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以为我会是你的盔甲,陪你征战年华,不料我才是凶手。
01
听罢简思乐的话,心在那一刻疼得几乎要窒息,林千流喘着气,每一次呼吸都携着剧烈的疼痛。
她不知所措地摇着头,眼里带着慌张和无措。
双脚在发软,她用最后一丝倔强勉强支撑着。她愣愣地看着简思乐,试图从她的神情里看出一点点谎言的蛛丝马迹,但简思乐的眼里满是憎恨。那种恨,是恨不得林千流去死。于是林千流明白了,简思乐没有撒谎。
仿佛最后一丝倔强都被瓦解,林千流脚下一软,接着整个人瘫在了地上。
正是深秋,满地的冰冷透过衣服,渗入肌肤,贯穿着她的整个身子,又如冰锥,在本已伤痕累累的心上用力剜割。
好痛。
撕心裂肺的痛。
林千流忍不住双手捂住嘴巴,放肆又压抑地哭了起来。
她从未想过,是自己让骆曲白变成了残疾人。她可以接受他任何的不完美,可以接受他不辞而别之后没有一句解释,可以接受他瘸了残疾了,可是,她不能接受这一切都是她一手造成的。
她曾以为,她是骆曲白的盔甲。
也曾以为,即便全世界都背叛骆曲白,她也会是唯一一个将他护在身后的人。
但原来,她不曾陪他征战年华,不曾为了他背叛全世界。更令她无法释怀的是,是她将完美无瑕的骆曲白彻底毁掉了。他本可以风度翩翩,她却令他落下永远的残疾。
如此想着,心愈加刺痛起来,林千流艰难地爬起身,选择了落荒而逃。
冗长的走廊,像是时光的隧道,与骆曲白有关的记忆在隧道里一幕幕播放,林千流脚步踉跄,奋力逃跑。
她努力回忆着,想要记起被自己遗忘了的情节,哪怕心痛得无以复加。
许久之后,在那些纷飞的记忆片段中,她恍惚抓到了某一段记忆。
她记得,高考前夕,她梦见了骆曲白,梦见自己没考上Y大,梦见骆曲白冷漠地对她说“这么差劲,连当我朋友都不配”。她怕噩梦成真,耿耿于怀之下,所有的自信骤然崩塌。
可是,上帝偏偏喜欢恶作剧,她越是害怕噩梦成真,就越是一步步落入上帝的圈套。
因为过于害怕,过度紧张,她的肚子竟然毫无缘由地剧痛起来,最后,在最擅长的语文科目考试上,她连一半的题目都没有完成。
因为发挥失常,她万分难过,走出考场,前一夜的噩梦仍萦绕在脑海之中,包括骆曲白的那一句“这么差劲,连当我朋友都不配”。她迫切地想要联系骆曲白,但又不敢,怕影响他后面考试的发挥,只能强忍着。
可是,当她强忍着惦念直到最后一门考试结束,却再也找不到骆曲白了。
想起来,林千流仍然记得清楚,那时候的自己有多疯狂有多束手无策有多彷徨无助。
她一直想方设法联系骆曲白,但所有的消息都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应。骆曲白像是突然消失了一般,而她却不知道应该上哪儿去找他,只能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到处游走。伤心欲绝之下,她一个人走到了大排档前。心中像是有一个声音在怂恿着她,叫她借酒消愁。于是,她上前找了个空位子,点了一打啤酒。
这些,她都记得,每一帧记忆都那样清晰。
可是,后来呢?
林千流紧闭着眼睛,逼着自己去回忆,一遍又一遍,重温着那一段高考后的痛苦。最终,她恍恍惚惚地记起,在自己醉得一塌糊涂的时候,她似乎接到了骆曲白的电话。隐约记得,那时候的她,还以为是自己拨通了骆曲白的电话,张口就骂他浑蛋,然后是质问,问他“你终于肯接我电话了吗?还是,还是我出现幻听了”。
再努力一些去回忆,她还能想起来,自己曾在电话里哭诉,说骆曲白不要她,骆曲白是个浑蛋。
再然后呢?
想不起,记不得,头愈来愈痛,再也想不起更多细节。
想不起来,是不是能够侥幸地自欺欺人呢?林千流多么希望借着残缺的记忆来侥幸地认为是简思乐在欺骗她,骆曲白的脚伤与她毫无关系。可是,下一刻,她想起了宿醉后的一幕。她清楚地记得,宿醉后,爸爸对她买酒宿醉之事一点都不追究。
虽然爸爸一向宠爱她纵容她,但爸爸也总要她自重自爱,不允许她独自饮酒,何况是宿醉。
仔细一想,她又记起了一些。
那一日,在医院里醒来时,她说起骆曲白,爸爸总是含糊其辞,还坚持说她只是梦见了骆曲白,并没有真的见到骆曲白,而她手机里也没有与骆曲白的通话记录。那时候,她没有怀疑过爸爸,可如今想起来,她隐隐察觉,是爸爸删除了她手机里与骆曲白的通话记录,是爸爸在撒谎。
如此多的细节拼凑起来,她确信,简思乐说的都是真的。
撒谎的是爸爸,沉默的是骆曲白。
他们都不愿意让她知晓真相,于是她这个凶手只懂得对骆曲白的不辞而别耿耿于怀,却不知道,是她亲手让骆曲白的脚落下了永远的残疾。
林千流想着,跌坐在长廊的尽头,靠着墙,捂着嘴,咬着唇,压抑地大哭。滚烫的眼泪溢出眼眶,打湿了脸庞。
02
等骆曲白包扎好伤口,扶着墙,从急诊室出来时,林千流已经不见了踪影,急诊室外只剩下简思乐一个人在等候。
见状,骆曲白忍不住微微蹙眉。
简思乐分明看到了他眉心的褶皱,却仍当作看不见,微笑着快步迎上,然后扶住了他,关心道:“曲白你怎么样?疼吗?医生怎么说?”
骆曲白依然在四处搜索着林千流的身影,像是没有听到简思乐的话,开口就问:“千流呢?”
“不知道,走了吧。”简思乐撇了撇嘴。
“哦。”骆曲白淡漠地应了一声,不再说话。尽管她扶着自己,他也坚持一手搭在墙上,缓步往前,宛若不需要她的搀扶。
“曲白,你慢点。”骆曲白的淡漠令简思乐非常在意,她咬了咬牙,眉心分明透着不悦,但说话的语气依然温柔。
骆曲白仍然没有说话,兀自往前走着,一步一步,没有减慢速度。
简思乐忽然就想起了在美国的那些日子。那时候他每天都坚持做物理复健,林千流就是他心中唯一的念想和动力。虽然他从来不说,但她知道,他想要快点好起来,想要见到林千流,为了林千流,他倔强又坚强地扛过了那段难熬的日子。
即使简思乐天天陪在他身边,他心里想着念着的那个人也不是她。
所以,简思乐是嫉妒林千流的。
明明她比林千流先认识骆曲白,明明她相信骆曲白必定会爱上自己。可偏偏,她输给了林千流,输给了爱情里的“后来居上”。她拥有天时地利,却抵不过一个林千流。
她不甘心,不愿意就这样一败涂地,所以在国外的日子里,她一直奢望着能够取代林千流,明知道不可能,却还是希冀着。
除此,她每一天都在希望,希望新的一天,骆曲白会忘了林千流。
但,他没有。
而且,每一天他都比前一天更想念林千流。
“曲白,你这是赶着去见千流吧?”心知他是着急去见林千流,简思乐吸了吸气,借着冲动,编派起林千流来,“都两年了,你就学不会死心吗?为什么你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为什么你的人生要出现缺憾,都是因为林千流啊!曲白,你就不能好好爱惜一下你自己吗?这次要不是她,你会受伤吗?她要是关心你,此时此刻,站在你身边的那个人就应该是她而不是我!”
简思乐一鼓作气,把心里的郁闷撒了大半。
她以为,骆曲白会反驳,会骂她,不料骆曲白依然面无表情,只是继续往前走着。
“骆曲白!”简思乐见状,咬着牙,气急败坏地继续道,“你放弃林千流好不好?算我求你了好不好?”
“不好。”
这一次,骆曲白终于回话,语气笃定无比。
笃定的,是对林千流的执着,而不是对她情意的回馈。
简思乐只觉得眼睛湿润,她咬着牙,忍住想要夺眶而出的眼泪,连连深呼吸后,才站定了步子,看着骆曲白独自扶着墙往前走了两步,再次开口说话。
“曲白,我知道,我说什么你都不爱听,但我还是要说。”她一把抹掉不知不觉滑过脸颊的泪水,哽咽着说,“林千流就是一个害人精!两年前要不是她推你摔倒,你的脚就不会落下永久性伤残!是她害你的,是她害得你差点站不起来的!”
骆曲白闻声,脚下的步子停了下来。
简思乐还在继续:“也许,见到林千流,你就忘记了自己所承受过的痛苦,忘了你在美国经历了怎样难熬的日子,忘了那段魔鬼般的物理复健时期,忘了你是怎么熬过那些繁复的物理康复训练。但是,我不会忘记。我记得很清楚,每一天,你过得有多痛苦,为了康复,你付出了多少。是我,是我日日夜夜陪着你,和你一起熬过了那段时间。
“曲白,你是记得的,你也是感激的。我无名无分陪着你,每天变着花样给你做吃的,带给你快乐。你跟我说过无数次的感谢,只是,你也知道,我不需要感谢,我需要的是你。可是你呢,哪怕你不能回应我的感情,你也不能这样糟蹋自己!
“好不容易,你终于能够走路了,结果身体一好,你就要求回国,回国也就算了,你想去哪里,我陪你就是,可是,你偏偏来了C大。你心仪的学校明明是Y大,为什么要选择C大?是因为林千流……”
“够了……”
“不够,我还要说!”
“思乐!”
“我知道,你就是为了林千流才来C大的。但你又知不知道,我是为了你才委屈自己来到C大的!我放任你,给你自由,结果回来不到半年,你又把自己弄伤了,还是因为她!”
“简思乐,够了!”
“林千流还嫌害你不够吗?她是希望你永远都站不起来吗?”简思乐不顾骆曲白的怒意,愈说愈激动。
“简思乐!”骆曲白终于咆哮起来,打断她的喋喋不休,“无论怎样,我都只要林千流。你不必付出,我也不需要,所以,你可以选择退出我的生命,不要再纠缠不清。如果你还想当我的朋友,就请你闭嘴。你没资格说林千流一句不是,因为我才是最有资格的人。我从未责怪过她,我也永远都不会责怪她。”
“骆曲白……”简思乐泪流满面,对着骆曲白的背影,哭得楚楚可怜,“在你眼中,我就那么卑微低贱?”
“在我心中,你始终很优秀。”骆曲白叹息着,“所以,我也不希望你因为一厢情愿的爱情变得那么卑微。”
“我爱你错了吗?”
“爱情从来没有对错,所以我爱千流,千流也没有错。”
“可是她凭什么配得上你,她是凶手,是林千流害得你的右脚残疾了!”
“只要我原谅她包容她,只要我爱着她,她就没有所谓的罪过。她也绝对配得上我,因为她本来就很优秀。简思乐,平心而论,你也觉得千流是个很优秀的女生,是吧?如果我没有爱上她,你和她也可以做朋友的,对吧?”
简思乐没有回答。她不知道,也不想回答,她的心被爱情蒙蔽,无法思考。
骆曲白笑了笑,没有要等待她的答案的意思,声音落下,便扶着墙,一步步走出了医院。
他不知道简思乐明不明白爱情里的无理取闹,当他不能好好地拒绝时,便只能言语犀利地将她推开。
就如张爱玲所说,爱情是天时地利的迷信。
即便是天时地利,少了对方的迷信,那就不叫爱情,只能是一厢情愿。
爱情也常常喜欢恶作剧,你爱的人,永远只看得到另一个人的好,或者他明明看得到你的好,却总是假装不知道。无论你付出多少,都不能保证有回报,因为爱情从来都不是能够等价交换的物品。
于骆曲白,于林千流,于简思乐,都是如此。
03
林千流才离开医院,迷迷糊糊跌跌撞撞地上了的士,手机就响起来了。
她还沉浸在悲伤之中,不停地抽噎着,手忙脚乱地抹着眼泪,丝毫没有察觉到正聒噪着的手机,就连司机一而再地呼唤,她也像是通通听不见。直到司机加大了声调,她才糊里糊涂地抬起头来。
见她泪眼婆娑一脸懵懂,司机皱着眉提醒道:“你的手机响了好几次了。”
林千流这才慌慌张张地从背包里翻出了手机,只见手机屏幕上闪烁着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
她微微一怔,然后才按下了接听键。
“喂,你好,请问是林千流吗?”在她打招呼之前,对方先打了招呼,听声音是个温婉端庄的妇人,只是说话的口吻有些许刻意的疏远以及不易察觉的厌嫌。
“是……是我。”林千流吸了吸鼻子,应道。
抬头时,司机正小声问她要去哪儿,她一边捂住了手机,一边低声报上了学校的地址,随即再将注意力转移到手机通话上。
对方正在自我介绍,说道:“我是骆曲白的母亲,我想跟你见个面。”
听说是骆曲白的母亲,林千流一愣,好半晌才朝对方恭恭敬敬地问候道:“骆伯母,您好!”
骆曲白的母亲无视了她的问候,直接又道:“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现在见个面吧。”
“啊?”林千流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就到UCC咖啡厅吧。”骆妈妈没理会她的错愕,立即报上了会面地点。
“啊?”林千流再次纳闷地回应时,骆妈妈已经挂断了电话,她的耳边只剩下连绵不断的忙音。
林千流的大脑仍然一片空白,像是骆曲白残疾的真相已经令她无法思考。
直至半晌之后,她才恍惚地回过神来,方才是骆曲白的妈妈给她打了电话,约她在咖啡厅见面。
就在她狐疑着为什么骆曲白的妈妈会约见自己时,脑子里忽然闪过简思乐的身影。
不用猜,肯定是简思乐去告状了。
林千流想着,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朝前座的司机说:“司机,麻烦去UCC咖啡厅。”
司机从后视镜里瞟了她一眼,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意味深长地说道:“小姑娘,你是失恋了吧?其实吧,人生那么长,肯定会遇上一两个浑蛋的,既然对方不懂得珍惜你,你又何必为他掉眼泪呢,对吧?有伤心难过的时间,还不如多看点书。我看你还是个学生吧?人嘛,在什么年纪就要做什么事情,还是学生,就要以学习为主。谈恋爱不适合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太年轻又太无知,觉得两个人在一起就是爱情,其实爱情没你们想得那么简单……”
面对司机叔叔的教诲,林千流一脸尴尬,却又不好打断,只能勉强微笑着。
约莫半个小时之后,车子停在了UCC咖啡厅门口。
下了车,林千流忽然紧张起来。有风从身后袭来,带着凛冽,她却觉得浑身燥热起来。连番深呼吸后,她才迈开了步子,朝咖啡厅门口走去,只是每一步都特别沉重。
明知道要面对的或许是一场责备,或许是一场谩骂,但是,此刻的林千流用一种面见家长的心态去赴约。
从前,在追求骆曲白时,她也曾想象过面见家长的场景。她想象过,骆曲白牵着她的手,一步步走到他父母的面前,特别温柔又自豪地介绍说“她是我的女朋友也是你们未来的儿媳妇——林千流”。她也想象过,像偶像剧那样,得知他们在一起,骆家父母邀约见面,一上来就甩出一张支票让她离开骆曲白,然后她就如同电视剧女主角一般坚定不移地拒绝了那张巨额支票。
她从来没有想过的是,自己会见骆曲白的家长,是在得知骆曲白残疾的真相之后。
她心虚,不知所措,可是她也知道,在接通骆妈妈的电话后,自己已经没有了逃避的借口。
进了UCC咖啡厅,林千流左顾右盼。事实上,她从未见过骆曲白的父母,此刻不知道该走往哪一张桌子。
这时,有人在不远处朝她挥了挥手。
是一个男人,男人对面坐着一个女人,而此刻,女人正背对着林千流。
林千流微微蹙起眉,像是在思考对方的身份。数秒后,她才迈步,朝那一桌缓缓走去。
“你好,请问……”
“我是骆曲白的父亲,这是我妻子。”林千流的问话还未出口,男人便兀自介绍起来。
“伯父伯母好,我是林千流。”林千流下意识地鞠躬。
“坐吧。”骆爸爸看了看她,随即绕到妻子旁边的位子坐下,留下对面的位子给林千流。
林千流战战兢兢地坐下,想要开口问些什么,舌头却像是打了结,无法说话。
她只能看着对面的两个人。骆爸爸一身黑色西装,显得成熟稳重,只是,看着她时,脸上的表情始终凝重,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仿佛是在狐疑着什么。坐在他旁边的骆妈妈一身端庄大方的打扮,妆容雅致清淡又十分大气。从见面开始,骆妈妈就没有说话,但一直在打量林千流,丝毫没有要掩饰对林千流不满又嫌弃的意思。
林千流轻轻地咽了一口口水,有些心虚地先开了口,问:“不知道伯父伯母找我有什么事情……”
“是不知道,还是装作不知道?”骆妈妈开口接话,语气里尽是讽刺与不满。
“我……”林千流有些语结。
“还有,叫我们骆先生骆太太就好,伯父伯母这称呼不大适合。”白了一眼林千流后,骆妈妈径自接着道,“开门见山,你也知道我们为什么要见你。两年前,你把我们家小白推出马路,害得我们小白落下了永久性残疾,从一个完美无缺的人变成了一个瘸子,你已经把他害得很惨了……”
“我知道,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有什么用?是你毁掉了我们家小白!”
“对不起……”
“你就只会说对不起吗?还是你觉得,你说了对不起,我们就必须说没关系?”不知道是林千流歉意满满又无能为力的样子触怒了骆妈妈,还是骆妈妈本就已经满腔怒火,此刻骆妈妈已经忍不住,声调都提高了几分。
一旁的骆爸爸连忙伸手轻轻按住了妻子的手。
骆妈妈意会到了丈夫的安慰,这才深呼吸,冷静下来。
“两年前的责任,我们已经不追究了,但也请你高抬贵手,别再招惹小白,况且你也配不上他。”将语调调整好,骆妈妈直接进入主题,“还有,在小白最难过的时候,是思乐陪在他身边,这些你一点都比不上,所以,只有思乐才是我们唯一承认的儿媳。”
骆妈妈的话,直白又难听。
林千流抿紧了唇,若换作是从前的她,一定会义无反顾地仰着头,对他们说“抱歉,我做不到”。
但毕竟那是从前的她。
在知道自己就是造成骆曲白残疾的真凶之后,她真的没法回绝一个母亲的要求。
所以,她只能咬着牙,任由低垂在两边的手狠狠地抓住大腿,任由指甲掐入皮肤里,然后向骆曲白的父母承诺道:“我知道了,我不会跟他在一起的。”
眼泪在承诺出口的刹那掉了下来,落在了深蓝色的裙子上,迅速隐去了踪迹。
林千流暗自在心里向骆曲白道歉。最终,她还是没有站在他的面前,为了他背叛全世界。因为两年前将他推出马路的那一刻,她已经失去了守护他的资格。
也失去了爱他的资格。
04
对着骆曲白的父母许下承诺之后,林千流兀自起身道别,仰着头离开了UCC咖啡厅。
一走出咖啡厅,眼泪就抑制不住地往下流,世界模糊一片,她无助地哭着,漫无目的地游走在街上,像是一个惨遭抛弃的失恋女孩。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多远,她只知道,回到学校时,连操场上打球的人都已经散去,而她的双脚也已经了无知觉。
她拿起手机,才发现,已经是晚上十点。
林千流不想回宿舍,于是直接进了便利店,买了一打啤酒,然后一边走向操场,一边拨通了连笙默的电话。
“喂?”电话接通时,连笙默正在敷面膜,声音有些僵硬。
“阿默,是我,出来陪我喝酒!”这厢,林千流意识到自己说话有些哽咽,顿了顿,吸了吸气,才接着说,“我在第二操场等你,快点过来!”
话落,她立刻挂断了电话,生怕自己会忍不住再次哭起来。
另一边,连笙默接到林千流的电话后皱紧了眉头,随即毫不犹豫地扯下刚刚敷上的面膜,随手抓过一套衣服换上之后,急急忙忙地往第二操场奔去。
自从骆曲白出现之后,连笙默总觉得,林千流肯定要出事。
她也不知道所谓的“出事”究竟是什么事,只是女生的第六感告诉她,这段曾无疾而终的恋情再次归来时,是带着刺的,林千流必定要受伤。
果然,她来到第二操场时,林千流已经喝了两罐易拉罐装的啤酒,正哭得稀里哗啦的。
连笙默揉了揉皱紧的眉头,很干脆地坐到了林千流身边,然后一把夺过她手里的啤酒,灌下了一大口。
饮毕,连笙默偏过头去看林千流,只见林千流正对着她又哭又笑。
她看了连笙默好半晌,才轻声唤道:“阿默。”声音委屈又无助。
呼唤一落下,她就抱住了连笙默,“哇”的一声,更加放肆地哭了起来。
“嗯,是我,我在呢。”连笙默抬手轻拍她的脑袋,“不哭了。这次又怎么啦?跟我说说。”
“骆……骆曲白……”林千流哭着,哆哆嗦嗦道出了骆曲白的名字,却没有下文。
“骆曲白怎么了?”连笙默耐着性子问。
“呜呜……”林千流无法抑制崩溃的情绪,整个人瘫在了连笙默的怀里,哽咽地道,“阿默,怎么办?是……是我,是我害……害了骆曲白……”
“你怎么就害了骆曲白了?”
“就是……就是我害了他。两……两年前,高……高考后,我……我喝醉了,我不知道……不知道怎么的,就把他……把他推出了马路。呜呜,阿默,骆……骆曲白之所以瘸了,都是……都是因为我……”
“小千……”一时间,连笙默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都是……都是我的错!”林千流哭着,从连笙默怀里爬起来,摊开双手,一脸愧疚不已的模样,自责道,“阿默,你说我……我怎么就这么可怕……我怎么……我怎么能够把骆曲白推……推出马路,我怎么……怎么能够忘记这件事……”
“你喝醉了,是意外。”连笙默安慰道,眼前的林千流让她很是心疼。
“就算是意外,也……也是我的错!”林千流哭着,拿起一罐啤酒,熟练地拉开易拉环,然后咕嘟咕嘟地灌了大半罐啤酒。
“小千!”连笙默连忙夺走了她手里的啤酒,然后抓住她的双臂,一字一句地说道,“听我说,骆曲白会瘸,并不是你的错,那只是一场意外,是他运气不好。”
“不!都是我!都是我!”林千流哭闹着,喊道,“是我亲手毁了他!”
林千流过于自责,她认定,是她毁掉了骆曲白。
连笙默看着她,尽管心疼,却无法为她做些什么。她既不能回到过去替林千流挽救那个错误,也不能成为一个医术高明的医生医治好骆曲白。她只能拥抱着林千流,用自己的体温去安慰她悲凉的心。
在林千流重新开了一罐啤酒喝起来时,连笙默也将方才从林千流手里夺来的啤酒灌入了嘴里。
除了拥抱,她也只能陪着她一醉方休了。
许久,当骆曲白打来电话时,已经接近午夜。
彼时,林千流已经醉得一塌糊涂,一直在胡说八道,一会儿回忆着与骆曲白之间的甜蜜,一会儿自责着那曾被遗忘的罪过。
连笙默还是清醒的,听见林千流手机响起的铃声,她直接翻出林千流的手机,随后就看到了骆曲白的名字。
犹豫了数秒,她干脆替林千流接听了电话。
那厢,骆曲白开口就唤出了林千流的名字。连笙默顿了顿,看了一眼醉醺醺的林千流,然后说:“小千喝醉了,我是她的室友,也是她的闺密。”
“你好。”那边,骆曲白有些失望,但仍在关心着林千流,“千流怎么了?怎么喝醉了?你们在哪里?需要我去……”
“不需要了。”不等骆曲白说完,连笙默就硬生生地拒绝了他的好意。
空气就此凝固,气氛变得尴尬不已。
半晌,骆曲白正欲张口再说些什么时,连笙默已经抢先一步说话。
她语气淡淡地说:“我说,骆曲白,你和小千最好还是不要再来往了。”
连笙默一句话,明明白白。
骆曲白没有追问,也没有答应,只是微微怔了一下,然后挂断了电话。
听着耳边连绵不断的忙音,连笙默不懂,骆曲白究竟是答应了,还是拒绝了。
她叹了一口气,想将通话记录删除,手指却在“删除”键上顿住。随后,她又叹了一口气,放弃删除,返回主页,然后将手机放回了林千流的背包里。
连笙默想,等明天林千流清醒后,一定要告诉她,自己自作主张地让骆曲白不要再和她往来了。
不论林千流怪不怪她,让林千流与骆曲白之间断得干净,是她这个闺密唯一能做的了。
05
一个星期后,林千流在宿舍楼下见到了骆曲白。
自从那日之后,骆曲白就被家里人强行留在了医院休养,林千流再没有见过他。远远地看见他时,林千流忍不住停下了脚步,怔怔地看着树下的他。午后的阳光落在他身上,柔柔的,仿佛将他镶嵌在一幅画里。
四目相对的那一刹那,记忆中,她失手将他推出马路的画面闪烁而过。
那段被遗忘的记忆,那段原先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的记忆,如今清晰得就如昨日发生的一样。
她的声音,混合着别的声音,在耳边环绕——
“骆……曲白,你……你别碰我!我不要……不要跟你说话,不要见到你,呜呜……你这个王八蛋!”
“啪——”是重物撞击的声音。
林千流一惊,慌张地合上了双眼。昏暗之中,她清楚地看见,自己一边咒骂着骆曲白,一边奋力地推开他。毫无防备的骆曲白踉跄着往后倒去。
汽车刺目的灯光好似划破了天空,穿越了时空,犹如尖刀利刃,直直刺中她的心脏。
她的呼吸兀地一窒,脚下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一时间觉得自己没办法面对骆曲白,她晕了过去。
眼泪模糊了视线,原来,两年前的那个夜晚,就是她将骆曲白推开,害得他的右脚落下了残疾。
紧握成拳的双手,宛若沾了血。
她突然特别憎恨自己的双手。
林千流落跑的时候,风带来了旁人的窃窃私语,他们在低声议论跛着一只脚追逐着林千流的骆曲白。
这时,林千流才恍惚记起,骆曲白的脚不仅跛了,还因为她而受了伤。
心疼之际,林千流停下了步子。她是停下来等他的,但没有转过身去看他。背对着他的时候,她慌慌张张地抹了抹脸上的泪,然后深呼吸。
情绪平复,脸上也没了泪痕,她才扬起嘴角,露出讽刺的笑容,转过身去。
一步,两步……
她看着艰难地追过来的骆曲白,心疼得几乎无法呼吸,却不敢声张,只能强迫自己佯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冷漠又嘲讽地看着骆曲白。
骆曲白终于站在她面前,两人相隔半米之距。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四目相对之间,他情意款款,她却深埋绵绵深情。
半晌,林千流先打破了沉默——其实是因为看到骆曲白微微启唇,她才抢先说了话。她露出一副嫌弃厌烦的表情,张嘴就说:“骆曲白,你不要再爱我了。”
骆曲白微微一怔,只是看着她,没有说话,宛若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
林千流也没有给他足够的反应时间,兀自又接着说:“太晚了,在我爱你的时候,你没有回应我,现在我不爱你了,所以,拜托你了,骆曲白,请你以后都不要再来找我了。”
“千流……”骆曲白嚅动嘴唇,脸色有些尴尬,但更多的是难以置信,“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因为……”
“是真的。”林千流匆匆接话,怕他提及两年前的那场意外,怕自己情绪崩塌。
骆曲白看着她,虽然没能问出口,但他在想,是不是简思乐告诉了她真相,所以她才那样冷漠。
仿若看透了骆曲白的心思,林千流咬了咬牙,狠下心来,低垂在身侧的手愈加用力地握紧。
她口是心非地说道:“我喜欢的骆曲白,是那个能够保护我的少年,而现在的你,已经不能保护我了。骆曲白,你知道的,没有女生需要一个残疾人。我也是正常的女生,我不想照顾你一辈子,我还有漫长的人生要走,你的世界却被你的右脚局限。”
她拼命压抑心中的痛苦,故意做出瞧不起他的样子,眉眼之间满是冷漠、嘲讽、嫌弃。
她说的这些话,她明摆出来的神情,全都刺痛了骆曲白的心。刹那间,他仿佛闻到了空气中愈加浓郁起来的犹如铁锈般的血腥味,他知道,那血腥味源自他鲜血淋漓的心房。
眼眶湿润,视线也迷糊起来。
骆曲白收起定定地落在林千流身上的目光,低着头,嗤笑一下,眼泪忍不住滴落在水泥地上。他还来不及看清,那泪滴已经在阳光下隐去了踪迹,就如同他还未来得及好好去爱护的少女,忽然间就变了心意。
林千流默默地看着骆曲白,彼此间只余下苍凉的沉默。
她不知道,他在无声落泪,但她能感觉得到环绕在他身上的低沉气息几乎要把她逼得窒息。
深深吸了一口气后,林千流转身,快步离开。
她不敢再继续站在他面前,方才说的都是违背心意的谎言,她怕下一秒眼泪就会夺眶而出,戳破她的谎言。
如果一辈子都想不起那段记忆,或许她还能若无其事地站在他身边,爱慕他,也索要着他的爱。可如今,那些伤害历历在目,她已经没办法心安理得地面对他,所以,她只能狠心决绝地推开他。
骆曲白,如果这一生,你没有遇见我,那该多好。你依然是完美无瑕的王子,而我也不必心藏罪孽,不得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