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多少就有些嚴重了。
丁小磊稍一走神,不由得手腕發軟,滿是靈力罡勁的五指手掌不由得再落下了些許。
鄭越歎息了聲,微微閉眼,等待著即將落下的手掌。
半晌,未見動靜。
睜眼,卻是丁小磊單膝跪地,擋在他跟前。
“正邪之爭,弟子不懂,且人輕言微無權也沒有那個資格參與其中。”
這話其實已經算是極為謙遜了。
於道門正統而言,他的確隻是個築基修士,至少明麵上的修為實力,並算不上啥——可是,他都能以築基修為毫不費力地扛住老槐頭金丹境圓滿修為的攻擊,若是細細想來,其中問題已經可見一斑。
但是對於妖族魔門而言,他可是魔門聖子,便是那妖王看見他也得禮遇三分,他所謂的人輕言微,實則是太過自謙。
“但是,道門有道門的原因,妖族有妖族的理由,這爭鬥都數千上萬年了,實在難以說清誰對誰錯,所以,弟子不參與。”
聽得此言,玉槐真人眼中神色閃爍,可是舉止半空的手卻是再也未曾落下。
丁小磊擋在他跟前,實在是無法動手,若是強硬出擊,怕是要連這個弟子一塊給傷了。
“荒唐,妖族濫殺無辜,正道修士,人人得而誅之。”
老槐頭嘴唇抖動,囁嚅再三,還是開言說道。
少年微微搖頭,不以為然。
“並非如此,以弟子所聽到、了解的,妖族這些年來一直過的生不如死的生活,倒是所謂的道門正統並未給他們活路。”
身後,鄭越詫異地瞧著擋在麵前的少年,眼中有些晶瑩。
他萬萬沒想到,少年竟然能夠為了他直接硬抗自己的師傅。
此事,若是發生在魔門中,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魔族,向來以階級劃分嚴格而著稱,若是他敢這樣對抗高階的妖族,即便是對方因為他的頭腦聰慧而不會直接動手,也肯定會向上麵反應,到時候等待他的,不死也是重罰。
這也是由於妖族這些年的生存環境決定的。
極其嚴酷的生存環境,注定了他們必須要有嚴格的等級意識和劃分,要不然那點點資源是根本都不夠分的。唯有嚴格的控製,嚴苛的懲罰,高壓的態勢,才能夠保障妖族魔門的繁衍生息。
這是悲哀,更是無奈。
“我說的沒錯,你果然是翅膀硬了。”
“行,你帶著他滾吧,就當我沒有你這個弟子。”
“翌日,老頭子就會率領全部弟子同妖族決一死戰,不承你的好意。”
老槐頭怒而開腔,扭過身去,原本清澈的雙眸卻顯得極為混沌,甚至還夾雜了許多的感傷。
其實,他真的不是很怪丁小磊。
如今戰場形式已經成了現在這個模樣。
整個中下遊的宗門已經全部覆滅,就算他們能夠苟延殘喘,那也是出於沉鵬妖王給少年麵子的緣故。
可是即便是如此,那上遊和源頭宗門,也沒見有人來久遠。
他不止一次發過求救訊息,也曾派人前往星靈河畔等著,可一年過去了,莫說是淩雲飛舟了,便連半個修士的影子都沒有看見。
那沉鵬妖王倒也是知道他們搞的小動作,不過根本就沒有多加阻攔。
在他看來,這數千修士,最高實力不過是金丹境界,根本就是不夠看的。
但是將他們放在已經被妖族全境占領的道境中下遊,卻是承擔了許多壓力。
可,他畢竟同少年丁小磊有過君子約定,若是擅自違背,對於那位妖族的聖子,他也是沒有辦法的交代的。
所以,他巴不得這震陽飛峰上苟延殘喘的修士們趕緊離開。
甚至暗地裏還擅自撤走了通往星靈河想要關隘上的所有守軍,可即便如此,一年下來根本無人救援。
說實在話,這令老槐頭多少有些失望。
加上少年先前所說的話,他更是無比感慨。
但是一百餘年來,他一直是生活在道門之下的,道心所向也是維係道門,誅殺邪魔,即便是已經意識到了道門的問題,可心中還是不願意承認。
一方麵是對於道門的愚忠,一方麵是對自己這個弟子的愛護,真的不願意他牽扯到正邪之爭中,白白送了性命。
兩難之下,卻是做了最壞,但是也是唯一可行的方式,趕走他。
“師尊。”
少年見老槐頭仿若是動了真怒,心中有些忐忑。
但是他依舊不願意放棄對身後鄭越的庇護,隻得是小心翼翼的呼喚了聲。
“你翅膀硬了,還是走吧,老頭子當不起你的師傅。”
老槐頭背對著少年的臉頰上浮現出痛苦的神色。
如今妖族入侵,這才一年時間,已經冒出來號稱八十八王的,八十八位妖王境妖族,那可是相當於八十八名元嬰境的修士。
縱觀整個道境,下遊宗門元嬰修士屈指可數。
加上中遊宗門,怕是也不超過三十人,就算連上遊、源頭宗門全部計算在內,也不過最多一百多名。
而妖族還在源源不斷的從地底下鑽出來。
他也曾聽聞了,那九重天的典故,他更是聽說了,如今冒出來的妖族隻不過是地下第一層的妖族,要知道越往下,妖族實力越強。
才第一層,而且還是妖族並未傾巢出動的情況下,就已經打的道境節節潰敗。
無需多猜,隻怕用不了多久,整個道境就要全麵失守。
或許他會為道門而殉,但是他不希望自己這個唯一的徒弟也因此卷入死去。
或許說如今妖族對他很重視,但是這份重視到底能夠維持到什麽時候,他也不知道。
所以,他所能做的便是在眾目睽睽之下,當著所有人的麵,將他逐出師門,希望能保全他一條性命。
這是他這個做師傅的,能給少年帶來的最後貢獻。
可惜,少年一時半會間未曾意識到。
或者說,根本沒有想到這一層。
一來,他沒覺得妖族會對他如何二來,他雖然知曉老槐頭對道門敢情極為深厚,但是還是低估了他的必死之誌。
“師尊,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少年滿臉誠摯的言語道。
“我不願違背你的意誌是出於孝道。”
他大小出生在凡人村落中,父母在他幼年時候就失蹤了,唯有同歐陽雲瑤相依為命,上得山後,更是舉目無親,唯有老槐頭待他如子女一般,他豈能不記恩。
“鄭越,寧願犧牲自己,也暴怒自己的妖族身份,隻為了讓弟子順利見到你,這份義氣,我同樣不能辜負。”
鄭越的修為實力也許不強,但是憑他的腦袋我,安全可以讓自己全身而退,但是他還是因為丁小磊的緣故,暴露了自己隻為讓自己見到老槐頭。
不管出於什麽原因,這份情誼,他丁小磊是記下了。
“所以,還請師尊原諒我的苦衷。”
老槐頭哀歎了聲,轉過身來。
他何嚐不理解。
但是他的這聲哀歎,卻是因為丁小磊自始至終都未曾提到道門一個字,而完全是從自身的情感出發。
他,完全沒將自己當成道門中人。
“你走吧,你說得對,沒必要牽扯到正邪爭鬥中。”
“隻要不墜落魔道,你是隱姓埋名,還是前往凡塵俗世,那都是你的事情。”
“以你現在的修為,定然能被某個凡人國度供為上賓,至少一輩子衣食無憂。”
躊躇再三,老槐頭還是說出了自己的擔憂與安排,這令少年更加篤定了不能離開的念頭。
“原來你在擔心這個啊。”
少年笑眯眯的站起來,瞧著老槐頭。
“就算要趕我走,至少也得讓我先將焱芸真人救醒吧。”
嗯?
此言既出,老槐頭不由得神情震**了下。
“你是說?”
少年聳了聳肩。
“再怎麽說,他也算是我師姐呢。”
焱芸真人的真實身份,乃是老槐頭的親生閨女,這個事兒少年早就知道了,所以稱呼焱芸真人一聲師姐倒也合情合理。
“我這一年可不是去幹別的人,就是給焱芸師姐找藥去了。”
言畢,他伸出手,四樣物件出現在他攤開的手掌上。
天炎九重水,日月同輝草,乾元星象目,坤靈紫龍須。
四件重寶光彩熠熠。
瞧著在場眾人是目瞪口呆。
這四件寶物他們都是有所耳聞,但也隻是聽說過而已,從來沒聽說有人弄到其中一樣。
可眼前這個年齡明顯未到二十的少年,竟然一下子全部給弄齊全了。
同樣是人,區別怎麽這麽大。
果真是被稱為整個玄陽宗救世主的男人。
不愧是能同妖王稱兄道弟的存在。
莫說玄陽宗一幹人等,就是身後的鄭越也不由得口幹舌燥。
這貨,未免也太妖孽了吧。
如此逆天存在的家夥,竟然那般低聲下氣,彎腰屈膝為自己求饒。
突然間,他感覺自己舍命幫丁小磊是值得的。
不知不覺中,他心中卻是種下了對少年效忠的種子。
假以時日,這種子定然會在雨露陽光的培植下,茁壯成長,成為參天大樹。
“小磊,真是難為你了。”
停滯再三,老槐頭千言萬語匯聚成了一句話。
此時此刻,任何語言都是蒼白無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