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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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风从门外拂过后背,周停棹终于回过神,从她怀里退出来,很轻地说了句:“不冷。”

险些就任她这么抱下去了。

桑如当他是不好意思,拉好外套拉链坐回去,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跑步。”

“跑步?”桑如诧异地问,“这个时间?”

周停棹的脑子稍微顿了顿,回道:“想点事情。”

桑如“哦”了一声,气氛便莫名地陷入安静。

外头的风声确实有些大了,教学楼后院种了两株银杏,一株百年,一株略年轻些,不过都已经长得很高,树叶被卷得哗哗作响,反倒比屋里热闹上许多。

桑如托着腮,偏头看他,问道:“这时候你应该说,你呢?”

周停棹便问:“你呢?”

桑如低头笑道:“忘了把要给家长签字的试卷带回去了,回来拿。”

“嗯。”

没能把自己的思路理清,周停棹的确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听见桑如小声地叹了口气,下一秒竟起身坐到了他的桌子上。桌子相撞发出“砰砰”的响声,扰得他心神不宁。

窗外的月色是唯一的光源,眼下被她挡去大半,桑如手撑在桌面上,弯下腰,说:“你离我近一点。”

静静地望了她片刻,周停棹没问她要做什么,倾身靠前。

“我们小周怎么不开心呀,嗯?”

似曾相识的话让他没来得及反应,怔在原地。

小公主有着比他想象中更细腻的情绪感知力。

在长大后,这又会是怎样的境况呢?

她跟不相干的人说那么多话,又留下联系方式,即使是裴峰也不行。于是他将她欺负得狠了,她眼角、脸颊都晕着红,强端着正经的语气说:“我们周总不开心?”

他想说没有,但说不出来。

太违心。

意识飘飘悠悠晃去了遥远的地方,直至感知到她的靠近才骤然回笼。眼前是同一个人,只不过换回了十年前的校服、马尾。

桑如揉了揉他的脸,像逗小孩儿似的。

“好了,不要不开心。”

人影重叠,心跳恍然间越发像是在擂鼓,周停棹的鼻息忽然变得深长且克制,最终找到自己的声音:“没有不开心。”

桑如没说话,只是这么安静地看着他。

“你是谁?”周停棹忽然开口。

桑如人都傻了,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自言自语地嘟囔道:“没发烧啊……”

“你是谁?”他又问了一遍,神色认真。

“桑如啊……”

周停棹站起来,两人顿时视角翻覆。

他微微俯下身:“谁?”

“桑!如!”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一个探究,一个困惑。

就在这沉默的片刻里,忽然听得门外传来匆匆的脚步声和熟悉的嗓音,有些急切。

“崽崽?在吗崽崽?”

桑如一急,下意识推开周停棹:“我妈来了!”

周停棹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外头的声音已经逐渐逼近。

桑如正要跳下来,腰间却忽而被一双大掌握住,下一刻她被人腾空抱起,紧接着便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地面。

周停棹等人站稳才松开手,说:“去吧。”

桑如心跳未稳,下意识地问:“那你呢?”

周停棹轻轻地拍拍她的脑袋,答非所问:“你走吧,我有办法。”

说完他便阔步走到了教室前方去。

蒋女士的呼喊犹在耳边,桑如拿起试卷,从后门出去前再度回头,正看见周停棹在讲台后蹲下。

以他的身高这样做,应当很为难。

桑如只想了一秒,又返回将试卷放在了桌上。

踏出教室门的一刻,蒋女士正走到这里,一见到她,那失去平日端庄的呼喊声忽然顿住,焦急的神色凝在脸上,一把将她抱住。

桑如被紧紧地抱着,听见蒋女士在耳边好像带了哭腔似的念叨:“你怎么出来这么久都不回家呀,知不知道妈妈有多担心……”

桑如不知怎么的,有点想哭,拍拍她的背,说:“妈妈对不起。”

“找到了就好!”

桑如循声望去,说话的是站在旁边的保安大叔。

她又拍了拍蒋女士以示安抚,从拥抱里抽身,转而牵住她的手,朝保安大叔点头致谢:“麻烦您了,谢谢。”

“没事,”大叔说,接着困惑地挠了挠头,“可是我都检查过了啊,楼里明明没人了我才锁的门。”

“可能是您在检查的时候,我正好上去拿东西了,您没看见我。”

“哦哦,那咱们走吧。”

他转身,桑如便也牵着蒋女士跟在后面。

“你以后还是把手机带在身边吧,妈妈不担心你玩手机影响学习,只要别再像今天一样让我找不到……”

桑如乖巧地“嗯”了一声,不动声色地回头看了看。

身后的走廊重新回归寂静,却没了自己孤身一人时令人脊背发凉的氛围。

他还在那里。

铁门“吱呀呀”地被重新上了锁,桑如盯着保安大叔的动作,耐着性子等。

等一个时机。

这个时机直到他们到了校门口时才降临,桑如停下脚步,“哎呀”了一声。

蒋舒:“怎么了?”

“我就是来拿试卷才被锁在里面的,结果试卷又忘拿下来了。”

“我再去拿一下!”桑如咧嘴笑笑,哄了哄蒋女士,又向保安大叔求道,“叔叔能把钥匙借我一下吗,我去拿东西,马上回来!”

保安大叔想了一下,解下钥匙给她说:“行,快点啊。”

“好嘞!”

桑如拿到钥匙就往回跑,听见蒋女士在后头喊:“慢点儿!要不然我陪你去吧!”

“不用了!”桑如边跑边回头叫道。

到达教学楼下时,心跳频率已经很高,桑如顾不上休息,开了门立刻往楼上走去。

三层楼不高,但一口气爬上去还是挺累人,到了楼梯拐角,桑如停下,撑在楼梯扶手上喘息了几秒钟,便又立刻赶回教室。

后门虚掩,留了个小缝。

刚刚离开时,门明明大敞着,她故意没关。

桑如推开门,试探性地叫他:“周停棹?”

没有回音。

她又唤了一声,身后突然传来应答。

“我在这里。”

桑如回头,却见她寻找的人正站在身后,胸膛微微起伏着,像是也才匆匆赶来。

她走近他:“你去哪儿了?”

周停棹没答,抬手向她递来一样东西,桑如这才发现他手上一直拿着几张纸。

她接过来,是她故意留在这里的试卷。

“你落东西了,正准备给你。”周停棹说。

桑如困惑地问道:“可是我刚刚上来的时候怎么没看见你?”

“嗯,”周停棹想了想,说,“我出去以后看见你又回来了,就跟着过来了。”

“你是怎么出去的?”

周停棹抿抿唇,缄默不言。

桑如了然,淡淡地问:“从二楼翻下去的?”

周停棹看看她,又不自在地移开视线看向地面,轻声“嗯”了一下。

怎样上来便怎样下去,桑如安然回去就好,他又有什么所谓。

带着她落下的试卷,连翻个楼也万分小心。通往校门有一条更近的小路,只不过道旁栽满绿植,夜里不常有人走。

他想追上去,虽然没想好怎样把试卷还给她,但跟在后头,总能找到机会。然而她忽然沿原路跑了回来,没看见他,径直往教学楼去。

周停棹看着她奔跑的背影,那样匆忙的样子,大约就是回来取试卷的。

于是他跟在她身后,到达三楼,忽而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紧张地放缓了脚步,到后门口,却听见她在叫他的名字。

她叫他名字的声音很好听,尤其是叫“周停棹”的时候,每一个咬字都像在抓挠他的胸口。

这个声音换了种语气,可能是生气,也可能是担心,又或者有别的什么意思。桑如下命令似的说:“以后不许再这样了。”

周停棹顿了顿,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