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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渊明《挽歌》诗云:“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一千五百多年前的一个诗人,看问题够深够透够真够切,简简单单十个字,道尽了人情冷暖、虚情假意。如果李天亮地下有知,看到他手下的一群小公鸡在他死后第二天,就在办公室里有说有笑打打闹闹玩着扑克,肯定会气得翻个身恨不得再死一次,如果他真这么干了,肯定会把权聪吓个半死。
蒋子良和彭菲菲走进城管大队办公室的时候,看到的正是一副乌烟瘴气的情景,大林、小胡、阿彪、苏军四人围坐在一起玩着“升级”,每个人嘴角都叼了一根从小贩那里没收来的香烟,甩起牌来噼啪作响、“气势恢弘”,时不时说出几句国骂脏话。两人在屋里站了很久,四个城管队员也没看见,彭菲菲不禁来气,亮出警官证大声道:“警察办案。”四个城管队员慌乱地站起来,蒋子良这才看见桌面上还放着钱。
大林讪笑着说道:“两位警官有何吩咐?”
“带我们去李天亮办公室。”
“是是是……”大林连声答应着。
李天亮的办公室不大,只有十几平方米,报纸散乱地四处放着,沙发上、椅子上、桌子上、书架上到处都是,如果不是看到大林泰然自若的表情,蒋子良会以为这里失窃了。
彭菲菲问道:“你知道李天亮家里有没有电脑吗?”
“没有,他只在上班的时候用用电脑。”
家里没电脑就好办了,只要在单位电脑查找线索就可以了。蒋子良坐在电脑前,开始检索历史网页和Cookies。李天亮最经常上的网站有两个,一个是游戏网站,一个是追远网。还有一些黄色网站地址,但是上的次数不多。蒋子良依次点击IE下拉列表里追远网的文章地址,最后成竹在胸地说道:“菲菲你看,他看过这个帖子。”
正是那篇文章:《网络通缉令:搜出这个第三者》。
查阅Cookies文件夹,蒋子良查出李天亮在追远网上的ID是“死性不改”。
《网络通缉令:搜出这个第三者》的帖子下面已经有上千条留言了,蒋子良从第一页开始翻阅,结果还没翻页,就看到了“死性不改”的跟帖:
给谁搞不是搞?什么时候轮到我来搞一下啊?
再往后翻,没有别的留言了。
彭菲菲说道:“你觉得这个第三者会因为这句话而杀人吗?你看这一千多页的留言,很多都是在流口水的,很多都是很流氓的,这个第三者会一个个去杀吗?”
“尚可存疑。”蒋子良说道,“不要还没开始做就先否定,任何假设都需要证据来证明或者去否定。我想,我们还得去查一下江麓的电脑。”
彭菲菲觉得蒋子良很固执,她觉得把什么事情都跟人肉搜索联系在一起是非常荒唐可笑的。但她是一个聪明的女人,所谓聪明的女人,指的是懂得在什么时候维护老公权威的女人,所以她不再跟蒋子良争论,而是跟在老公屁股后面回到局里的证物室,拿了江麓的钥匙便来到了三合小区。
蒋子良坐在江麓电脑前,驾轻就熟地找到了江麓的上网记录,他兴奋地说道:“看,他也看过这个帖子。”
彭菲菲本想不会出现这种巧合的,但是既然出现了,作为一个警察,她就不能把巧合仅仅当成巧合,那是极不负责任的态度。
“他也留过言吗?”
“稍等,我继续查。”
一会儿的工夫就查到了,江麓在追远网上的ID是“**乙”,他坐了那个帖子的“沙发”:
不要脸的女人,为什么人渣这么多?破鞋,**,公共汽车……日死你都是便宜你,我唾弃死你。大伙快努力啊,找出这个**来。
“怎么样?我没说错吧?”蒋子良得意地说道。
“子良,我承认人肉搜索可能是破案的一个方向,但仅仅是一个方向而已,你不要陷得太深。”
“这个我知道。”蒋子良说道,“看来,我们也得介入人肉搜索了,找出这个第三者,看她是不是凶手。”
蒋子良翻阅着一条条留言,大多是“路过”、“顶”、“支持”之类的口水话,也有人痛心疾首地大呼道德之沦丧,也有人对照片上的女子垂涎三尺,也有人对第三者表现出了同情……终于看到了第12页第1128条留言,这是迄今为止最有含金量的一条留言,发帖ID是“我爱齐达内”。
大家注意到没有,这张照片上的沙滩,根据礁石和岸边树木的分布,我可以断定,就是在本市的鹰嘴沙海滩拍摄的。然后你们看这个女人身后有辆马自达6轿车,我们现在还不能肯定这辆车就是这个女人的,但是大家可以仔细看看这片沙滩,沙滩很干净,除了两行脚印再也没有别的脚印了。而这两行脚印都是通往女人身后那辆轿车的,所以这个女人肯定就是从那辆车上下来的。
大家注意看车牌,由于太远,看得比较模糊,谁要是懂照片处理还原,分析出那个车牌号码,要找到这个女人就非常容易了。
蒋子良不由得非常佩服这个“我爱齐达内”,他盯着照片看了半天,车牌号码总是隐隐约约的看不真切,比如第三个数字,可能是阿拉伯数字“1”,也可能是英文大写字母“I”;第五个数字,可能是“4”,也可能是“A”,其它数字也都有类似的模糊性。他继续往下翻页,终于在第14页第1378条跟帖里找到了有用的信息,发帖人是“选择惹记”。
回1128楼“我爱齐达内”:照片本身是模糊的,基本上很难还原,但是我们可以另辟蹊径。
我记得曾经看过一部香港的电影,讲赌神的,赌场的人通过摄像头看到周星驰或是刘德华(具体是谁,我忘记了)手里的牌的尖角,于是强大的电脑分析系统立即分析出是J的机率有多少,是10的机率有多少。
我是学概率论的,所以我想用概率论的方法统计一下车牌号码的各种可能性组合。
随后,“选择惹记”列出了三个车牌号码,说这三个号码可能性最大。紧接着就有好事者留言称,他登陆了“机动车违章网上查询系统”,发现这三辆车都有违章记录,乱停车、闯红灯、不按规定车道行驶、违章掉头、超速行驶等等,其中一辆车违章次数达12次。
彭菲菲问道:“子良,如果你是那个第三者,你想杀人的话,你现在最想杀的是谁?”
“肯定是这个‘我爱齐达内’和‘选择惹记’,”蒋子良说道,“菲菲,也许我的方向是错的,但是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可能,这两个人就会有生命危险,我们得去保护他们。”
“还等什么?快查IP啊!”
“你去给交警局打个电话,让他们帮忙查一下那三个车牌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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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走在路上,有陌生人热情洋溢地向你打招呼,叫你帅哥或者美女,你一定不能冲昏了头脑,真的以为自己是仙女下凡潘安再生,他很可能要向你推销;如果有陌生人拿着钱包突然问是不是你掉的,你千万不能见钱眼开满口应承,因为那人肯定是骗子;如果有陌生人突然拦住你跟你说,他没钱回老家了要你赞助点儿,你最好不要答应,直接告诉他救助站在哪儿,有问题找政府……总之一句话,不要跟陌生人说话。像王菲那样“只爱陌生人”,是很危险的。
吴楚斌就一直信奉着这套观念,看多了各种各样离奇古怪的社会新闻,他的防范心特别重。但是今天,他还是被陌生人盯上了,当时他正跟父亲从医院回来,一下了公交车,站台上一个陌生人就肆无忌惮地指着他的鼻子吼道:“是他,就是他。”
吴楚斌不愿意沾惹是非,假装没听见,搀着父亲,低着头继续走路。只听另一个声音说道:“你没认错吧?”
“没错,就是他,我记得很清楚。”
“先生,请等一下。”
吴楚斌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这两个陌生人准备打什么鬼主意,他停下脚步转过头,发现另外一个陌生人竟然穿着警服,他立即在警服上找到了警号,又看到了肩章,心想:“这也许是真警察。”
这的确是个真警察。
洪跃宗和陶训义在团岛公交站台上已经站了差不多一整天了,终于赶在太阳落山之前守到了目标。陶训义认出来的人其实不是吴楚斌,而是吴楚斌的老父亲。此时,洪跃宗犀利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吴楚斌看了半天,心里分析着眼前这个男人成为凶手的可能性有多大。
“老人家,你好。”洪跃宗挤出一个笑容,温和地说道,“前几天,您坐了一次202路公交车,有个年轻人不肯给您让座,您还记得吗?”
“哎,记得记得。”老人家说起话来有点儿哮喘,听上去就像有口痰堵在喉咙里,说话的人难受,听的人也难受,老人继续说道,“哎呀,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啊。”
吴楚斌警惕地问道:“你们是干什么的?”
“那天不给你爸让座的年轻人被杀了。”
吴楚斌冷笑着看了看洪跃宗说道:“所以,你就怀疑是我爸杀的人?现在的警察头脑有这么简单吗?你真的是警察吗?”洪跃宗被吴楚斌问得浑身不自在,脸上也挂不住了,正准备说点儿什么,却听吴楚斌说道,“对不起,我们还有事呢。”
“警察办案,请你配合。”洪跃宗掏出证件冷冷地说道。
“对不起,我父亲身体不好,我要把他先送回家。”吴楚斌说罢扭头就走。
陶训义从来不敢想象有人可以对警察这么说话,此时目瞪口呆,一会儿看看吴楚斌的背影,一会儿看看洪跃宗难看的脸色,只听洪跃宗冷冰冰地说道:“谢谢你陶先生,人找到了,你就先回吧。”
打发走陶训义,洪跃宗跟上了吴楚斌,说道:“老人家不会杀人,但是你这孝顺儿子就说不定了。所谓‘郭巨思供亲,埋儿为母存。黄金天所赐,光彩照寒门’嘛。”
吴楚斌冷冷说道:“我不会为此事杀人的,没人会这么愚蠢!”
洪跃宗却是不依不饶,侃侃说道:“2004年,河北秦皇岛的肖某某,因为是个孝子,所以父亲行凶杀人,不仅不劝阻,反而帮父亲把尸体投入水库;2007年2月,湖北省一高中生因为休闲店老板辱骂自己的母亲而捅了他29刀,致其死亡;2007年3月,辽宁省的张某打死了自己的亲弟弟,原因是弟弟扬言要杀了父亲。你还觉得这是愚蠢吗?”
吴楚斌只好停下脚步,说道:“好吧,你想问什么赶紧问,我还有事呢。”
“昨天晚上你在哪里?”
“我在医院。”
“老人家住院了?”
“是。”
“哪家医院?”
“第二人民医院。”
“什么科?”
“肛肠外科。”
“你晚上一直在医院?”
“是。”
“谁能证明?”
“夜班护士。”
“多简单的事,早点儿回答早就结束了。”
“没事了吧?”
“没了。”
“再见。”
吴楚斌说完搀着老父亲就走了,留下一个洪跃宗还在愣愣地盘算着,这个吴楚斌成为凶手的可能性还剩下几成?正在这个时候,蒋子良打来了电话,他的声音急吼吼的:“老洪,你那边怎么样了?”
“基本上算是落空了。”
“你现在赶紧去一下江南名城10栋4E,找一个网名是‘选择惹记’的人。”
“他是凶手?”
“不是,他有危险,他很可能是下一个被杀的人。”
“你怎么知道?”
“我不确定,但是防患于未然吧。”
“天啊,你怎么老是交给我一些不确定的活啊?”
“我也有一单呢,好了,不说了,我得赶快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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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5月,浙江温州。网友“站在墙头等红杏”转贴“抢劫不如去炒股——市公安局宣”的横幅图片,被温州警方治安拘留;2007年7月,山东济南,23岁的李某某因为在网上跟帖被拘留;2008年5月,四川成都,市民在市区“散布”抵制大型化工项目六天后,辛某被行政拘留10天,罪名是利用互联网等方式散布谣言、造谣蛊惑、煽动闹事;郭某、樊某某被治安警告,罪名是在互联网上传播有害信息……
地球很危险,发帖也被抓,不如去火星。陈翀去不了火星,只能扮低调。但是当她翻遍了《网络通缉令:搜出这个第三者》的跟帖,竟然没发现一条有价值的信息时就坐不住了,她一眼就看出来那个所谓的“第三者”跟那辆马自达6有莫大的关系,为什么大伙都没看出来呢?一种使命感油然而生,多年来坚持的“只潜水,不发言”的戒条被抛到了脑后,她觉得如果有了重大发现而不公之于众,那是一种非常自私的行为,假如牛顿发现了万有引力而不说,爱因斯坦发现了相对论而沉默,那人类社会还怎么进步?如果人类社会不进步,去火星就永远是幻梦。于是,陈翀运指如飞地敲击着键盘,把自己的真知灼见发布到网上,于是《网络通缉令:搜出这个第三者》有了第1128条跟帖。
其实陈翀在发帖之前比对了几个因言获罪的例子,觉得自己的发言很安全,可是她没想到,在她跟帖7个小时8分钟之后,警察还是找上了门。当她打开门,看到一男一女两个警察站在门外的时候,她的心在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嗫嚅着问道:“你们……找哪位?”
蒋子良急吼吼问道:“请问你的网名是不是‘我爱齐达内’?”
一听到网名,陈翀更恐惧了,本能地说道:“不是。”
“你们家还有谁上网?”
“我……”陈翀嗫嚅着说道,“我们家就我一个人。”
彭菲菲说道:“我们跟踪了‘我爱齐达内’的IP地址,这个地址对应的物理地址就是你家。”
“哦,这样啊……怎么了?”
“没什么。”彭菲菲看出了陈翀的心事,“你不要害怕,‘我爱齐达内’的跟帖没有触犯任何法律。”
“那你们找她干什么?”
“你应该就是‘我爱齐达内’吧?”
“嗯。”陈翀终于点了点头。
蒋子良说道:“是这样,你最近小心点儿,不要跟陌生人说话,不要给陌生人开门,晚上不要一个人出门。”
“到底怎么了?”陈翀提心吊胆地问道。
彭菲菲说道:“最近有两个人被谋杀了,我们初步怀疑与那个搜索第三者的帖子有关,两个遇害者都跟过帖。”
“啊?”陈翀吃惊地张大了嘴巴,“不会吧?”
蒋子良说道:“去年我市发生一宗连环谋杀案,就是与人肉搜索有关,你应该记得吧?”
“记得。”
“所以,还是小心点儿吧。”
“好,好。”陈翀连声答应着。
彭菲菲继续问道:“请问你怎么称呼?”
“陈翀。”
“年龄?”
“25。”
“有男朋友吗?”
“警官,问这个干什么?”
“呃……如果有男朋友,还可以找他来保护你。”
陈翀勉强笑了笑,说道:“没有。”
“手机号码?”
离开陈翀家的时候,蒋子良一直没回过神来,茫然地问道:“菲菲,你问人家那么多私人问题干什么?”
彭菲菲笑了笑:“你先说说这姑娘长得怎么样?”
“挺水灵的,声音又甜,好像还有点儿南京口音。”
“你觉得把她介绍给权聪或者洪跃宗怎么样?”
“啊?你……你打这主意?你说给权聪介绍对象时,我还以为你已经有了中意的人选了呢,原来还要现物色啊?”
“什么时候物色不是物色?你觉得怎么样嘛!”
“权聪太老了,洪跃宗还合适。”
“就这么定了,我问问洪跃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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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经·豳风·伐柯》云:“取妻如何?匪媒不得。”
匪媒是什么?匪媒不是土匪和媒婆,而仅仅指的是媒婆,为什么把媒婆跟土匪联系在一起,孔子当年没说,我查到了,这个“匪”字是个错别字,其实是“非”的意思,由于是老祖宗留下来的,大伙不好意思说那是错别字,就冠以“通假字”的大帽子。知道了这个“匪”字的意思,我们就明白了,这句诗是说:“怎样娶妻子呢?没有媒人不可行。”这句诗说明,媒人早在西周时期就成为婚姻的一个重要条件了,发展到后来甚至有了“无媒不成婚”的极端说法。历史上,媒人的名称就有很多,伐柯、保山、冰人、媒妁、红娘、红叶……中国人也特别喜欢做媒,甚至连中国的神仙都有这爱好,有个叫月老的家伙,闲着没事就在两个人脚脖子上系红线,哪天喝醉了犯迷糊了,就会把两个男人系到一起,于是就有了同性恋……
中国人做媒,以女人居多,敬业的媒婆,最见不得单身汉,只要见到一个就两眼放光。在影视剧里,中国媒婆的传统形象是,嘴角一定要长着一颗媒婆痣,象征着她能说会道。女人做媒婆,又以四十岁以上的女人居多,六十岁以上的就更多了。女人上了岁数就特别古道热肠,想把婚姻的幸福带给每一个人。
彭菲菲既不是老女人,嘴角也没长媒婆痣,但是她是一个白羊座的女人,这个星座的女人特别讲义气,为了朋友两肋插刀也在所不辞,何况只是做个媒。她会用最快的速度,拉一个光棍过来介绍给朋友,实际上这个光棍,她大概只认识了一天,连名字都叫不全呢。但这并不妨碍她偶尔客串一下“伐柯”、“冰人”的角色,而且很喜欢这个角色。但是,彭菲菲的古道热肠却被泼了一盆冷水,她的心顿时哇凉哇凉的。当时的情景是这样的:离开陈翀家之后,彭菲菲和蒋子良约来洪跃宗请他吃饭,刚刚坐下,洪跃宗就急着汇报“选择惹记”的事,谁知道却被彭菲菲打断了。这个心直口快的女人是这么说的:“老洪啊,还单身吧?”
“啊。”洪跃宗有点儿莫名。
“哎呀,我认识一个非常不错的女孩,给你介绍一下?”
蒋子良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但是也不好意思拆穿老婆,告诉洪跃宗她认识这个女孩只有两个多小时。在彭菲菲看来,一般说来,只要是个男人,哪怕已经结婚了,听到有人要给他介绍对象都会喜形于色。所以她期待着洪跃宗两眼放光,如果能再流出几滴哈喇子,效果会更好。可是她万万没想到,洪跃宗只说了一句话四个字:“不感兴趣。”
彭菲菲觉得洪跃宗的反应超出了她对男人的理解,于是一句“为什么”脱口而出。谁知道得到的是一句更冷的“不为什么”。
蒋子良这时问道:“是不是有女朋友了?”
洪跃宗犹豫了一会儿说道:“不说这些了,咱们还是说说案子吧。”
霜打的茄子,漏气的气球,拔了毛的孔雀,撬了牙的老虎,断了线的互联网,松了发条的表……所有这些加在一起,都难以描述彭菲菲此刻的心情,她从充满生机与活力的天堂,一下子被人推到了臭水沟里,老半天也没回过劲儿来。倒是蒋子良见机得快,见洪跃宗执意要拒女人于千里之外,他不想再自讨没趣:“说说看。”他问道,“那个‘选择惹记’是男的还是女的?”
“女的。”
“做什么的?”
“导游。”
“长得怎么样啊?”
彭菲菲咳嗽了一声,蒋子良赶紧把头低了低。
“还行。”
“还行是什么意思?”彭菲菲问道。
“就是不难看。”洪跃宗掩饰不住心中的烦,问道,“你问这些干什么?”
彭菲菲呵呵笑了:“难怪。”
洪跃宗什么都没说,吃了几口菜,然后说道:“蒋哥,嫂子,我不舒服,先走了。”还没等两人开口,他已经站了起来,向他们挥挥手就扬长而去了,留下两个面面相觑的人。
“有个性,有个性,太有个性了。”彭菲菲瞪大了眼睛说道。
蒋子良哈哈笑道:“你啊,烧火棍一头热。”
“不就是失个恋吗?天又没塌下来!一个大男人还这么脆弱,真是受不了,拿得起就要放得下嘛,天底下好女人多的是,干嘛一定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呢?你说是不是?”
蒋子良知道,洪跃宗的扬长而去已经伤害了彭菲菲脆弱的面子,她现在这么唠唠叨叨的,其实只是一种挽回面子的办法,虽然说面子丢了就是丢了,一般来说找不回来,但是菲菲有时候就是这么天真。
10
如果你看到一个人,时而紧皱眉头仿佛在忧国忧民,时而又泛出会心的微笑甚至哈哈大笑,那你肯定是遇到了两种人,要么是精神病,要么是正在读书的人。如果你从中得出了“读书使人得精神病的结论”,那么恭喜你,高尔基会找你拼命的,即便不拼命,起码也要舌战个三天三夜。高尔基说过的是,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
彭菲菲特别渴望进步,所以她特别喜欢读书。于是太投入,她便时而紧皱眉头,时而泛出一个会心的微笑,看到一半还把书放下,喃喃地重复着:“关好你的门,关好你的门。”
此时,蒋子良刚刚冲凉进屋,闻罢立即转身,把卧室的门关上,喜滋滋、色眯眯地向老婆走去,可是却听菲菲还在说着:“关好你的门。”
“我已经关啦!”蒋子良说道。
但是,彭菲菲根本没听到蒋子良的话,喃喃说道:“原来是这道门啊。”
“什么门啊?”蒋子良更加疑惑了,他看菲菲的眼神有点儿散乱,差点儿拨打120。
“就是这道门。”彭菲菲将手中的书向蒋子良挥了挥,封面上赫然写的是:皮下注射。
蒋子良一把将书夺过来,问道:“这是什么书啊?”
“快给我,看得正上瘾呢。”
“我瞧瞧到底什么书比我还好看,”蒋子良翻开书的第一页,拿腔拿调地朗声读道:“如果知道离开办公室就会被残忍地杀害,李大勇肯定会在办公室住上一宿,绝不贸然走进风雪漫天的深夜……”刚读了一句话,他就不出声了,开始默默地往下看,冷不防被彭菲菲一把夺了过去。
“我还没看完呢。”
“快,跟我讲讲这书写什么了都?”
“一时半会儿讲不清,简单说呢,就是一个警察得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心理疾病,他在一次行动时,突然发现自己的右臂麻木失去了知觉,心理医生说他曾经遭受过一次重大创伤。而与此同时,电视台的记者陆续被杀,而且都被拔舌割喉,这个警察一方面要战胜自己的心理疾病,一方面又要抓获凶手,可以说是步步凶险。”
蒋子良听得入迷,沉思道:“警察也会得心理疾病?”
“警察也是人啊,是人就会中招。”
说到这事,蒋子良突然想起了老搭档何少川,他到底会去哪里了呢?
“你说少川是不是这里出了问题呢?”蒋子良指了指自己脑袋说道,“曦曦的事对他打击很大。”
“不会吧?情痴情种都出在你们局里了?”
“如果不是这样,他会去哪儿了呢?”
“别想那么多了,他玩够了自然就会回来的。欸,我的苹果呢?”
蒋子良嘿嘿一笑:“被我吃了。”
彭菲菲秀眉一蹙:“那你把电脑主板拆下来跪去。”
蒋子良坏坏地一笑,说道:“小样,给你个棒槌你还当真了,看我不收拾你。”说罢,饿虎扑食般向彭菲菲压了过去。
“哎呀,非礼啊!”
“还勿摸呢!”
“你戴上小雨衣。”
两人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并排躺倒在**,盯着天花板发呆。
彭菲菲说道:“以后我们生两个小孩吧。”
“啊?”蒋子良有气无力地说道,“经济危机啊,生两个怎么养得起啊?”
“我不管,我就要生两个,一个随你姓,一个随我姓。”
“这么新潮啊?我爸妈肯定不同意。”
“我不管,你去做说服工作。我一个同学就是这样啊,一个随父姓,一个随母姓。现在这种事很多的,你是独生子女,我也是独生子女,凭什么两个都要跟你姓啊?”
“好好好,分一个给你,行了吧?”
“呵呵,这才差不多。”彭菲菲得意地笑了。
就在这时候,手机铃声急骤地响了起来。
“谁的?”蒋子良问。
“你的。”
“不可能是我的,是你的,你去接。”
“猪头,你想让我帮你拿手机就直说嘛!哼,看你刚才把本姑娘伺候得挺舒服的份上,我就帮你拿了。”说罢,彭菲菲光着屁股,招摇地走向书桌把手机拿来,两只俏生生的**在胸前一抖一抖的。“哎呀,老婆,你别这样,我又想了。”
“去,去,去,洪跃宗打来的,你想他吧。”
洪跃宗为傍晚的失礼诚挚地道歉,蒋子良自然大度地原谅了他,接着洪跃宗又说:“搜索第三者的帖子下面,已经有人查出那三个车牌号码了。”
蒋子良立即翻身下床,打开了电脑。
果然,第1526条跟帖,ID“新桐清露”把三个车牌号码的车主都一一列了出来,其中两辆车是私人的,一个车主叫陆丽盈,一个叫石东升;还有一辆车,车主是电业局。
陆丽盈,今年46岁,是一家鱼档的老板。照片上的第三者是个三十出头的女人,所以这个陆丽盈不是我们要找的人。
石东升,男,26岁,未婚,所以,照片上的女人不可能是他的“第三者”。
唯一的可能就是电业局了,这个“第三者”很可能是电业局的人或者跟电业局有关系的人。
我进入电业局网站,查看了每一条新闻,后来在《深入学习科学发展观取得阶段性成效》的新闻中找到了一张照片,大家看看左起第二的女人,是不是我们要找的人?
蒋子良眯着眼睛,打量着那张照片,照片上的女人做着手势,似乎正在滔滔不绝地大讲科学发展观。他再看看“第三者”的照片,发现还真有点儿像。看后面跟帖,已经有很多人表达了相同的观点。
第1591条跟帖,“爱情保鲜期”说:
1.两个女人的左边嘴角都有一颗痣;
2.两个女人的发际线一样,发型一样;
3.两个女人都是狐媚眼;
4.两个女人左手无名指戴的戒指一样;
5.所以,这个女人肯定就是那个“第三者”,只是……谁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啊?
第1601条跟帖,“满目清香”说:原来是她!
之前看到第一张照片时,我就觉得有点儿眼熟,但是一直没想起来在哪儿见过。一看到说是电业局的,我就想起来了,此人叫叶菡,是电业局办公室主任,今年31岁,据说他们单位很多人不服她,认为她年纪轻轻的就能当上办公室主任,不是后面有人就是上面有人。此人手机号码是13×××××××××。
蒋子良可以想象,这个叶菡此时的手机可能已经被打爆了,一年前胡剑陵、熊冠洋遭遇过的,现在又在叶菡身上发生了。不过,他最关心的是,叶菡会是杀人凶手吗?
“怎么不会?”彭菲菲咬着一个苹果说道,“一个办公室主任当了第三者,竟然被人肉搜索,她不想暴露自己,只好去杀人。只是她没想到,现在的网民这么厉害,还没等她杀完,她的信息就已经暴露了。”
“嗯,你这个推理倒是有几分道理,”蒋子良说道,“对了,我今天让你找交警局查车牌号码,怎么我们还没得到消息,网友就先查出来了?”
“唉!这不是官僚吗?要我打报告,领导签字,传真给他们,他们领导签字,然后他们才能把信息给我。偏偏他们领导今天开会去了没人签字,说是等明天给我。”
“那网友怎么就查到了?”
“有两种可能,”彭菲菲的嘴巴被苹果塞满了,以致于说话都有点儿含混不清,“一是交警也上网,也许那个‘新桐清露’就是个警察;二是,‘新桐清露’使用了黑客技术,侵入了交警局的查询系统。”
蒋子良点点头,接着说道:“我们是不是连夜去找叶菡问问?”
彭菲菲还没回答,蒋子良的电话又响了,是接警中心打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