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金特意将那个戴着手铐的病人指给我,他的目的其实非常简单,就是想告诉我病房里住着一个老犯。
住院的时候能遇到一个在押囚徒当病友,每天都有警察看管着的确挺新奇的,然而绝对够不上一个完整的故事。能称得上故事的是在这个犯人身上发生过的经历,并且足够传奇。传奇到他在候审的这段时间里居然写出一本自传,并模仿但丁给自传取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名字——《我的神曲》。虽然书没有获得被出版的机会,但司法机关内部却因此轰动一时,甚至传阅率很高。不过十分遗憾,我无缘拜读。我所知道的一切是李大爷的弟弟李二大爷认识的一位在看守所工作的朋友告诉他,他再当闲天聊出来的。不过李二大爷说的也不够详尽,我凭着记忆尽量恢复。
对了,我好像忘记说了,这个犯人最后的结局是执行枪决。
犯人的名字叫朱大楠,四十出头的年纪,上有老下有小中间还有个感情不太和睦的媳妇,生活压力挺大的。他具体的家庭出身我不太清楚,好像也算是书香门第。朱大楠在家排行老大,父母都是知识分子。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都没有结婚,却属于前途无量的那种大好年轻。据说朱大楠的弟弟在一间国字号科研所里当研究员,是负责精尖的项目的高级工程师。妹妹则刚从一所海外知名大学毕业回来,那时候的海归和现在相比含金量高出不止一个档次,无数用人单位排着队的来请她。只有朱大楠混的比较惨,在一家濒临破产的企业做文职,工作有今天没明日的,被优秀的弟妹一比较,在父母妻儿面前更抬不起头来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来就没什么家庭地位的朱大楠前段时间突然觉得自己身体不太舒服,对媳妇一说媳妇却抢白她能耐不大毛病不少。朱大楠窝窝囊囊的只好自己到医院检查,检察结果一出来当时傻了眼——肺癌晚期,伺候好了顶多再活二年。
回到家里,朱大楠没敢直接跟亲人说,而试探性的先问媳妇:“我要是得绝症你怎么办?”
媳妇没好气地回答:“你赶紧死了吧,你死了我带儿子找个有钱的主改嫁嫁了。”
朱大楠又去探父母同样的口风,父母同样根本不当回事:“我们老两口子啥时候指望过你呀?你看你弟弟妹妹哪个不比你强?”
最后他问儿子:“爸爸要是死了你怎么办?”
儿子用稚嫩的嗓音回答:“那我就陪妈妈高兴呗!妈妈说过,等你死了咱家日子就好了。”
哀莫大于心死,身患绝症又得不到家人的关怀,朱大楠的心理渐渐扭曲变态起来。他不知道搁哪弄来一瓶烈性毒药,借着全家人聚会的时机悄悄掺进菜里,直接导致父母妻儿弟弟妹妹六口一起人暴毙餐桌,无一生还。
毒死了这一家子,朱大楠不慌不忙的换了件新衣服,给自己捯饬得立立正正干干净净,跑到派出所自守去了。
警察了他犯下的滔天罪行,恨得牙根直痒痒,质问他什么不跟家人一块儿死?
他口吻中透着一副置生死于度外的不屑与怨恨:“这群人有一个算一个谁拿我当亲人了?我现在想起他们就来气,不想在黄泉路上再跟他们见面!再说了,我给自己下毒算自杀,听说自杀的人死后永世不得超生,我还打算下辈子好好做人呢。”
很明显,朱大楠没打算活着出去。可他把警察办案想的太简单了,本以为审他一个月半个月给他枪毙了一了百了,没想到司法程序这么复杂,看守所里蹲了大半年也没给他的罪刑来个盖棺定论。
等死比死亡本身往往更折磨人,看守所恶劣的条件更使他的身体每况愈下,常常疼的整宿睡不好觉。他以前听说杀人犯在号子里的地位比那些小偷小摸高,不会受欺负,没想到监狱里最不缺的就是穷凶极恶的歹徒,谁会怕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更加不可思议的是这种地方居然还存留着一丝正义感,狱友们知道了他谋害双亲杀妻灭子的恶行全都变着发的难为他,让他候审的日子过得度日如年。
朱大楠反抗过几回,可孱弱的身躯怎么是那些五大三粗的恶汉们的对手,换来的只有变本加厉的疯狂报复。朱大楠彻底绝望了,他开始后悔当初为什么没和家人一块死,即便灵魂永不超生也比现如今的处境强上万倍。终于在一个深夜,他趁所有人都在熟睡的时候自杀了。
朱大楠的自杀手法简直令人难以置信。他将衣服袖子拆了下来撕成了一个布条,拧成绳子缠在脖子上活活给自己勒死的。按理说这种死法在理论上是完全不可能完成的,因为人在绕颈的过程中会窒息昏厥,失去意识后手自然放松力气,导至受力程度达不到至亡的效果。人若想把自己勒死,除了利用体重悬梁上吊没有其他的成功的可能。然而,朱大楠竟然做到了,他真的仅凭两只手不借助任何外力居然真的自杀成功了。
犯人自杀不是小事,各方面立即联合调查,法医也在第一时间内对朱大楠的遗体进行了尸检世界。就在手术刀刚刚划破皮肤的一瞬间,朱大楠居然“呜嗷”一声怪叫活过来了,差点没把法医吓死。
关于朱大楠起死回生的种种科学解释我在这里不想过多讨论,说也说不明白。我只讲那篇自传《我的神曲》中记录下的死亡游记:
朱大楠把搓成绳子的布条套倒脖子上的感觉一点也不好受,不过跟心里的苦比起来却又实在算不得什么。随着大脑渐渐缺氧,他什么都看不见了,仅凭最后的意识判断出眼前的漆黑与夜晚看守所里的那种阴暗是完全是两码事。在这无尽的空旷中,朱大楠觉得自己好像一根羽毛,轻飘飘的向下坠落。这种感觉很舒服,很惬意,特别对失去自由的人来说仿佛品味到了一种从灵魂深处迸发出来的不羁与洒脱,他甚至希望这种状态永久持续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落到地面上。四周围依然伸手不见五指。地面有些咯脚,似乎赤足踩在布满碎石的海滩上。一种强烈的孤独感突然袭来,朱大楠开始慌张的向四下里搜寻。终于,他发现远处有一个深红色的小光点,只有米粒般大,乍看跟一柱点燃的香头差不多。于是,他跌跌撞撞地向那个光点走去。
光点越来越大,走近之后才发现那原来是个出口。朱大楠谨慎的想观察一下出口那头的景物,强烈的逆光在他视网膜上投映出的是个刺眼的深红色圆盘。一阵放肆的谈笑声从圆盘另一侧传了过来,说话的人有男有女毫不掩饰自己不羁与**。
想起身后那片寂寞无助的黑暗,朱大楠狠狠一咬牙从出口处钻了出去。
出乎意料的是,出口外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大厅,大到可以用无边无际来形容。朱大楠只能看见高高的天花板上坠满各种各样奢华的吊灯,却望不到四周的围墙。大厅里摆放着数不清的圆桌,桌面的珍羞美味堆得像小山一样。这种场面,他跟领导开的时候遇见过一次,不过那所宴会厅的规模跟眼前这座肯定不可同日而语。
形形色色不计其数的男女老少围在桌子旁高谈阔论,他们衣着光鲜却穿的袒胸露臂斜腰拉胯,一副不修边幅的样子
朱大楠愣在原地不知该何去何从,站了半天,一个满脸大胡子的男人注终于意到了他。大胡子从座位上站起来朝朱大楠挥挥手,热情的招呼道:“你过来,上这边儿来。”
朱大楠的思维已经完全木讷了,他茫然地向大胡子走过去。
大胡子也不啰嗦,拍拍他的肩膀:“你是新来的吧?”
朱大楠像傻子一样点点头。
大胡子随手从桌子上拿起后一副碗筷递给他:“来来来,先吃着。”
朱大楠伸手接过对方递过来的餐具,怯怯地问“请问这是哪儿啊?”
大胡子满不在乎的说:“管他是哪儿呢?是哪都行!有吃有喝不是挺好吗?”
朱大楠有些不知该怎么答付,他又扭头向身后看了一眼。转回身想继续找大胡子询问这里的情况,却惊奇地发现刚才大胡子坐的座位上换了一个人。现在坐的是一位脸上有条刀疤的老头儿。老头正端着一杯酒细细的品尝。
朱大楠大惊失色,忙问:“大爷刚才座在这的那个人呢?”
老头神情冷漠:“你问哪个人哪?这的人多了。”
朱大南连忙伸手在自己脸上比划了一把:“就是留着挺长胡子那男的……他上哪去了?我才一回头的功夫就没影了。”
老头轻笑了一声,充满了蔑视的反问:“你是新来的吧?你不知道吗?在这个地方不可能见到同一个人第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