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六十五夜诡故事

第一百八十夜、隔壁的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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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孤独到什么程度才会在许多陌生人面前自言自语?

望着老汉颓唐离去的背景,当年的我实在无法想像。前几天我去公墓祭祀先人,恰巧遇到了一位五十多岁的老汉。仿佛情景重现一般,他也正蹲在妻子的墓碑旁清理着一棵小槐树,见我们来了同样絮絮叨叨的抱怨着“坟头长刺槐伤丁又败财”。不过,他并没有唠叨出自己的故事,而是在已经拔出树根的位置细心的洒上石灰,铺上一层白布,填满了细砂,又将地砖整整齐齐码回原位,才心满意足的搓着手嘀咕道:“唉呀槐树,小槐树儿……哎?老伴儿,你是不是想我了?呵呵呵呵……”

我猛然意识到,槐树的槐与怀念的怀同音。果然,每个人都是一本精彩的故事书,只不过没有把书中的内容好好整理一下罢了。

送走李大爷最后一程,李大娘表现出了惊人的坚强,平静的带着李小金继续过日子。记得学校放寒假不久的一天早上,李大娘刚出门,隔壁屋里也出来一个男的。李大娘随口对邻居打了个招呼:“上班啊?”便准备往楼下走。

那男的点点头,旋即把李大娘叫住了:“嫂子啊,你家李哥晚上这呼噜打得也太响了,我一整宿都没咋睡着觉。”

李大娘愣了一下,没反应对来对方的意思:“啥?你说谁打呼噜?”

对方信誓旦旦:“我李哥呀!”

李大娘家隔壁住的这个男人姓庄,岁数比我爸小点。他也是吕仁才厂里的职工,大家背地里都称吖他为“犊子”,连着姓一起念就成了名附其实的“装犊子”。

我这么简单介绍一下他的外号,相信庄犊子的性格特征便跃然于纸上了。假如谁家孩子考上大学,他肯定大义凛然的说:“考上大学算啥呀?路还长着呢,现在这社会能挣着钱才是真本事。”反之,如果谁家发财让他知道了,必须找机会表示出自己的嗤之以鼻:“也就是点子正瞎猫撞着死耗子了。有钱能咋地呀?再有钱也是没文化的老倒子!”好容易遇见一个凭借丰富的知识研究出专利赚得盆满钵满的主儿,庄犊子依旧振振有词:“使大劲搁中国嘚瑟嘚瑟吧,那点破技术在外国算个屁呀?”

虽然他经常拿外国怎么怎么样做为鄙视别人成就的理由,却并不代表这个人崇洋媚外。再比如说有人谈论昨天那场球赛很精彩,庄犊子肯定会一本经的不屑一顾:“中国足球还能看呀?也就搁窝里横一横呗?碰着外国队就傻逼!”对方跟他解释不是国足而是世界杯,他同样会轻蔑的说:“一帮外国人赢球跟你有啥关系呀?还不如合计合计晚上吃点啥呢!”最令我印相深刻的是那年阿拉法特获得诺贝尔和平奖,他居然喷出个:“得奖能咋地?美国想干他照样干死他!”

总之,庄犊子每时每刻都在用贬低别人的方式向外界彰显着自己的高瞻远瞩与莫名的优越感,所以平时跟谁也唠不起来嗑,不太招人待见。就连媳妇也无法容忍他一惯傲慢的态度,同他离婚带孩子回娘家了。可他哪怕妻离子散的独居了两三年,依然没有任何自我检讨的意识,还是我行我愫的见谁喷谁,逮谁跟谁装犊子。

李大爷在世的时候与庄犊子仅仅保持着见面点头的交情,并且两家隔着一道墙住了十来年,庄犊子从未抱怨被鼾声吵醒过,实在分辨不出对于李大爷都下葬一个多月的事实他是孤陋寡闻还是在故意装犊子。

表达出了自己的不满情绪,庄犊子留下一句:“以后给李哥整个得劲点的枕头,也就是我脾气好,换别人指定跟你家急眼。”说完趾高气扬的走了,根本没给李大娘反驳的机会。

李大娘愣在原地琢磨了半天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只好悻悻的办自己的事去了。

到了半夜,李小金躺在小**很快进入了梦乡,李大娘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心里翻来覆去的合计:自己睡觉从来不打呼噜,儿子要是打鼾的话最先被吵醒的肯定是自己,怎么可能连邻居都睡不好了而自己一点知觉都没有呢?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李大娘刚刚有些困意,门便被急促的敲响了。敲门人大大咧咧的阐明了自己的身份:“睡着没?我是隔壁小庄!”

李大娘赶紧起身开门:“这么晚了,啥事呀?”

庄犊子的眉毛挑得老高:“早晨跟你说的事你一点没往心里去啊?别赖我说话难听,也就是这么多年的老邻居,要是住在别的小区人家早跟你翻脸了!”

李大娘不明所以:“到底啥事呀?”

庄犊子以为李大娘明知故问,提高了嗓音:“你家老李打呼噜声也太响了,他白天都干啥了晚上睡这么死?还让不让别人活了?你们自己受得了啊?”

李大娘心一揪:“小庄啊,你真不知道我们家老李已经……已经走了?”

庄犊子一愣:“走了?上哪去了?”

李大娘犹豫了一下,缓缓吐口:“他……他都死了快两个月了!”

庄犊子倒吸一口凉气:“死了?我……我没听说啊?不一直好好的吗,哪能说死就死了?”看表情,他对李大爷去世的消息的确一无所知。然而惊讶只持续了几秒钟,庄犊子马上重新装起犊子,“这可是你的不对了嫂子,家里出这么大的事怎么不通知一声啊?”

李大娘叹了口气:“又不是老喜丧,不想给大家添麻烦。”

庄犊子严肃板起脸,摆出一副领导训话的架门儿:“我不得不说你两句了嫂子!你娘家是农村的,没在企业里呆过吧?这么大的事连言语都不言语,知道的是你们家不乐张扬,不知道还以为你们家眼框子高,瞧不起别人呢。事没有你这么办的……”

李大娘想解释解释:“小庄,我不是那个意思……”

然而庄犊子只是习惯性的装装犊子,根本不在乎李大爷的白事。装过瘾之后,他继续贯彻此行的来意:“嫂子,你这呼噜也打的也太水平了?我刚迷瞪着就让你呼噜整醒刚迷瞪着就让你呼噜整醒,还隔着一道墙呢,你是故意的不?”

李大娘十分委屈:“小庄,我也才睡着。家里就有人一孩子,他平时也不打呼噜啊,我一直听着呢……”

庄犊子根本没想让李大娘说完,大手一挥不耐烦的说:“行了行了,多大点事啊,你注意点不就完了?也就是我脾气好,要是搁单位你敢跟领导这么强词夺理,早给你穿小鞋了。”说完,头也不回的回家了。

李小金被庄犊子这么一闹也醒了,跑到门口问李大娘:“妈,谁来了?”

李大娘赶紧把他推进屋里:“没事,赶快睡觉去。”

李小金困劲没过,很快再次睡着了。借着透过窗帘的朦胧月光,李大娘看着儿子起伏不断的胸脯内心充满疑惑:究竟是谁打的呼噜吵得庄犊子睡不好觉呢?

一声清晰的鼾声突然响起,紧接着持续起来。声音不大,而且很闷,打鼾的人好像是拿被子蒙受住了头。李大娘不免一怔:难道这个就是打扰到庄犊子休息的动静?

李大娘竖起耳朵努力寻找声音的来源,听了一会突然混身觉得发凉。他们家并排放了一张单人床和一张双人床,每张床都靠在墙根上。小**睡的自然是李小金,李大娘由于每天早起做饭,于是睡在大床靠外一侧,李大爷去世后她也没有改变多年的习惯。刚才为了方便观察李小金,李大娘侧躺着脸朝外。现在她惊异的感觉到,那个连绵不断的呼噜声正是从自己的身后传来的。

李大娘全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手心瞬间冒出冷汗。难不成孩子他爸舍不得走,趁着夜深人静回来睡觉了?李大爷从前不是一点呼噜不打,偶而特别疲劳或者睡得不舒服也会吭叽几声——上点岁数的老爷们差不多都有这种通病。可他从来也没有过鼾声震天响,甚至吵到邻居的时候啊?

正疑虑间,鼾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庄犊子愤怒的砸墙声:“有完没完,还他妈能消停消停不?”

庄犊子的牢骚发完,四周终于重新陷入沉静。

第二天晚上,庄犊子再次上门表示抗议。李小金年纪不大脾气却挺暴躁,学着大人的模样跟庄犊子吵得热火朝天,李大娘拉都拉不住,惊动了住在楼下的李二大爷。李二大爷更是出了名的活叫驴,大喊一句:“庄犊子你挺牛逼呗?欺负人家孤儿寡母?有能耐冲我来。”不由分说给庄犊子推进回家,跟着进去反手将门带上。

李二大爷具体是怎么收拾庄犊子的我不得而知,反正这晚之后庄犊子再也没在李大娘面前装过犊子。然而,当天深夜李大娘又一次听到了奇怪的鼾声,声音源的方向仍然是李大爷生前睡过的位置,好像从不透气的棉被底下发出来的。鼾声持续了好一阵子,最后随着庄犊子暴躁的“哎呀”声消失。整整一夜这个过程重复了三四个来回,直到天光放亮才彻底结束。

第二天晚上,李大娘紧张的无法入眠,只要合上眼皮,面前便浮现出李大爷的音容笑貌。她感到十分害怕,却又抑制不住对丈夫的想念。于是,李大娘在心里暗暗打定主意,如果那个鼾声再次出现,无论如何也要叫一声李大爷的名字,问问他还有什么恋恋不舍的牵挂。

夜已深,李小金早已睡熟。李大娘脸朝外侧躺在半张**,特意在床里腾出了宽敞的地方。然而,她等来的却不是那个诡异的鼾声,而是极赋节奏感的“咔嚓”“咔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