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六十五夜诡故事

第九十三夜、鱼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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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这个故事跟鬼神无关,但我要在正式讲述之前郑重提醒各位看官一句:如果您自认为心里承受能力比较弱,请务必将这段内容跳过去。假如说前文中“死孩子皮卷大蛆”的桥段已经让您觉得恶心了,那么卡鱼刺的遭遇,即使过去了很多年,现在握着笔想把它写下来我,手臂上的汗毛依然根根倒竖。

虽然本章会涉及一些后续主线的情节,不过我保证,即使错过也不会特别影响通篇的阅读。当然,写故事就是给人看的,提醒的太多反倒显得矫情。我就是这么一交代,听不听在您。咱们闲话少说,言归正传,书接上文:

我最爱吃的食物就是鱼。

无论高低贵贱煎炒烹炸,只要是鱼就能让我垂涎三尺,欲罢不能。家里人都笑话我,不是属狗的,而是属猫的。所以对于嗜鱼如命的我来说,完全不可能拒绝夹到碗里的鱼肉。

大娘放到我碗里的这块鱼是白鲢子,这个品种肉质比较软面,刺也多,还有一股十分浓重的土腥味。但真正喜欢吃鱼的人其实享受的也包括腥味——跟不膻的羊肉不正宗是一个道理——其次,刺多的鱼身上可以运动的部位就更多,用老百姓的话讲叫从头到尾全是活肉,活肉的味道同一整块死肉疙瘩相比,其鲜美程度绝对不可同日而语。我是吃鱼的天才,很小的时候便悟到了这两个道理。再加上鲢子鱼我以前从来没品尝过,觉得很新鲜,于是有滋有味地把它塞进嘴里。

大娘给我夹的这块是鱼肚子上的肉,不像背鳍那么多刺。我用舌头抿了一下,还没来得及细细咀嚼,堂姐又夹起一筷子拔丝地瓜直接送到我嘴边:“大光,快吃!这个菜一凉就硬了,不好吃了!”

她的热情令我不好推却,囫囵着把那口鱼肉咽了下去,又将地瓜含在嘴里。鱼肉滑过喉咙的一瞬间,突然传来一阵刺痛,丰富经验告诉我:鱼刺卡嗓子眼儿了。

我忘了之前有没有同大家讲过,每次我有个病有个灾一般都自己挺着,不愿意告诉我妈。并不是我性格多么坚强,而是我真怕我妈一听见我歇哩就会瞪圆眼珠子,大声质问:“怎么又难受啦?是不是瞎折腾的?你咋这么不叫人省心呐?”弄得像我闯了多大祸似的。

如果需要去医院,看完病她还会感叹一声:“钱花到位就好了,就是想往这送钱了。”让我特别不舒服。我知道她不是不痛我,只是有口无心,可我听者有意。于是每当碰上痛脑热,我基本都偷偷扛着,要不就是扛好了,要不就是扛到晚期才被发现。所以像吃鱼卡刺这种小事儿,绝对不会向任何人打招呼。

我三两下把拔丝地瓜嚼碎,又填进去一大口米饭一块噎了下去,再使劲清清嗓子。整套流程下来,喉咙不像刚开始那么疼了,可异物感并没有消失。

这顿饭吃完,已经快晚上七点钟了。大冷天的我们还得骑一个多小时的车回家,于是匆匆告辞。回去的路上,寒流来袭,气温骤降,冷风把坐在前面横梁上的我脖子都吹木了,嗓子眼扎刺的感觉也越来越淡。

骑过一半路程,我妈终于把被老中医看出来的闹心事说了出来:“老陈,咱单位可能要发动全体员工集资。”

我爸骑车骑得呼哧带喘:“集资?咋想起来集资了呢?”

更具体的情况我妈也不太了解:“听他们说要进点高档原材料,再去南方买点新的版型重新组织生产。其实咱厂子产品质量挺好的,就是样式太过时了——他们那些打版的也不会整什么新款,要不然也不能效益不好一直缓不过来。”

我爸“哦”了一声,沉默了一会才说:“普通工人也得跟着集资吗?一个人得交多少钱呐?”

我妈先埋怨我爸没认真听她说话:“不是告你要发动全厂职工吗?”然后又想了想,接着说:“我听他们唠嗑儿,说一个人不是一万就是两万……”

我爸微微吃了一惊:“开会跟你们说的呀?”

我妈立刻回答:“还没呢!现在都这么传。咱同志都说不想参加,这钱也太多了,谁拿得出来呀?一个月工资才几个钱啊?”

自行车经过一个风口,我爸顶着风紧蹬几脚越了过去:“这么大个事,不交能行吗?”

我妈语气有些怯:“听……咱车间主任说是都自愿的,愿意参与的以后肯定有好处。不交……估计也没啥大事儿。我琢磨主要是发动那群办公楼的,车间那点儿死工资上哪攒两万去呀?人家也不会掂记咱这仨瓜俩枣的……”

我爸欲言又止,改口说道:“那你先看看情况吧,等通知下来咱们再研究。”

一直骑到八点多钟,终于艰难的回到家门口。离着老远我便兴奋的大喊:“妈!妈!你看咱俩堆那个雪人……”话没说完,咽喉一阵剧烈的抽搐,猛烈咳嗽起来。

我妈忙帮我拍后背:“慢点儿,灌一肚子风!”抬头看见雪人也乐了。

本来这个吓人的大脑袋在出生当日就掉了一只眼睛,又经过好几天风吹日晒早就惨不忍睹了。现在,却不知道是谁用路边堆的积雪给它重新作了一番修饰,补全了残缺的部分不说,还把眼睛换成两颗圆圆的石头子,鼻子处插着支酒瓶子,显得那么俏皮可爱。

我妈由衷的称赞:“真好看,比咱俩堆的强多了,咱俩堆那个太吓人了。”欣赏过后,才拉着我上了楼。

到家洗漱上床,我的嗓子又开始不舒服。疼痛是一方面,最难忍受的是口水止不住的流,我吞咽一口就觉得被针尖扎了一下。挺到后半夜,唾液分泌枯竭了,我口干舌燥,起床跑到厨房想喝杯水。水流经食道,就像有刀片在割肉。人急生智,我翻开冰箱找出一个剩馒头,狠狠咬了两口,没怎么嚼便使劲咽了下去,然而并没有达到预想的效果。

我是实在被逼急了,又从碗柜里起抄起醋瓶子仰脖子灌一大口,依然不起任何作用,只好硬着头皮回去继续睡觉。

顺便说一嘴,我当时是病急乱投医。喝醋与吞咽的做法绝对不值得提倡。噎馒头的危险性自然不必多提,单说为求证喝醋能不能软化鱼刺,我曾经做过一次实验。鱼刺泡到醋里整整一天才稍有变软的迹象,何况醋直接喝进肚子,卡在嗓子眼的刺又能粘上多少?真想用这种方法非得把人急死不可。

第二天早晨,我妈一开冰箱吓了一大跳:“咱家闹耗子了吗?怎么冰箱里的馒头缺一块啊?上边还有牙印呢!你们爷儿俩谁咬的?”

我爸立刻表示他是无辜的,我也想学着我爸的样子给自己撇清关系,结果干张嘴说不出话,只觉得一阵阵剧痛。我妈马上反应过来:“大光,你嗓子怎么了?发炎了还是昨天吃鱼扎刺儿了?”

被识破作案动机,我只好点头承认。张开嘴,让我妈瞅了一眼。我妈立刻披上衣服:“你这孩子傻呀?咋不知道吱个声呢?自己挺了一宿,不痛吗?你看看这肿的,赶紧跟我上医院!”

到医院挂了耳鼻喉科,接诊大夫是个孕妇,挺着个老大的肚子。她简单观察了一下情况,把我领到了处置室,让我张大嘴巴在椅子上躺好,说:“我好像能看到一个头,试一试帮你夹一下。”边说边把镊子往我嘴里送。

可我这副敏感稚嫩的小嗓子眼,享受不了**的待遇。以前看感冒发烧,放嘴里一个压舌板都能恶心的死去活来,别说让这大铁家伙直接怼到底了。大夫刚把镊子伸过舌头根,我就开始干呕,她没强来,等我缓得差不多,给我打气道:“小伙子,坚持坚持!这根刺扎得不深,我都能看着它露出个头……”又狐疑了一句,“你吃的什么鱼呀?我怎么没见过这样的刺儿呢?”说着再次把镊子伸了过来。

我照旧十分争气的干呕,大夫不得已把镊子往回缩,反反复复试了不下十几次,每次都是在一顿鼓励之后再令她深深失望。而我则鼻涕眼泪甩了一脸,被折腾得寻死的心都有。

终于,连大夫都开始跟着我一块干呕了,她不得不决定放弃:“这孩子怎么回事儿?以前更深的刺儿我都拔过,也没见过像你这样的。你还是去拍个片子去吧,我先看看情况,再想想还有别的什么办法。”说完,又吓唬我,“我告诉你啊,你要是实在受不了,可能就得开刀了!”

然而她的恐吓对我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与其继续让我遭这份洋罪,我真的宁可痛快挨一刀了。

下了处置椅,我妈只能无可奈何的领着我去交钱拍片子。可我这股恶心劲还缓过不去了,出了处置室,一步一反酸水。

然而,老天爷却在此时此刻赐给了我一个奇迹:

快到收费窗口的时候,我的胃里又是一阵凶猛的翻江倒海,从而引发了剧烈的咳嗽。可万万没想到,咳嗽过后,嗓子眼儿里竟然无比轻松。随即,我的舌头根上感觉到一个尖尖细细的硬物。

我不由得心下大喜,甚至不敢相信这个折磨了我一整宿的鱼刺,居然被我如此简单的“恶心”出来了,于是赶紧吐到手上给我妈看。可不看还好,只是一眼,娘儿俩不禁起了一身冷痱子。

静静躺在我手掌中的哪里是什么鱼刺,而是一根泛着银光的大头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