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保护好自己,哪怕是为了你。即使这是个谎言,也只骗过了我自己。
一
在乐程昱的住处待了几天,确认身上的伤没什么问题后,吕艾草终于说服了乐程昱,回到了学校。
其实并没有什么不方便,毕竟那栋房子是乐程昱的,不会有人来打搅。只是,毕竟两个人关系不清不楚的,又是孤男寡女,吕艾草自觉应当有分寸。于是借接下来的期末考试为由,她匆匆忙忙回了学校。
虽然只是短短几天没有回来,周遭却像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一样,学校里到处是拿着书本复习的同学,回到宿舍,也看见许多同学开始收拾行李了。
不明就里的吕艾草跟班长一打听,这才知道自己没有查看最近群发的邮件。原来学校新校区的宿舍楼出了问题,所以这学期提前放寒假,期末考试也自然提前了。
原来是这样。吕艾草看着电脑屏幕发呆。
手臂的伤口新结的痂有些发痒,左脸上擦伤的痕迹也没有完全消退。反复阅读着这个消息,艾草的脑子里似乎有什么在发酵。
就在这时,门口有人叫她。她下意识回过头,居然是抱着书本一副要出去复习的样子的杨星雪。
吕艾草有些意外地望着她,她也同样意外地望着吕艾草。
脸上那发红的印记还没有完全消退,眼眶也有些肿,这一切都不难让杨星雪一眼就看出她经历了什么。
“我听你们班的人说你请了几天的假。怎么了,生病了吗?”
吕艾草看着她,眼眶突然有些发酸。
今天的杨星雪穿着一件粉色大衣,背了一只当季最流行的包,脚上蹬着一双黑色皮靴,整个人看起来精神又洋气。不论何时何地,杨星雪都那样闪亮,永远像个高高在上的公主。
吕艾草突然有些窘迫,此时的自己穿着那身一年四季都差不多的休闲装,脸又红又肿,像个年久积灰的灯泡。
自己比她多的,大概就是身上的伤吧。
这些伤,都是她的母亲一拳一脚赐给自己的。
而此刻鲜亮的杨星雪,在吕艾草眼里已经成了自己的痛苦之源。她爱的人杀死了自己的母亲,对她宠溺无度的父亲,毁了自己和母亲一辈子的幸福。至于她的母亲,就像一个拿着刀的刽子手,一刀刀在自己心上割肉。
那些积累在心底,长久不见天日,像是发霉一样的怨念,就在这一秒,毫无保留地迸发了出来。在眼泪掉下来的前一秒,吕艾草转过头,把指甲狠狠掐进肉里。
“艾草,你还好吧?”把这些误当成委屈的杨星雪越发关心起来,干脆走过来,握住了她的手。
“你到底经历了什么,你告诉我好不好?我知道你身边没什么朋友,你就算不把我当朋友,你跟我说说也行啊……”
就在这一瞬,脑子里发酵的那些东西终于成形,吕艾草憋回差点儿流出来的眼泪,带点儿请求意味地说:“星雪,我寒假没有地方去了。”
“什么意思?”对方惊讶地扬眉。
“我本来自己租房住的,这样好歹放假也有回去的地方。可是那片地方太不安全了,前几天我下班回家被几个男人拦住了,然后就弄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挽起袖子,吕艾草把手上的伤展示给她看:“如果不是别人帮忙,我可能早就被强行拖走了。”
最近拐卖女生的事情出现得太多了,听她这么一描述,杨星雪被吓住了,而那些伤疤和瘀青,更让她的心也跟着跳起来。
“那个地方你不要再住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我得重新找个落脚的地方。最近还可以住宿舍,可是等寒假一来,我就……你能不能帮我找找房子?”吕艾草握住她的手,“我只有你这一个信得过的朋友了。”
听到“朋友”这两个字,杨星雪眼前一亮,痛快地说:“当然可以啊,考完试我就陪你去找,或者干脆你搬来和我一起住吧!”
“一起?不好吧,阿姨会生气的。”吕艾草以退为进。
“我们不和她住在一起,我爸还有另外一套房子,我寒假、暑假都在那儿住,你过来正好可以陪我。嗯?”
杨星雪看起来高兴极了。
“如果阿姨不介意的话……”
“放心,我不会让她知道。”杨星雪拍胸脯保证,“你就放心过来吧。”
“好,谢谢你,星雪。”吕艾草终于露出一个笑容。
“这是朋友应该做的!”
朋友吗?
呵呵。
考试在半个月后举行。
吕艾草专业科目多,考试的时间也就比别的专业相对长。也许是因为全身心都投入到复习功课上,她第一次觉得这个世界如此平静,甚至比有母亲陪伴的寒窗苦读的前半段人生都要平静。
不会担心和母亲一起饿肚子。
不会担心考不上理想的大学。
不会担心交不上学费被退学。
不会担心突如其来的测验耽误了原本的打工时间而被老板骂。
什么都不用担心,她只需要担心书本里的那些重点自己能不能全部记住。
考试周结束的时候,这座城市下了一场雪。
因为轻微感冒而把自己裹得像粽子一样的吕艾草一出考试楼就被这不小的雪惊到了。也不是没见过下雪,只是对于这种奇妙又珍惜的景观,她忍不住驻足。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乐程昱。
他穿着军绿色的大衣,瘦削的下巴被领子遮住,咧开嘴,冲她露出一个特别好看的笑容。
她有一瞬间的发愣,然后从厚重的棉服口袋里抽出瘦小的手,冲他摆了摆。她想笑,却意外地笑不出来,只是这冰天雪地的,脸颊却莫名发烫。
吕艾草不知道,雪中的乐程昱在看到脸颊红扑扑的她冲着自己挥动小手的那一刻,有多心动。
“这家餐厅我早就想带你来了。特别好吃,你相信我。”
“会不会特别贵?”
“贵啊,我付不起,你要少吃点儿。”
……
两个人在铺了一层雪的马路上走着,乐程昱温柔地握住吕艾草的手,笑着和她聊天。
吕艾草这次没有逃避,只是觉得被这种突然降临的幸福惊得有些回不过神。毕竟当她把所有不堪的真相都摊开在他面前后,他这么优秀的男生怎么就看上了自己呢?
当然,这个想法她是不会说的。她才不想看他一脸得意的样子。
直到吃饭的时候,她心里这点儿属于少女的别扭和矜持才消退。因为感冒带来的饥饿感,她狠狠地宰了乐程昱一顿。
乐程昱看见她这副样子,越发开心,两人像是正常的恋爱中的情侣一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把一切摊开后的吕艾草迅速撤下了她冷漠的伪装,变成了他面前这个可以撒娇、可以开玩笑,甚至会有别扭情绪的普通女生。他突然觉得,吕艾草也是可以做个正常人的。
“考试后我就放假了。”
“嗯,我知道。”
“寒假我不打算回家住。”
“那你要住在哪里?”说着,乐程昱给她碗里又夹了一大块鱼肉。
“我要和杨星雪一起住。”
继续夹菜的筷子停下,乐程昱的表情僵住了:“你要继续你的计划了?”
“嗯。”吕艾草埋头吃着,从鼻子里发出一个单音节。
乐程昱心事重重地放下筷子,没有再说话。转头向窗外看去,马路上的积雪又厚了几分。
这顿饭吃得有点儿不欢而散的意味。两个人都心知肚明因为什么,可谁也不愿意说破。
不过说起来,这算是吕艾草生平第一次约会。
她捧着书躲在暖洋洋的被窝里,突然觉得很不真实。不过回想起临别时他深沉的脸,突然心头又被厚重的云压住了。
手机就在这时响起,是一条短信,发件人正是吕艾草暗暗吐槽的人。
“不管怎样,一定要注意安全,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看着那简短的字句,吕艾草心头无端地一暖,再也忍不住,扬起了一个微笑。
“好,我会保护好自己,哪怕是为了你。”
编辑完这条短信,吕艾草犹豫了很久才发了出去。在发送成功的那一瞬,她再也忍不住,用书捂住了滚烫的脸,整个人钻进了被子里。
原来一向冷漠的自己,居然也有这么肉麻的一天。
二
又经历了艰苦的一周,为期两周的考试周终于结束了。
为了庆祝考试结束,吕艾草的舍友提议大家一起去吃火锅。可就在一伙人风风火火要走的时候,打扮得像是日剧里美丽高贵的女主角一样的杨星雪却迎面拦住了吕艾草。虽然大家不是很欢迎这个与她们在不同世界的小公主,但也没说什么,痛快地留下吕艾草,先走了。
“你别去吃饭了,爸爸和司机在门口接我们。”
“什么意思?今天就走?”吕艾草完全没想到刚考完试她就来接自己。
“当然啊。我爸听到你的事后,就要你过去和我们一起住。现在都冬天了,天黑得那么早,我们俩谁也不放心你自己在外面。”
一边说着,杨星雪一边挽起袖子,帮她把包拎起来。
吕艾草愣了一下,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
十二月的天,更冷了。
路边一排排灯亮着,漆黑的夜幕上挂着一弯朦胧的月,空****的学校甬道上清晰地回**着两个女孩的说话声和行李箱轮子滚过地面的声音。
杨星雪体会到这个城市纯粹的冬,显得有些兴奋,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吕艾草的内心却被忐忑占据。毕竟前方等待她的不只是自己的父亲杨建业,更是一场更长更危险的拉锯战。
见到吕艾草,杨建业果然如预料中的那样高兴。等她们上车后,车子便直接驶向了在城市另一边的一套别墅。
一路上,杨建业对吕艾草嘘寒问暖。这让吕艾草心中的那份笃定又加深了些。不管怎样,只要杨建业信任自己,什么都好办。
虽然是小型别墅,但里面的装潢设计与舒适度完全不输给那个真正意义上的家。
吕艾草扫视着四周,突然觉得这个地方才更有家的感觉。
杨建业招呼保姆过来把两个女生的行李收拾好,吕艾草这才发现餐桌上早就摆好了晚餐。
杨星雪毫不见外地拉着吕艾草吃饭,杨建业更是主动帮两人添饭。没有了沈萍在,杨建业就像父亲一样对待着她。
吕艾草接过他夹来的鱼肉,低低说了声“谢谢”。
“到这里来就别见外,这个寒假就好好和星雪在一起。”杨建业乐开了怀,把盘子里最大的鲍鱼夹给了她。
“谢谢叔叔。要不是你们,我真的不知道要去哪里好。”
“谢什么啊,你来陪我就省得我无聊了!乐悠那个家伙已经很久没找我玩了,估计都把我忘了。”杨星雪撇撇嘴。
“沈阿姨她……”吕艾草面露担忧之色。
杨建业马上解释:“你放心,这栋房子她不常来,我自己有时候会在这边办公。你就安心住,什么后顾之忧都没有。把这儿当成自己家一样!”
“对,把这儿当成自己家一样,不用那么拘束!”杨星雪附和。
“好。”吕艾草笑笑,安心吃饭。
吃过饭,吕艾草提着行李住进了二楼的房间。
保姆按照杨建业的吩咐,把吕艾草的卧室安排在杨星雪房间旁边。
虽然是客房,但是里面的装潢摆设和主卧没有什么差别,看来应该是平时接待贵客用的。而柜子里也早就准备好日常用品,什么都不用操心。
吕艾草坐在**,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轻轻摩挲着手机里妈妈的照片。她想,如果妈妈看到现在这一幕,会不会高兴,又会不会难过?
随着入住杨家,大学的第一个寒假就这样拉开了序幕。
杨星雪特别雀跃,经常早早就拉着吕艾草出门逛街。吕艾草对于这些真的有些意兴阑珊,但是为了实行自己的计划,还是要把她哄开心。
“卓然自从决定不出国后,就一直被家里抓着去公司上班,连陪我的时间都少了。不过现在有了艾草,谁来我都不换。”星雪的笑容如同冬季的一抹阳光,照耀着吕艾草。
吕艾草低头看了看她挽着自己胳膊的手,僵了片刻还是抬手拍了拍。
景卓然很忙吗?他给自己发的短信还暧昧地躺在自己的手机里,哪怕没有回应,他也没有放弃。
可是她不想说。她只是抬起头,同样扬起一个微笑:“我跟他不熟,不清楚这些。不过陪着你是应该的,如果不是你,这个寒假我还不知道在哪里。”
她从来都知道怎么哄人,只是懒得哄而已。
“别这么说,我看见你就不自觉地想接近,这个寒假就是我们加深感情的好机会,连爸爸都很羡慕呢。”
是呀,连杨建业也掺和了进来。听保姆说,原本不常来这边住的杨建业,也总是往这边跑。吕艾草当然知道为什么,但她从来只是笑着不答话。从保姆每天准备的菜式来看,她就知道自己现在在杨建业心中的分量有多重。女儿就站在面前却不能相认,只能在其他方面补偿。
周末的时候,杨星雪被沈萍叫回去住,只留吕艾草一个人在家,原本说是要出差的杨建业却意外地回到了这里。他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面色也很凝重,虽然进了家门,却仍旧没有放下手中的电话。来不及和吕艾草说什么,他就和助手匆忙进了书房,似乎是生意上遇到了什么麻烦。
吕艾草把刚做好的葱油拌面盛了两碗,一碗放在他书房门口的玄关上,一碗端进卧室自己吃了起来。
葱油拌面是妈妈最拿手的,吕艾草做这个,不光因为它好吃,还因为这个面也是杨建业最喜欢吃的。
这些,都是从妈妈的日记里了解到的。
如她所想,一等助理离开,杨建业就把她叫到了自己的书房。
进去的时候,虽然只是一瞬间,但吕艾草一眼就看到杨建业把一沓文件放在身后柜子的暗格里。当杨建业回过身的时候,她装作注意力全被桌上那个已经空了的碗吸引过去的样子。
“面很好吃!”杨建业由衷称赞,招呼她进去,“你都不知道我多久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面了。”他的眼里闪烁着别样的情愫。
吕艾草知道,他终于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这面是我妈妈教我的。”吕艾草在他面前坐下。
听到这句话,杨建业明显神色一顿。他怎么会不知道呢?曾经无数个夜晚,都有那么一个人,点亮一盏灯,守着一晚葱油面等他回家……
“艾草,你妈妈一个人把你带大的吗?”
“是啊。”吕艾草天真地看着杨建业,“她一个人吃了很多苦,可我却来不及让她享福,她就……”
寂静的夜里,只有艾草在说话。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要不然为什么会坐在这里跟刽子手说着妈妈的事情?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她迫切地想让杨建业知道,她们母女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受过多少苦。
“从小就有人叫我野种,只因为我没有爸爸。小时候不懂事回家告诉妈妈,她流着泪把我抱在怀里轻声安慰。可她实在是太辛苦了,我的学费,我们一家的生活费……她还那么年轻,看起来却比其他人老了十岁不止。”
看着眼前人瞬间变得黯然的神色,她的心里觉得很痛快。那些曾经折磨过她们母女的苦难,此刻已经变成了她迫不及待拿起的利刃,扎进了杨建业的心。
“我们没有钱,连生病都不敢。冬天没有暖气,妈妈把我抱在怀里,裹着唯一一床旧棉被取暖。可还是好冷,那种从骨头里透出的凉意根本挡不住。我们干脆开了台灯把它抱在怀里,假装那是取暖器。你看,我这么好的妈妈,还来不及享受哪怕一天幸福生活,就……”
原来的演戏变成了真情表达,她的怨恨跟着达到了顶点。她看着眼前的人,一字一句地问:“叔叔,你相信这个世界有因果报应吗?你相信有轮回吗?”
杨建业深吸一口气:“艾草,你别多想。你妈妈已经……走了,你好好活着,她才能放心。她葬在哪儿了?是在这边的墓园吗?”
“没有,我把她的骨灰送回了老家。”吕艾草装作疑惑的样子,“叔叔,您为什么这么关心我母亲的事?您认识她吗?”怎么可能让他知道母亲的墓地在哪里,她怕脏了母亲最后的安息之地。
“我和她……”杨建业眉头深锁,微微停顿了一下,“我和你妈妈其实是高中同学,要不然我也不会因为你是星雪的朋友,就这么照顾你。”
“原来是这样!”吕艾草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内心却在冷笑。
“嗯,对。”杨建业松懈下来,笑呵呵地说,“我也是前不久发现的,所以这次你可以放心了,好好在这儿住。”
说完,杨建业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打开盒子,露出一块黑色皮带的手表。那块手表吕艾草认得,是当下很流行的时装手表,简约大气,价格也不贵。
杨建业把它推到吕艾草面前:“以前叔叔给你带的礼物的确有点儿贵,你不接受也很正常,但是这块表,你真的没理由拒绝了。女孩子嘛,一定要有块表的。”
“叔叔,您……”
“叔叔说了会好好照顾你。”杨建业爱怜地看着她。
吕艾草这次没有再推辞,毕竟这块表不是以前动辄上万的包和首饰。她默默接了过来,轻轻说了声“谢谢”。
她的眼神里藏着暗淡的光,那股徘徊不定的难过又侵袭而来。
如果你只是我的父亲,多好。
三
吕艾草做了一场梦。
梦里是一片汪洋大海,母亲坐在破旧的小船上,狂风大浪拍打着她,而自己站在原地束手无策。身后有人叫自己,回过头去,是那个自己应该叫爸爸的人。吕艾草情不自禁地后退了几步,可是一个巨大的浪就这样汹涌而来。小船再也顶不住风浪,带着母亲,沉入海底。
吕艾草猛然从梦中惊醒,睁开眼睛,晨光铺了满地。稍稍抬眼,她就看见了床边的柜子上安静躺着的黑腕带手表。
她茫然地坐起身,额头渗出细密的汗。
沉默了许久,她听见脑子里有个声音对她说:不能心软,绝不。
周末是保姆的休息日,而杨星雪跟着景卓然出去玩,几天了还没有回来。杨建业什么时候走的,吕艾草也不知道。但她知道,这一天对于自己,无疑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确认这栋别墅每个角落都没有监控后,吕艾草拿着微型相机进了杨建业的书房。
昨天晚上杨建业似乎很生气,说话声也很大,尽管隔着门,她还是听到了做假账之类的话。这件事,勾起了吕艾草的好奇心。
推开门,吕艾草闻到淡淡的檀香味,这是母亲生前最喜欢的味道。
她轻轻走到柜子前,按照记忆按下旁边不起眼的开关。只听一声清脆的齿轮咬合的声音,那个暗格就这样在她面前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沓文件。
吕艾草快速地把它们拿了出来,用相机把每一页内容都拍了下来。她不知道这些文件有什么猫腻,可是直觉告诉她,会放在暗格里小心收藏的,绝对不是普通文件。
确定拍好后,她把文件重新收起来,放回了原处。纵使平时再镇定,做这种事,她也有些把持不住的心慌,手心渗出细密的汗。
她平复了一下情绪,走了出去,轻轻带上门。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走廊的拐角,沈萍正带着两个人,目光冰冷地看着她。
吕艾草的脚步猛然顿住,心脏也因为这完全没料想到的场景而骤然收缩。她面色僵硬地看着来人,不说话。
“我就说嘛,你一个人在这儿,不可能闲着的。”沈萍踩着八厘米的高跟鞋,走到她面前,嗒嗒的声音就像一步一步踩在吕艾草的心上。
完全没想到她会这么快,知道自己在这儿,并赶到这里来。
“别猜了,是我的宝贝女儿告诉我的。她那么天真,还求我包容你呢。”沈萍妖艳的红唇扯开一个讽刺的笑,“我说好啊,我今天带着几个朋友就来看看你,顺便聚聚会,谁知道居然看到你在这里偷偷摸摸的。”
吕艾草心如擂鼓,可表面上仍旧不动声色。好在她穿的外套有暗袋,出来之前,她把小小的相机放在了暗袋里。
不能露出任何破绽,否则就功亏一篑了。
“小邱、小凌。”沈萍叫过身后的两个女职员,虽说是女职员,可那两个女的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好惹,“帮我看看她身上有没有我们家的东西。”
“你们要干什么!”吕艾草看着两个人气势汹汹的样子,就知道她们要搜身。她不由分说地往后退,可身后是死路,两个女人很快就把她堵在了墙角。
“沈萍,你这样做是犯法的,我会告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上次打我的人就是你找的!”她一边说话分散两人的注意力,一边拿起旁边柜子上一瓶红酒,猛地敲在柜子上。酒瓶立马碎裂,红酒洒了一地。
两个女人愣住,其中一个胳膊被碎片划伤,流出了血。二人停下,看着的吕艾草,面色有些惊恐。
看来这两个女职员是唬人的啊!吕艾草在心底冷笑,对自己的胜算又多了一分。
“你们愣着干什么?给我上啊!”沈萍急了。
“老板,她——”二人面露难色。
“她拿了董事长的文件,不把东西给我搜出来,我看你们是不想干了!”沈萍愤怒地喊着,却不敢上前。她心底其实也有些惧怕吕艾草。这种感觉一直埋藏在她的潜意识里,从这个小姑娘第一次出现在她面前,她就不喜欢她,甚至惧怕她。
也许是她的眼里总有破釜沉舟的狠劲儿。
也许是她无论面对什么事都能出奇镇定。
如果她不是和自己站在对立面,自己也许会很喜欢她,甚至决定培养她。
可是,她选择了最为危险的一条路。
不能留着她,绝不能!
“沈萍,你找人殴打我在先,诬蔑我偷文件在后,现在还要让人搜我身?凭这几项,我完全可以报警!你们要是再过来,我就是正当防卫,到时候别怪我不客气!”吕艾草声色俱厉,一下子就把面前的两个人唬住了。
沈萍气得不行,她猛地甩开包,冲向吕艾草。却不想恰好赶过来的乐程昱一个箭步冲了上来,把她拽了回去。
沈萍吓得大喊了一声,而跟着冲上来的乐悠直接拽住那两个女职员里一个人的头发,又给了另一个人狠狠一脚,完全一副女混混的架势,把两个人吓得连连尖叫。
看见来的人是他们,吕艾草长舒了一口气。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的手腕早就被玻璃划伤,殷红的血都滴到她白色的裙子上了。
乐程昱看到这一幕,内心激**。他牢牢地堵住沈萍,恭敬却严肃地问:“阿姨,您不是只说大家一起吃个饭吗,怎么会闹得这么凶?”
沈萍气哄哄地整理衣服,没好气地说:“我怎么知道有人偷我们家东西。”
“你嘴巴放干净点儿!”
吕艾草和乐悠异口同声说道。
乐悠早就看不惯沈萍了,以前她和杨星雪一起玩的时候,沈萍就对她冷嘲热讽,生怕杨星雪跟着她学坏。这口气乐悠早就想出了,但一直碍于两家交情不错,也没法发作。但这次有哥哥坐镇,乐悠才不怕。
“沈阿姨,如果您还要这样胡作非为下去的话,别怪我把您找人伤人的证据拿出来,到时候我们就法庭见了。”
“你——”沈萍愤恨难平,只能狠狠地瞪着吕艾草。她完全没想到吕艾草还有这层保护伞,这也是她最不想看到的。
“艾草,你别在这儿住了。我看啊,这里一点儿也不比外面安全。”乐悠拉着吕艾草往外走。
吕艾草面色阴沉地看着沈萍,那个眼神让沈萍心尖儿一颤。
“我看这里的确不必住了。”乐程昱看了乐悠一眼,“你带她去我车上等我,我帮她收拾行李。”
乐悠点头,吕艾草就这样随着她下了楼。
沈萍冷哼:“好走不送,你这辈子都别想再踏入我的家门。”
乐程昱挡住她看向吕艾草背影的目光,用警告的口吻说:“阿姨,请您注意分寸。看在我父亲跟杨叔叔是战友的分儿上,今天的事我不会告诉他们。可是再发生的话,后果自负。”
说完,他不待沈萍反应,转身就走。
沈萍保持着那个昂着头冷笑的姿势,嘴唇却因为气愤到极点不住地颤抖。
四
在吕艾草离开三小时后,杨建业回到了别墅。
从日本飞回来的他,带了一些小礼物。坐在车里时,他还有些高兴地想着,也许吕艾草会欢喜。可是走进门,他却看见自己的妻子正坐在那张她最不喜欢的沙发上,面色冷漠地抽着烟。
她极少来这套宅子,因为她不喜欢这里的装潢、这里的布局,甚至这里的味道,她是一个对喜欢和不喜欢分得特别清楚的人。这栋别墅没有一个地方是她喜欢的,所以她不爱来。
杨建业的面色凝重起来,他把手边的行李交给助手,咳嗽了一声,站在沈萍面前。
“你回来了啊。”沈萍面色慵懒,弹了弹烟灰。
“我不喜欢你在这里抽烟,那边有专门的吸烟室。”杨建业语气严肃地说。
“我也不喜欢吕艾草啊,你还不是偷偷把她藏在了这里!”沈萍讽刺地笑,“杨建业,你玩什么样的女人,我不在乎,但你不能这么不知羞耻地找一个跟你女儿一样大的!”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杨建业被这套说辞激怒,把包狠狠地摔在她身上。
沈萍不怒反笑:“怎么,说到你的痛处了?”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响彻整栋房子。
杨星雪就在这时应声下楼,看见的正是这样狼狈的场景:母亲难以置信地捂着半张脸,与父亲怒目相对。
“你居然为了她打我……”沈萍仿佛受到了天大的打击,大声地嘶吼着,“你居然为了她打我!”
“你一次又一次地胡闹,我打你怎么了?我就是要打醒你!”
杨建业在气头上,还要打,杨星雪冲过来一把抱住他,哭着喊道:“爸爸,你别打妈妈了。我求你了,艾草是乐悠带走的,不是她赶走的!”
“你说什么?”杨建业震惊地看着她们。
“您不知道吗……”杨星雪突然后悔至极。
“妈妈看到她进了你的书房,以为她拿了你的文件要搜身,被乐程昱兄妹看到了,就把她带走了。”杨星雪替母亲说话,“爸爸,妈妈的怀疑也不是没有道理,你消消气好吗?”
一边是母亲,一边是朋友,杨星雪心里的天平很自然地偏向了母亲。她不喜欢妈妈像管宠物一样严格管着自己,可是她更不希望自己幸福的家庭发生裂变。因为吕艾草,父母已经闹了好几次。更让她心慌的是,她无意间发现了景卓然发给吕艾草的关心短信。她脑子乱得很,这才提前回来。
杨建业叹了一口气,气恼地坐在了沙发上。他没办法向沈萍解释这一切,却也不能任由沈萍胡乱猜测,甚至伤害自己的女儿。至于艾草,自己已经欠她太多了,他明明只是想补偿,却无形中将她推得越来越远。
缓缓站起身,杨建业向书房走去,他不想再看到沈萍的脸。
推开书房的门,他看到自己凌乱的书房整洁了许多,桌上的那盆君子兰也被浇了水,这一切明显是吕艾草做的。他想起之前自己在书房看书,吕艾草带着笑给君子兰浇水的样子,心里的悲伤像潮水一样蔓延开来。
这就是沈萍的误解,他没法解释的误解。他打开暗格,文件完好无损地放在那里。杨建业长舒了一口气。
她做了手脚又怎样,不做又怎样?
她终究是自己的女儿。她变成怎样,自己都逃不开责任。而且自己欠她的实在太多。他想起那天她坐在自己面前问自己相不相信报应的时候,只觉得心都跟着缺了一角。
拿出手机,杨建业拨通了律师的电话。
“喂,赵律师,我有件事想要找你……嗯,对,是关于遗嘱的事情。这样,你明天来我公司一趟。”
与此同时,在这个城市的另一端,吕艾草坐在乐程昱的书桌前,一字不落地翻看着手中的资料。前几天,乐程昱动用了一些关系,调查出一份非常详细的关于景卓然找人顶包的证据,甚至迅速找到了伤害吕艾草的那两个男人。
事实证明,那两个人就是沈萍找来的。如果当天不是乐程昱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
“别看了。”乐程昱把资料抽走,面色冷淡地看着她。
吕艾草眨眨眼,这才意识到他情绪不对。
“怎么了?怎么生气了?”吕艾草想抢回资料,却被乐程昱阻拦。
“你之前答应过我什么?”他的声音冷冷的。
吕艾草敛住笑,有些心虚的意味。
“我今天看你手上流那么多血,我……”乐程昱说不下去了,因为那种感觉他说不出来。他太怕失去她了,可是她根本不知道。这种感觉,就像拳头砸在棉花上一样无力。
“对不起,我应该好好保护自己的。”吕艾草有些讨好地碰了碰他的手。
“你该跟自己说对不起!沈萍已经无所顾忌了,她可以找人一次,难保不会再有第二次!你听我的,离他们远远的,好不好?离开那个疯女人!”乐程昱握着她瘦弱的肩膀,近乎乞求地说。
吕艾草冷静地看着他,然后摇了摇头。
“报复这件事,我来帮你做,你只要好好地过你的日子,这样不行吗?”
“乐程昱,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毕竟是我的事。”吕艾草轻轻推开他,轻声说,“我不要,我也不想把你牵扯进来。”
那么美好的你,那么阳光的你,只要在地狱的门边站着就好,我不要连你一起被拖入深渊。
“你不相信我吗?”乐程昱的眼睛里有淡淡的失望。
“不是相信不相信的问题,这是我自己的事情,能解决的人只有我自己。我恨沈萍,我恨杨建业,我更恨景卓然。你就算帮我,可你却无法代替我消除心中的恨。”
“你的眼里只有恨没有其他的了吗?你未来的人生,你未来的蓝图里,有过我的位置吗?”乐程昱眼里氤氲着朦胧的雾气。这个平时阳光开朗的男生,第一次有了这么难过的表情。
吕艾草被她这个表情结结实实地惊到了,下一秒,他火热的唇就贴了过来,稳稳地盖住她的双唇。
从来没有和任何男生有过亲密行为的吕艾草像是被电击了一样,浑身上下都酥酥麻麻的,心也跳得出奇地快。她的身子变得软软的,任由乐程昱宽阔的臂弯紧紧地抱着自己,仿佛要把她永远锁在这里一样。
只要是乐程昱,怎样都可以,这也是吕艾草对他尽己所能的补偿。
两人就这样吻着,不知过了多久,吕艾草只觉得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却美好的一个世纪。
耳边是乐程昱温热的喘息,吕艾草脸红得像是刚出锅的螃蟹。
“既然动摇不了你,那就和你一起经历黑暗。”他握住她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胸口,这一刻的他,眼里闪烁着异常迷人的光,“让他们在最美满的时候跌入深渊,让他们跪在你母亲的坟头忏悔。”
“你……不怕被我牵扯进来吗?真的值得吗?”吕艾草已经快要哭出来了。
“我只要你。”
乐程昱大概永远不知道,吕艾草在这一刻,终于发现了自己到底有多爱他,爱到下定决心要把他隔绝在黑暗之外。
五
和杨星雪的冷战,已经进行到第五天了。
自打杨星雪发现景卓然手机里的“秘密”后,就不再联系他。景卓然再也按捺不住,跑到了杨家去找杨星雪,也想“顺便”看一看吕艾草过得好不好。谁知一进门,他就发现杨家气氛很不对。
沈萍虽然在,却懒懒的,不像往日那般热情好客。杨建业也只是坐在沙发上一边喝茶,一边看电影。而杨星雪则在无聊地弹钢琴,看到景卓然来了以后,就起身往楼上走。
简短地打了声招呼后,景卓然上去揽住她,把她拉到阳台。
“你怎么还生气啊?我都跟你解释了。”
“我生气是因为你私自和她走这么近,却根本不告诉我。卓然,你敢说你对她没意思吗?”
“我真的是上次她因为我受伤了很内疚才这样。我不跟你说也是怕你误会。结果呢,你真的误会了。我对她要是真有什么,我还犯得着求你原谅吗?”
“哼。”杨星雪扭头不说话。
“乐程昱喜欢吕艾草,吕艾草也喜欢他,前一阵乐程昱亲口告诉我他们在一起了,还说要请我吃饭呢。”景卓然笑着说,心里却一阵发堵。
知道这件事后,他的确郁闷了好几天。可他明白自己确实无法照顾吕艾草。那天晚上……就当是他的一场梦吧,梦醒了自己也可以放心出国了。
“真的吗?”杨星雪意外极了。
“你是不是反应慢半拍啊,所有人都看得出来。”
“好吧。”杨星雪终于松口,“这次饶了你。”
“好好好。”景卓然点头哈腰地道。
杨建业却在这时走过来叫他们过去:“你们两个等会儿再腻歪,过来听我说点儿事。”
三个人来到书房,景卓然和杨星雪看到杨建业严肃的样子,也收起嬉皮笑脸的模样。
“今天找你们来,是想提前告诉你们一件事。但是在这之前,我想知道你们的看法。”眼前是自己疼爱的女儿和看好的女婿,自己的决定,必须尊重他们的看法。
“你们觉得吕艾草这个女生怎么样?”
“艾草?”杨星雪疑惑,顿了顿直接说道,“她和我很投缘,我很喜欢她,只是之前对她有一些误会……”
“艾草身世很可怜,也很努力,我很少见到她这样的女孩子。”景卓然补充。他摸不准杨建业要干什么,也不敢乱说。
“嗯,在我眼里,艾草也的确是个踏实本分的好孩子。我要跟你们说的是,其实我对艾草这么照顾,是因为她母亲是我高中时很要好的同学,而我也是最近才知道,所以才对她照顾有加。”
“这样啊!”杨星雪恍然大悟。
“我最近还知道了一些不好的事情,艾草之所以不敢一个人住,是因为你妈妈找了两个男人去威胁艾草。”这件事情是乐程昱亲自来告诉他的。那个男孩不知道什么时候长成了大男人,规矩地坐在他面前,淡淡地说着要保护自己女人的事情。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两人早已情根深种。
想到乐程昱说过的话,杨建业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微微发疼:“趁我不在,你妈还诬蔑艾草偷文件,找了两个人要搜她身。”
听到这些,景卓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原来沈萍这么针对她!吕艾草只是一个倔强的、毫无背景的女生,她被沈萍欺负的时候,口口声声说要保护她的自己却在做什么?内疚、心疼在他心底徘徊,他觉得自己真的一无是处,什么都不能为她做。
“我也有不对,那个时候……我不应该站在妈妈那边,什么也不做。”杨星雪叹了一口气。
“所以我打算弥补她,也为了你母亲的名声着想。我想把艾草收为干女儿,堵住外面人的嘴。这样我也有理由好好资助艾草,好好照顾她。”
“我们确实亏欠她很多,说是补偿的话,艾草应该会愿意吧?”杨星雪没什么好拒绝的。
“我在意的是卓然的看法。卓然,你放心,以后公司星雪还是拥有绝对的控股权,我希望你不要介意。”
“不会,我不会介意。”景卓然点头。他怎么会介意,那是艾草。
“那就好。星雪,过一阵我会好好和你妈妈沟通,我不能再看她继续做傻事了。”
希望一切都能就此打住,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