他眼中熊熊燃烧。“玲珑，例如你，就是我的一个包袱。但是，你是我最心甘情愿的包袱。”
玲珑颤抖了一下，她感到石长生的手是那么有力地拥着她，仿佛要把她融进自己的身体一般。石长生轻轻放开玲珑：“我常常在想，老天让我吃那么多苦，是不是真的有什么重任要交付给我？人活在世上，是不是都有各自的使命？我自从出生以来，前半生随波逐流，对命运的安排听之任之；后半生东躲西藏，甚至想过一死了之。我忏悔过自己的过失，承认过自己的失败，绝望，悲哀，光荣，梦想……我几乎什么都体味过，但是，我从来没有想过：我生于世上，到底有没有一个明确的人生目标？”
“人生目标？”玲珑以为自己听错了，当她肯定自己没听错时，露出一个万分欣喜的表情。因为她明白了，了解了真相的石长生并没有再次颓废下去，相反，久经磨难逐渐成熟的他终于心智开启，心中燃起希望之火，真正渴望重新树立人生目标来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
“是的！人生目标！”石长生坚定地点点头，“我不能再这么消沉下去了，我再不愿做他人的棋子，再不愿浑浑噩噩地活在世上。我要主动出击，我要有所作为，我要找回我的梦想，我不再认输了。不管我现在有多么软弱，可是，我要振作起来，我要与胡神和深蓝这些强大的家伙去搏一搏，向世人揭穿他们的真面目。我也要向韩冰他们这些人证明，我——石长生！不是无足轻重的人！”石长生的眼中浮现出当年自己在铁人杀阵中受训时奋勇搏杀的场面，一字一顿地道：“我要证明，我存在的价值！”
玲珑兴奋地抱住石长生：“太好了，这才是我的英雄啊！”玲珑听了石长生一席话，彻底放下了心头大石。她本来担心石长生又会陷入悲观与绝望之中，但现在看来，命运终于将他磨炼成真正的天地男儿，他终于向世界和命运发出了永不屈服的宣言。
“告诉我，你的梦想是什么？”玲珑挽着石长生的手。
石长生道：“我要弄清真相，我要迎回史前人类，我要知道我们的过去到底经历过些什么，我们拼死拼活地打这场战争，到底会有一个什么样的未来。”
“我也很想，可是……”玲珑忧心忡忡地说，“深蓝现在好像掌控了一切，我们根本无能为力呀，还能想出什么办法吗？”
石长生点点头：“办法是有的，但是很冒险。”
“那你说来看看。”玲珑道。
石长生沉默了一会，道：“我们应当找胡神合作。除了深蓝，只有他有能力找到史前人类，而且看得出来，他现在对付深蓝也很吃力，如果他没有帮手，他与深蓝的战争，胜负难料。”
玲珑吓了一跳：“这……这太疯狂了！胡神是人类的大敌，同他合作那简直是不可能的。阿生，你不要太……”玲珑没有说下去，这时她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石长生会不会因为太想对付深蓝以致开始不顾一切了？虽然玲珑也猜不出到底深蓝或胡神谁来掌控世界会好一些，但她总觉得，这个想法太离谱。
玲珑劝道：“你不要太心急，现在情况这么复杂，我们不如先静观其变。你现在刚刚知道自己受冤枉的真相，如果再让人知道你去与胡神这个刽子手合作，别人会怎么想？他们会认为你再一次背叛了人类，你会再次成为全人类的敌人。何况，胡神又会不会愿意同你合作呢？说不定还没靠近他就被他……”
“杀死了。”石长生接着玲珑的话说了下去，“不必担心，我想得很清楚，我也不会贸贸然跑到胡神那里去对他说：‘胡神，帮帮忙吧。’至于说有没有人理解我为什么这么做，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自己感觉，这是目前我们唯一的出路。”
玲珑犹疑着，道：“我们是不是应当再想想，再找些人商量商量，这个办法冒的险实在太大了，我们千万要谨慎。”
石长生道：“当然要。我知道，现在韩冰一定在率领人类的战士在积极地谋划如何对付胡神，我要去说服他，告诉他情况有了变化——胡神虽然该死，但比起背叛人类、意图将整个世界变成他的游戏世界的深蓝电脑来说，反而不再是主要敌人，我们应当去找胡神进行一场和谈。”
“深蓝固然是想奴役我们，但胡神是要杀死我们呀……”
“那么在你眼中，死和自由，哪个更重要一些呢？”石长生望着玲珑有几分迷茫的眼睛，道：“我不知道你怎么想，死固然可怕，但是，我可以从自己的经历中看到，一个受人摆布、被人当作棋子的人生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石长生回想自己惨烈的一生，语重心长：“如果要我选择，我宁可战死，也不愿活在一个被人安排好一切的游戏当中，浑浑噩噩、不清不楚地过完自己的一生。”
玲珑的脑子有几分迷乱，在生命与自由之间，她似乎一下也很难权衡出谁轻谁重。现在石长生面前有两条道路，一条也许是通往死亡，一条也许是通往囚牢，石长生毅然选择了前者。但是，这世界上的大多数人，是否真的会作出与石长生一样的选择呢？
但是玲珑并没有想多久，她是个绝顶聪明的女孩子，她知道命运的诡异难测，知道自己不管作出什么样的选择，命运都会有着出乎意料的变数。虽然她无法把握今后的方向，但她相信面前这个男人，从石长生深邃的目光中，她看到的是清澈、纯洁的愿望。
玲珑执起石长生的手：“我不知道真相，但是，我相信你。”
石长生用力握住玲珑的手：“走，我们去找韩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