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个说谎的大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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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必须审慎思考应该如何与幕后黑手对峙。

我确实坚信自己的推测是对的,可那说到底也只是推测。要是直接问对方是不是幕后黑手,而对方强硬否认,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那我显然处于不利位置。我手里掌握的并非监控录像和GPS定位信息等决定性证据,指向幕后黑手的那条细线还很脆弱,随意拉扯就会断掉。

所以,说句没出息的,归根结底,我只能寄希望于幕后黑手自首。我得巧妙地引导对方,套出足以让他无路可退的信息,然后逼他现形。但凡留下一点否认的余地,我就永远不可能诱导幕后黑手自首。信封事件的真相必然也会隐没在黑暗之中。

思来想去,我最终选择了一条路,那就是除幕后黑手以外,再次向所有参加过最终考核的成员寻求证言。为了切断幕后黑手的一切退路,我必须先扫清外围障碍。

我先给就引入SpiraPay业务一事商谈过多次的医院打了几个电话,然后打给了九贺。九贺给过我名片,我知道他专用于公事的手机号码。

“那起信封事件的幕后黑手好像不是波多野。”

听到我的话,九贺应该是惊讶了一会儿。沉默一阵后才开口说:

“……真的吗?那是谁?”

“大概……”

我犹豫了一瞬,不知该不该说出那个人的名字,最后还是决定如实相告。

“幕后黑手——是袴田。”

九贺思索了几秒:“那个……打棒球的吗?”

“……对。我有点事想找你确认,你有时间吗?一小时就够了。”

“最近工作有点忙,这样吧……估计对你来说太勉强了,如果今天下午一点来我公司的话,我或许可以想办法挤出一小时,我今天刚巧在总公司。”

我盯着电脑上的日程表,如果压缩下工作,勉强能空出一小时来。这样多多少少得加点班了,但问题不大。

时间快到了,我搭了辆出租车,朝六本木的商务区开去。快开到的时候,九贺苍太打来电话,说了个咖啡店的名字。

“在我们公司隔壁一楼,你在那里等我吧。”

我来到他说的咖啡店,点了杯混合咖啡。店里有露台座位,我在那儿找个位子坐了下来。比起等在店里,坐在露台应该更容易被他看见。九贺苍太果然很快就看到了我。

“突然换了地方,真不好意思。我们办公室在二十八楼,不太好劳烦你专程上来一趟。我去买杯喝的。”

他的身影消失在店里之后,大楼某个角落里接连涌出一群黑衣人,朝着我这边走了过来。他们从头到脚一身黑色装束,看着不大真实。这些人自然不是在搞什么化装游行。他们是应届求职生。从脸上稍稍放松的表情来看,他们应该已经结束了面试。男男女女共六人并排走着,彼此间保持着微妙的距离,没多久就在离我稍远些的露台位子上落了座。

“又是一年求职季啊。”九贺苍太单手端着冰咖啡走了回来,“我们那会儿好像早就定好了,那时和现在比起来,也不知道哪个更好。”

随便回一句就能应付过去的事情,我却没有那个闲情逸致配合他闲聊。大概是察觉到了我的紧张,九贺苍太坐到椅子上,收拾好表情,直接切入正题。

“你是来说幕后黑手并非波多野这件事的吧。”

我点点头,简单说明了之前的经过。波多野祥吾死了,从他遗物里发现了控诉我——嶌衣织——就是幕后黑手的文字记述,可我并不是幕后黑手。时隔八年,为了找出真正的幕后黑手,我面谈了包括鸿上先生在内的五个人,前些天终于锁定了真正的幕后黑手。不过,为了诱导对方自首,我需要获得除对方以外,剩下三个最终考核参与者的证言。

“所以你需要我的证言是吧。”

“可以请你看看这份文件吗?”

我从包里拿出文件夹放到九贺面前。见他已迅速地一一浏览起来,我便再次把手伸进包里。我抓着笔记本,盯着手包底部,过了一会儿又将笔记本放回原处。接着抓住饮料瓶,看着手包底部,过了一会儿又把饮料瓶放回原处。说不定行不通呢,可能没那么顺利。为了挥散不安,我竭力装出平静的模样,一边祈祷着,一边再次抓住笔记本——

“这个不对吧?”

听到九贺苍太的声音,我从包上抬起头。

“哪个?”

“这个。”

九贺苍太指向波多野祥吾在新生联谊会上赏花时拍摄的照片。

“看着很像,可与那天从信封里拿出来的照片应该不是同一张吧?”

他一脸天真无邪的神色。

“他手里拿的不是酒。”

我握紧咖啡杯。我想把嘴凑到杯沿,手上却没有力气。杯子倾斜的角度不够,我最后一点都没喝进去,就又把杯子放回了原处。

我需要点时间思索如何回话。

我思考了几十秒,确信万无一失。

没事的,他会坦白。

九贺苍太应该会如实道出自己的罪过。

“九贺,你说过自己对酒不感兴趣吧,就这样还能看出来波多野手里拿的不是酒啊。”

“什么意思?”

“这个就是酒啊,斯米诺伏特加。”

九贺苍太似乎还没完全弄清楚状况,恐怕他还以为自己只是被人嘲笑无知而已,就像之前没弄懂起泡酒和啤酒的区别一样。他不好意思地露出苦笑:

“咦,这个很有名吗?”

“当然了。至少袴田、矢代和森久保都知道。”

听到三人的名字,九贺苍太稍稍拉下脸来。他看起来渐渐起了警觉,但还是没完全理解我来这里的目的。

“你和他们三个已经又见过一次了?”

“对。”我点点头,“最后见的人是你。”

“也就是说……你什么意思?”

“我说怀疑袴田是骗你的,其实我觉得你才是幕后黑手。”

“原来如此,你骗了我。”

“是的。和你那天所做的一样。”

我有种仿佛要给雕刻作品落下第一刀的紧张感。第一刀一旦下去,就容不得二次更改,也无法恢复材料的原貌。原本的氛围、状态、谈话来往绝对再也不复从前。既然现在已经踏出了第一步,就只能勇敢无畏地继续往前走。为了不在心理上落于下风,我凝聚起严肃的视线。

“你要想知道我怀疑你的依据,我可以和盘托出。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不要再对八年前的那件事装作无辜。我想听你坦诚地说出一切。”

九贺苍太一副拿我没办法的样子,脸上露出自嘲的笑,而后抱起胳膊,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他这个架势,看起来既像已经认输,即将顺从坦白的前兆,又像是准备说自己很苦恼,请我不要给他安上莫须有的罪名。我已经点起火,完成了引爆。接下来就只等着看失去平衡的建筑究竟要往左还是往右倒了。我祈祷着,等待着九贺开口。

我的推理非常简单。

幕后黑手特意从“废片”里选出一张模糊的照片,究其原因唯有一个可能。那人之所以选择了带麒麟拉格啤酒,而非斯米诺伏特加的照片,是因为他不知道斯米诺伏特加是酒。

举行小组讨论那天,波多野祥吾看到照片的瞬间,肯定马上就知道照片应该是从他们社团的主页上拷贝下来的,但他肯定同时也心存疑问,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特意在废片专区里选择照片。波多野祥吾瞬间就组建出了与我相同的推理逻辑,可他单单在结论上出了错。

求职过程中,六个人里公开宣称不喝酒的只有我。幕后黑手不懂酒,所以只可能是嶌衣织,他应该是这样得出结论的吧。

幕后黑手已经无所遁形。事到如今,我并不打算追究那人的过错。

一个谜团已经解开。这个错误判断难免惹人不快,但我知道他这么推理没错。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为自己辩白几句,只可惜如今阴阳相隔,无从联系。

不喝酒的只有嶌衣织一人。当时连我自己都这么以为。然而事实并非如此,还有一个人也和我一样滴酒不沾。不过,单凭不会喝酒判定幕后黑手的身份,多少有些过于草率了。

哪怕平日滴酒不沾的人,看到斯米诺伏特加的酒瓶,说不准也能看出那是酒。即使并非爱好者,活在这世上,至少还是区分得开普通汽车和轻型汽车,总能理解贝斯和吉他的差别。尽管内心依然存疑,可我认为连起泡酒和啤酒都分不清的人,是有可能闹出这种乌龙的。我的预感方才已得到验证。这是我在尽力诱使他放松警惕后设下的小小陷阱。他无心说出的一句话,坐实了我的所有假设。

——他手里拿的不是酒。

然而,我能用的牌也就仅此一张而已。

知晓了幕后黑手是谁后再去查看会议视频,就能看出不少端倪。

会议室里乍一下出现不明信封。向来深思熟虑的九贺苍太明明可以给人事打内线电话,请他们拿走信封,却第一个带头开了封。

因为信封有正确的开封顺序。

“另,九贺苍太的照片放在森久保公彦的信封里”。看到这条信息,森久保公彦就会在侥幸心理的驱使下,想也不想地打开自己手上的信封。遭受告发的袴田亮也会破罐子破摔,打开自己的信封。遭到告发的矢代翼也会想着报复回去。三四张告发照片曝光于人前,受害者占据多数以后,是否应该打开所有信封的讨论就会变得活跃起来,渐渐地,会议室里大家讨论的核心就只剩下信封这一件事。

可要是不按这个顺序开封,事情就不会朝原定的方向发展。如果最先曝光的是波多野祥吾还未成年时喝酒的照片,事态又会如何呢。大家想必失笑一阵,这事就过去了。波多野祥吾不会受到多大的冲击,其他人也会对这一点也不劲爆的消息一笑而过,不再去关注那些意味不明的信封。九贺苍太事先做好了精细的谋算,而后照着计划分配、利用了信封。

还有,虽然森久保公彦和矢代翼手上的信封里多装了一张纸,要求他们在日程上造假,但九贺苍太自己并没有做出要从信封里拿出第二张纸的动作。只有他在没有接收到指令的情况下讲述了自己关于照片拍摄日期的推测。再来,最先指出照片右上角有噪点,左下角有黑点的也是他。引导大家讨论照片拍摄时间的人原本也是他。

尽管他始终牵引着讨论的方向,不断引导讨论朝有利于他的方向发展,可大家怎么也不会想到幕后黑手就是他。其中的原因很清晰。一是早在那场会议之前,他就一直表现出了对于我们而言不可撼动的领导者风范。二是告发照片导致的形象崩塌效果过于显著,以致于所有人都确定他不可能拿到录用机会。

九贺苍太做这些事根本得不到任何好处。

总之,以事后验证的心态做了种种调查后,无论怎么想,幕后黑手都只可能是九贺苍太。不过,如前所述,我的一系列调查都停留在“想”的层面。我能摆出来的依据,说到底就只有他先前一不留神失口说出的那句话而已。我说之前已经给袴田亮、矢代翼、森久保公彦三人设了同样的陷阱并不是撒谎。他们都了解斯米诺伏特加,当然也都知道斯米诺伏特加是一种酒。眼下得出的事实难以撼动,同时却也依然脆弱。

我的依据只有一个。

长久的沉默后,九贺苍太终于放下胳膊。他动作轻快地用吸管喝了口冰咖啡,堪堪润了个口,而后笑着摊开双手,顶着明朗的神色说出了第一句话。

“怎么办呢?”

我耐心等待着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该说什么才好呢,真是太难了。”

他又喝了口冰咖啡,盯着远处看了一阵。我本以为他只是想放松下眼睛,循着视线看过去,发现他是在看那些求职的学生。应该都是一帮大四的学生。几个男男女女待在咖啡店里,既没大声喧哗,也没高谈阔论。他们一个劲儿用听不习惯的敬语彼此交谈,好像在玩角色扮演游戏一样。

“我想,我应该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

我原本一直等着他回答“是”或“不是”,他没按常理出牌,反倒让我感觉喉咙像被捅了一下似的心神动**。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我动作仔细地拢了拢被高楼特有的对流风吹乱的刘海。这时,九贺又开口了:

“事已至此,你这么做应该不是为了让我给天国的波多野祥吾道歉吧?”

稳住,别急。

我对自己说道。我谨慎地回味着九贺的话,毋庸置疑,他已经坦白了自己的所作所为。第一道障碍已经跨越过去了,我几乎就要安心地叹出一口气,可我真正的疑问,真正的目的尚未解决。我小小地干咳一声,双手包住咖啡杯。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么做你根本得不到录用机会。”

“所以我才不知道该怎么说啊。”

“……你想说什么?”

“能不能录用对我来说已经无所谓了。我没把那个东西放在眼里。”

“……那,你的目的就只是抹黑波多野祥吾吗?”

“别别,可别这么说。怎么说呢,他那时太年轻了,我也是。所以真的很难说清楚……非说不可的话,就算是吧。我那个时候非常气愤。”

九贺仿佛摆脱了附体的恶魔一般,露出爽朗又不好意思的样子。

“我之前不也说过嘛,求职季是我混乱无序的一段时期。换成现在的我,就算心里有那个想法,大概也不会付诸行动。可当时的我不一样。一有那个想法,身体就当先采取了行动。如今看来,当时那股冒失劲确实不值得表扬。要是能穿越时空回到过去,我或许就会劝当时的自己不要做那种事。可这当然是不可能的。我当时的愤怒,我不打算批判那时的‘愤怒’。求职是多少年前的事来着……有八九年了吧。直到现在,我依然坚信那时萌生的‘愤怒’是正当的情绪,非但如此,我愤怒的火焰甚至还有可能烧得越来越旺了。”

“……你在愤怒什么?”

“一切,一切都使我感到愤怒。我之前也说过,最开始我是和关系很好的一个朋友一起进的面试,可惜那个家伙才到二轮面试就被淘汰了。”

九贺苍太说着,突然竖起右手食指。我以为这是他抑扬顿挫地讲话时的习惯动作,可事实看起来似乎并非如此。他的右手小幅度地上下摆动,指引着我的视线。他要我看的是耸立在他身后的那栋巨型高楼。

“我现在的公司办公室就在那里的二十八楼。今年是公司成立第四年。在那里上班的员工数量超过两百三十人,公司虽然没在东京证券交易所挂牌,姑且也实现了上市。去年的营业额突破了三百五十亿日元,成绩喜人——创始人是川岛和哉。哎,这名字你用不着记,总之是个很厉害的人就对了。他从上大学起能力就比别人高出一筹。我和他都在同一个研讨小组,无论是讲述自己成果的方式,还是推导出恰当结论的逻辑,他在任何方面都超出我一大截,简直就像个怪物。明明是个文科生,从设计应用到简单的编程,什么事都难不住他,简直是个全才。我完全不能和他相提并论。越比只会越显出我的可怜。那家伙找我一起创业的时候,我可高兴了。男人就是种愚蠢的生物,无论走到哪里都要和别人比较,非要分出个胜负不可。同级生正是彼此的竞争对手。我不知从何燃起的斗志,心想千万不能输给同级的同学。可唯有他是真正的特例。他虽然和我同级,却是我永远憧憬的对象,是我最尊敬的人。”

我面露困惑之色,不明白九贺说这番话意义何在。

“你还没明白吗?”

九贺苍太开心地笑起来,再次点点头,喝口咖啡,把胳膊撑在桌上。

“斯彼拉链接的考核,我那个二轮面试时落选的朋友就是他。”

我的目光下意识地从他身上移开,不知道该看哪里,便左边看看,右边看看,又莫名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我实在难以置信。”九贺苍太长叹口气,“某种意义上说,那就是一切的开端。”

大大的一声“啊”传了过来,仿佛带着赞叹的意味。当然,并不是有人在附和九贺苍太。这个声音是先前那帮求职学生突然大声发出来的。他们谈话的内容没有传到这边来,但可以看出,有个男学生正在滔滔不绝地讲述着什么。听他讲述的女学生带着刻意的笑,夸张地点头应和。

我逃避般喝了口咖啡。

“更让我难以置信的是,川岛落选了,我却一路晋级。原来我比川岛还优秀啊——我还不至于这么得意忘形,主要是川岛真的很优秀。我一说起这个,任何听到的人必定都会把川岛联想成乔布斯那种人物,觉得优秀是优秀,可为人嘛——总有些瑕疵。但我可以断言,不存在这回事。川岛为人处事也实在很有魅力。川岛的事就说到这里吧。总之,我萌生出一个特别大的疑问,那就是‘企业真的能选拔出优秀的学生吗?’这个疑问可以放到更加本质的层面详细解读。换言之就是,‘求职真的有用吗?’”

九贺苍太一口气喝完剩下的咖啡。

“回过神来才发现,斯彼拉淘汰了川岛,我却进入了斯彼拉的最终轮考核。在我看来,仅此一点就充分证明了‘求职’的缺陷。不过还有个更为冷静的自我在想,仅以一个事例说明一切会不会有失偏颇。我想,我是个陷在混乱状态里的求职学生,不妨在下判断时更加慎重一些。

“那天,参加最终轮考核的成员在涩谷的斯彼拉总公司集合,一眼看上去,确实都是优秀的人才。试着交谈了几句,似乎也都不差。但就我个人的感觉来说,谁都比不上川岛。有一次,我碰巧和高中时代的朋友一起聚餐。那个时候,同年级的学生聚到一起自然就要聊到求职话题,我也说了参加斯彼拉最终轮考核的事。我说,我现在在和谁谁谁一起准备小组讨论。然后就有一个人突然变了脸色,说里面有个家伙是诈骗团伙的人。

“我吓了一跳,然而惊讶的同时,又油然涌起一种‘看吧,就知道会这样’的心理。果然有人渣混在其中。然后我立马醒悟过来,人渣不只有那个诈骗同谋,我自己不也是吗。那个棒球部的大高个——是叫袴田吧——他说得有道理。我就是个上床不带套的混蛋,确凿无疑的‘杀人凶手’。惊愕着惊愕着,我渐渐抑制不住内心的焦躁。人事眼睁睁淘汰掉优秀的人才,却让两个人渣进了最终轮考核。在那天的酒局上,‘醒酒瓶事件’愈发坚定了我的想法。”

“……醒酒瓶事件?”

“你应该还记得吧。参加最终轮考核的成员集合过好几次,一起准备小组讨论。有一天,大家说要搞个酒局。具体细节我忘了,不过我记得当时因为有点事去迟了点,还记得那家店是带点情调的西班牙式酒吧,不是那种学生喜欢的廉价酒馆。那时我们互相都熟悉了很多,我预感到多少会有些闹腾,等我到那一看,没想到会有那么闹腾,闹得我想吐。退一万步讲,要是只有爱喝酒的在那喝酒起哄,随他去也没什么。可你都说了喝不了酒,他们还要在你面前放个大酒瓶,放话说要你把那一瓶酒喝完。我那时藏着没说,其实我也不会喝酒,真是无语。他们的幼稚、没品、所有的低劣品行都让我目瞪口呆。穿着西服,装出一副未来的优秀职场人的模样,其实却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不过是一帮愚蠢的大学生而已。”

“……有这回事吗?”

“那么荒唐的情景,你没道理忘了啊。要说没记住,估计就是被灌了太多酒,记忆模糊了。那就是场没品的酒局。算了,不说了。考核方式发生变更的通知就是在酒局刚结束没多久发过来的。我一个人反复看了好几遍短信,最后决定要给那帮幼稚的家伙一点厉害瞧瞧,教他们长点记性。我要让人知道,这六个人全都是不足取的人渣,所有人都不该进入最终轮考核……你问让谁知道?当然是无能的‘人事’,甚至是这个‘社会’了。

“我那时的想法?不夸张地说,我那时不带半点怀疑,深信人事在公司里就是精英中的精英,只有通过选拔的一小撮职员才能进入人事部。现在想起来真是好笑,你不觉得吗?他们在求职的学生面前摆出那么副高不可攀的姿态,是不这么装模作样就说不了话吗?进公司上班以后,我真的大吃一惊,没想到人事部在公司里的地位竟然是那样的。没有一个人觉得人事部好,非但如此——平时提都不提这个部门。然而一想到生杀予夺大权掌握在这么一群无能之辈的手中,我就会涌起一股欲杀之而后快的情绪。明明没有看人的能力,还要装出傲慢的态度,好像能把人看穿似的。我曾经竭力思考过他们当时看到了什么。如我先前所说,我以前坚信人事肯定有那种像漫画里说的一样,划时代的、不可撼动的绝对指标。他们永远不会犯错,掌握着一些不为人所知的窍门。

“可实际上呢,根本就不存在这种玩意儿,不可能存在。”

“真是了不得的循环。学生为了进不错的公司,一个谎接一个谎地撒,人事隐藏公司的负面消息,用一个又一个谎言吸引学生前来。面试是面试了,可人事判断不出学生的资质,于是怪模怪样的学生按部就班地获得了录用机会。成功进入公司的学生上班以后发现公司撒了谎,大感惊愕;人事也惊愕,发现招进来的学生不符合预期。永远都在重复这样的循环。撒谎,被骗,不断诞生强烈的意外挫败。我就是要向这个社会体系,向一切宣告自己的想法。我实在是非常愤怒,所以才策划了‘那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