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皇宫之中,层峦叠嶂、宫闺密布,营造机巧又岂是甚是讲究。
故而,明明前面都厮杀了小半会儿了,可后面大殿之中的朱棣却压根不知。
当然了,待会儿自然会有求上进的懂事的小太监,把看到、听到的消息跑着送过来。
但终究这里面有了点时间差。
这就导致,前面朱允炆刀斧加身亦不惧,只为见他这位四叔一面。
而他这位紫禁城的主人,却在大殿之中徘徊踱步,只为一解心中愁闷。
可恰好,他愁闷的来源,便是前方百丈开外的朱允炆。
一旁的内侍见着朱棣那愁容密布的模样,小心翼翼的端上了一杯茶,轻声道。
“陛下,您先喝点茶水吧,都走了快一个时辰了!”
朱棣被人这么一叫,才发现自己这埋头瞎琢磨,都已经花了有一个时辰了。
可偏偏他来来回回折腾了这么久,还是没能想出一个合适的法子来。
朱棣不耐的挥了挥手。
“行了,你先退下,朕不想喝!”
“朕不过心忧国事,稍有烦闷罢了!”
内侍不作多想,老老实实地退到了一旁。
可实际上,朱棣这会儿满脑子想的都是朱允炆。
他之前固然有猜测、有怀疑,甚至还私底下派出人手查证过此事。
但终究一切都只是基于他的一些想法和担心罢了。
可如今收到了确切的消息,朱允炆不但活着,还堂而皇之的要来看他了。
这如何让他不激动难耐?
只是,哪怕见面在即,可没到真见面的那一刻,他终究还是不能确定。
对于这个侄子,他一直以来的观感都是格外的复杂。
其实,当初朱棣提兵镇守北境,对皇位其实并无多大兴趣。
毕竟他对于自家那位开国父皇,是真的尊敬到了骨子里。
而他从小所接受的教育和培养,也让他最羡慕、最向往的,其实是那些封狼居胥、开疆拓土的大帅。
朱允炆,小时候其实跟他还算亲近,再加上他父皇的谆谆教诲亲自定下遗诏,他对于建文帝的位子早先还真挺支持的。
当然了,当叔叔的,多少还是会有几分午夜梦回的不服气。
但要是说当时就有了造反的心思,其实真没有。
可当朱允炆真如朱柏那时候跟他说的那般,举起了消藩的大旗之后,他就头疼了。
而后就是他远渡重洋前往大华的彻夜长谈。
兄弟俩敞开了心扉,放开了胆子放心大胆的好好谈了一回。
为自保也好、为理想也罢,朱棣最终还是走上了靖难的那条路。
而等到他自己坐在这个位置上了,他才发现,消藩其实是每个有抱负的帝王,必然会做的事情。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既然是皇帝一人的,那藩王的封地、食扈、兵马又当是如何算?
说白了,越是有想法的皇帝,越是不能容忍国之重器旁落他人。
该消藩的同样得消藩,只是手段、章法有所不同而已。
等到朱棣自己也消了藩后,他终于对朱允炆最后一丝芥蒂也没有了。
毕竟,连他自己都下手消藩了,那当年朱允炆这么做,他又怎么好意思开口抱怨?
难道就凭着对方消藩消到了自己身上不成?
只是,眼下大侄子这番亲身前来,到底是要聊什么呢?
之前,他恐怕一直在大华吧!
那老十二收留了这大侄子,为啥不跟朕说一声?
老十二到底怎么想的?
各种问题、想法盘桓在朱棣心头,弄得他这个平素豁达之人,此番也是心绪难宁了。
恰在这时,内侍快步跑来报讯,说是工部侍郎张寻前来觐见。
听到张寻的名字,朱棣才猛然间缓过神来。
哦,老张头啊!
死倔死倔的一个老头,明明是三朝元老,经纶满腹的国之干臣,却宁愿呆在工部慢慢熬着。
不过,朱棣可是听说过的,这老头当年可是被朱允炆上门请教过的。
也正是因为这点渊源,朱棣才把张寻叫了过来。
倒不是为了别的,主要就是让朱允炆能进来以后看到个熟人安安心而已。
说来也是好笑,这叔侄俩同样为帝王,同样到了今日都顾念着对方的亲情。
但同样千方百计琢磨着怎么让对方觉着自己没有恶意。
而偏偏两位帝王的底气其实都是有恃无恐。
在朱允炆看来,他有十二叔撑腰不说,对皇位、国本压根没什么想法了,无欲则刚,就是来走走亲戚、聊聊天而已。
而在朱棣看来,他如今富有四海、坐拥九州,几年时间里开疆拓土、福泽民生,已经彻底坐稳了这大明皇帝位,他何惧之有?
两边都不怕,都没想法对付彼此,那就是说,二者之间最基本的矛盾没了。
剩下的,可不就是只有血脉亲情了吗。
想到这里,他随口吩咐道。
“宣张寻!”
“宣工部侍郎张寻觐见!”
随着小太监一声尖利的通传,大殿门外,张寻一撩下摆,跨步走了进来。
“臣工部侍郎张寻见过陛下!”
“免礼!”
就在张寻刚刚行礼之后,一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同样迈步走了进来。
来人进来后,也不多话,冲着朱棣拱了拱手,脸上笑眯眯的问候道。
“四叔,好久不见,侄儿有礼了!”
看着来人,朱棣先是一惊,而后竟然激动得连双手都颤抖了起来。
此刻的他,哪里还坐得住,压根没有半点掩饰的站了起来。
一把甩开旁边要来搀扶的内侍,快走了几步,直接冲到了来人面前。
看着这张成熟了不少,但眉目与当年一般无二的脸庞。
哪怕老辣如朱棣,此刻也是心绪难宁了。
他一双手此时已经抖得不成样子了,甚至此时连嘴唇都颤抖了起来。
他张了张嘴,有心说点什么,可平素里也算能言善道的他,此时却憋了半天,涨得一张老脸都红了,最终却只是憋出一句。
“允炆,真的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