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的,去哪里了?
再打清流的——还是那句“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可恶,一个个都不声不响的,这样子我不是更担心么。
“KIKI!!!”我干脆站在医院一楼的大厅喊了起来,才一分钟不到的工夫,应该没这么快就走掉的。
去哪里了?
“KIKI?在不在?”宽敞明亮的大厅里,只有穿着粉红色制服的护士小姐们忙碌地来来往往,一个面容有点憔悴的病人坐在窗子边看风景。
晕,她怎么跑这么快?
“破,小玩偶破,小玩偶破,破破破,破后小玩偶复活……又破,小玩偶破,小玩偶又破,咒语哼哼……”朔月的名字在手机屏幕上不停地跳。
“久美,你在哪?”
“我……怎么了?”奇怪,他的声音显得很焦急。
“就是因为那件事情,KIKI在到处找你,你们见到了么?”
等等,那件事情?到底什么事情?
“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我几乎快喊出来。可恶,到底什么了?怎么大家都知道就我还蒙在鼓里。
“你不知道?!”电话那头的他惊讶。可还没等他开口说,我的目光已经被大厅里液晶电视上的直播新闻给死死抓住了——
“昨晚二十点十五分,有一辆红色保时捷跑车冲破樱桃街附近的立交桥上的护栏,直接坠到桥下的深沟,随即车子发生爆炸。据目击者称,当时这辆红色保时捷的车速非常快,很有可能是飙车族,或是车主急于办重要的事情。警方赶到后迅速对出事现场进行了封锁,但经过急救医生现场鉴定,车主已经当场死亡。现在警方正在积极寻找死者家属……”
“喂?久美,还在吗?怎么不说话?”
“久美?久美?!”
电视画面切换到了车祸现场,那辆红色的保时捷从十多米高的桥上冲下来后,整个车被撞得惨不忍睹,再加上大火的焚烧,只能依稀看清楚车牌的几个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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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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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的车,真的是他的车……”嗓子眼仿佛在一瞬间被一大块棉花给堵住了,发不出声音。
经过急救医生现场鉴定,车主已经当场死亡……
清流他……死了?
他……死了?!!
我怎么都没有办法把这个字跟那个昨天晚上还拉着我手,说给我买香芋奶茶的那个傻小子联系起来!!
昨天他不是好好的吗?
昨天他不是还笑笑地说着,要我一定得乖乖站在原地,等着他拿奶茶回来吗?
嘭——!!
我的手机从手心滑落了下来,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清流他真的……
不!
我不相信!!
我绝对绝对不相信!!
“橘清流同学,你今天的废话很多诶!!”
“那……‘我喜欢你’,这句算不算废话?”
“我觉得自己很可笑,从一开始,我就是那个不应该出现的角色。可直到如今……我居然还是想对你好!”
“我知道我比不过端木朔月,更比不过我老大羽野,他们都是很优秀的人……呵呵,我算什么?可是……我还是想对你好,一直都在现在,我还是想对你好……就算是死,也只想对你一个人好……”
记忆排山倒海而来,喉咙似乎被什么整个地涨满。吞咽了几下,还是梗塞着,难受。无法发出声音。
我默默转身走到大厅的饮水机边,倒了大杯的凉水。冰凉冰凉。一直冰到肋骨以下。手指克制不住的颤抖着。我一杯接一杯喝这冰冷的水,想用体温将它们一滴一滴的捂热。
眼窝一直是干涸着的,没有眼泪落下来……
原来一个人真正难过到极点的时候,是没有泪水落下来的。只能是默默难受着,心里天崩地裂,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因为痛苦张开巨大的羽翼,早已经把一切都包裹得不留余地。
KIKI?!
对了,KIKI!!
KIKI在哪里?!!手机居然没摔坏,听筒那边还在不断传来朔月焦急的声音!
我摁掉他的电话,一遍一遍重拨KIKI的号码。
嘟嘟——
对方没有接。
求求你,接电话啊……
KIKI快接电话啊……我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嘟——嘟——
不接;
还是不接……
嘟嘟——
“……”通了?!
但是那边什么声音都没有,只有静静的呼吸声。
“KIKI!你在哪里?!”
“……”那边仍旧沉默了一会,声音疏离得似乎是从另外一个国度传来。“我在附一楼,B107房间门口。”
附一楼?太平间?我的身子不由得颤抖了一下,半天才定下神。
先找到她再说,我要亲口问问她这一切。
……不会忘记下楼后那条暗黑的走廊,那么长的走廊,长到让人心生恐惧。潮湿阴冷,空气中夹杂着医院惯有的淡淡消毒水味……
往日里那个嚣张得像大姐大一样的KIKI已经销声匿迹。
她坐在走廊尽头的地板上,头顶是一面大窗子,有稀疏的几缕阳光漏了下来,在她软软的栗色卷发上笼上一层柔美的光晕……KIKI看到我,淡淡一笑,笑容干净苍白。
那一瞬间,我看到了天使圣洁的表情。
“我刚刚听到一个消息,清流他……”没有办法说出那个字。
还是接受不了……
她抬头,眼神笃定地问:
“久美,清流为什么会开那么快的车,你应该知道的吧?”
“我……”心里一阵发虚。“是的……他说想对我好,可是……结果最后为了安慰他,我就要他像以前一样帮我去……”
“所以你就要他去买香芋奶茶给你喝?”
“是的……”自责地不敢看KIKI的眼睛……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混蛋,在便利店门口等得不耐烦的时候,我还骂着那臭小子去死吧去死吧,可我怎么知道,他真的就……
“呵……”KIKI的眼睛里似乎有一朵花惘然凋谢,瞬间就暗了下去。
她站起来,冲着光线明媚的地方微微眯起来了眼睛,长时间的沉默,沉默……
“KIKI……”
完了……
完了,完了……
KIKI的脾气我最清楚,平时要是难受或是委屈了,绝对是一股脑儿地把脾气发出来。她非常非常重感情,得罪她或是她的好朋友的人,不死也得脱层皮。
最最可怕的反而是她的沉默,因为那意味着她已经万念俱灰。
“久美,你知道吗?”她转身来看着我,满眼都是潮水一般汹涌的忧伤。“从我认识你那天开始,我就把你当成了我的亲妹妹。什么事情都让着你,无论谁欺负你,我就是豁出去了也得帮你扛着……”
“KIKI……我……”我想道歉,可嘴巴却像是被胶布封住了一样,什么都说不出来。
清流是因为帮我去买香芋奶茶才出事的,这个事情我永远都没有办法否认……
花久美,是你间接地害死了他……
害死了你最好的朋友……
“为什么是你……”KIKI抚摩着我的脸,泪水忽然唰唰地流满了脸颊。“为什么是你——带走了我最喜欢的人呢?”
“KI……你说什么?”
最喜欢的人?KIKI喜欢清流?!
虽然她们早就有婚约,但不是一直吵吵闹闹没感情的吗?!
KIKI不是成天都说离婚,还叫过她的保镖们狂扁清流的吗?
原来……
“久美,为什么是你呢?为什么偏偏是你……”她喃喃自语,“我现在的感觉就像是自己的左手砍掉了右手。我心疼失去的右手,可我更舍不得左手。”
……感觉就像是自己的左手砍掉了右手。我心疼失去的右手,可我更舍不得左手。
听到这句话的我刹那崩溃。
“KIKI,你骂我吧,要不你煽我一巴掌也可以……”KIKI的身体像一块冰,无论我怎么紧紧抱着,仍旧是冰冷冰冷的。
“KIKI……不要这样啊……你不要不说话好不好?”我的声音都颤抖了,要我怎么做呢?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呢?
“KIKI,你不要吓我。”
“KIKI,KIKI!!”
主。
仁慈的主。
一切都是我的罪责,请不要将责罚降临到我的好朋友……
主,您听到我的祷告了吗?
“我们在天的父,请赐福于我的朋友……”
是我不好;
都是都是我不好……
只要能让我的朋友少一点痛苦,无论是什么罪罚我都愿意独自去承担。
我双手合十,朝向阳光明媚处祷告。而身后的走廊里却空空****,灌着绝望的风……
啪嗒。
啪嗒,啪嗒。
一阵脚步由远及近——
“呃?你们……”
这声音……怎么……
“清流?!!!!”我和KIKI同时一回头,吓得同时大叫出来。
高大的身材,柔软的金发,那一身像极了刚从热带回来的装束,特别是那天真无辜的眼神——My God!!这不是清流那个臭小子还有谁?!
鬼——魂——?!!
“啊啊啊——!!!”
正在我尖叫着呈八爪鱼状游离着逃跑时,清流一把抓住我的衣服领子。
咦,他的手指是温的?
“你不是鬼啊?”我战战兢兢地问。
“晕。太没有良心吧?我怎么会是鬼呢?”清流把手里的纸袋往我面前一推,“喏。我说到做的。你的巧克力奶茶!”
“啊?那你昨天上哪里去了?”
“昨天?去帮你买奶茶啊!但是出来准备开车门的时候,脑袋呼的一晕,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生病了?”
“不不不……是被偷车贼打晕了,下手真TM狠啊,害得我现在脑袋后面还有一个大包。在那条街的医院里躺到现在才醒过来。我醒来后就到处打电话找你,就找到这里来了。”
他打了我的电话?
我低头一看——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没电了。
不管了,他平安无事就好。
太好了,太好了……
我很没出息地哭得鼻涕直流,刚刚绝望的泪水一下子变成欣喜的味道。
“臭小子——!!你害我们好担心好担心,知道吗?我们都以为你死了呢!!”
“混蛋!下次不许再害我们这么伤心了!!”
“呃?那你刚刚听到我们说的话了?”我忽然想起了什么。
清流连耳朵都红了,他赶紧转移开注意力。
“啊啊啊……这个这个……KIKI,我也有准备你的那份哦,香芋味道的……”
KIKI的脸上第一次有了小女生的羞涩,她咬了咬嘴唇。
“呃?难道我记错了吗?我记得你是喜欢巧克力口味的啊。”清流看KIKI不接那杯奶茶,顿时紧张。
哈哈,看着眼前的他们,心里如释重负……我还是喜欢眼前这个外表金光灿灿,嘴巴又有点坏的清流,这样的他才比较可爱嘛。
“花久美小姐!!!花久美小姐!!”刚刚我病房里那个可爱的护士小姐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怎么了?”我脑袋里的弦绷紧。
KIKI和清流也一下子紧张起来。
“你男朋友……他他……咳咳……”她跑得太急,拼命咳嗽。
我的男朋友?难道她说的是——羽野?!!
“他怎么了?!”
“他他他……他手腕上的伤口刚刚被门撞到,又复发了!!”护士小姐已经急得语无伦次,“他需要紧急输血,可是我们血库里根本就没有他那种RH阴A型血!!!你……”
“我知道了。”没等她说完,我就直接边跑边打电话给上次他受伤时住的医院,那里的医生应该有办法吧?
……
经过一番周折,血浆的来源总算搞定了。羽野安静地躺在病**休息。因为失血后头脑供氧不足,一时半会醒不过来。
墙壁上的钟表滴答地走着,让本来就安静的房间显得更加寂静。
我坐在床边的沙发上,轻轻蹭了蹭他放在被子外面的手——冰冷冰冷的,没有任何温度。脸色也苍白得像一张纸。
“喂!白痴啊!你还不能……”
“怎么了??”
“没事。你自己去找她吧!快去!!!”
“那我……回头我再来找你!!!”
应该就是那个时候吧?我摔门的时候砸到了他的伤口。呵呵,我又闯祸了……
花久美你又闯祸了……
为什么你身边的人,总是因为你而受伤呢?
我的手指轻柔地抚过他的脸。这张比女生还要完美的脸,现在却像一朵开到荼靡的樱花,没有了以前那些魅惑动人的味道。
“当你喜欢的人在你面前熟睡,你会怎么办?”
这个问题再次出现在我脑海中,原来当我真正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如果他在我面前像个孩子般的熟睡,我只会默默看着他,看着他平静安宁的样子,看着他……
看着他就好。
“你真的只是一个玩偶而已吗?”美丽的玩偶恋人往往具有惊人的美貌,或者是其它吸引人的特质,所以能得到大多数人的喜欢,可是他的心里,却只能钟情于自己的主人,不然——结局必然是要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
如果他真的是玩偶怎么办?!
会毁在我手上吗?
这样美丽的人啊……花久美你不是喜欢他吗?你希望看着他从自己面前消失??
“这个游戏太复杂,也太残酷。我玩不起。”要我看着自己心爱的人消失,我宁愿消失的是自己。
那个想法早就在心里膨胀了很久,就在我凝视着羽野躺在病**那张没有血色的脸时,狠狠心——终于决定了。
晚上,回到家里。
水晶烛台上的烛光摇摇晃晃。玛其朵窝在客厅宽大的皮沙发上,慵懒地伸了一个懒腰。
“真的决定这么做?”妈妈心疼地摸摸我的手。老爸也在旁边叹了口气,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我。
“嗯嗯。我已经想通啦。”我吻了吻老妈光洁的额头。他们是我最爱的人啊,羽野和朔月也是,我不想再看到他们之中任何一个人再受到伤害。
“久美,你要想清楚,一旦这么做的话,就不可能再挽回的。”老爸最后一次问我。可我已经完全想清楚了,不会再犹豫。
“老爸你放心。我已经长大了,何况我既然生在一个跟玩偶有关的家庭,就一定得学会去适应。”
喵……
玛其朵似乎也听懂了我们一家三口在做一个重要的决定,它轻盈地一跃,撒娇似的蹭了蹭我的腿。
“那就好……”老爸的眼睛中闪过一丝隐隐的担忧。
野蔷薇们隔着那面蓝色大水镜子,在维多利亚邪恶的月光中悉悉索索地生长着。
那天晚上,我在自己的MSN空间上写了不少伤感的话,可是写了又删,删了又写。最后索性连整个空间都删除掉。
算了。
写下来的,终究不是最想说给你听的。
等爸妈都睡了,我从**爬起来,轻手轻脚地躲过大厅里的看守人偶,穿过那条开满野蔷薇的走廊。一人骑着车去了深夜的大海边,在沙滩上静静地坐下来。
有些寂寞难以形容,只能远远彼此观摩。
沙滩上安静得令人陶醉,眼前是暗黑咆哮的大海。每一口呼吸都水气萦绕,沉浸在海浓重嘶哑的呓语里。层层叠叠的浪花在月光下翻腾绵延。放眼望去如同战后的都市,充斥着破碎的瓦砾,在暗夜里啜泣。哀伤浓得化不开,一直向地平线后蜿蜒而去……
“千、羽、野——!”
“端、木、朔、月——!!”
双手笼在嘴边朝着面前的海大喊着——
“KIKI!!!”
“橘——清——流!!”
呼……
“千、羽、野……”
“端——木——朔——月……”
“KIKI——!”
“清、流!!!”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们的……”
“永远……永远都不会——!!”
……
声音渐渐沙哑,可无论怎么喊,都只有海浪声回答。
腥咸清冷的海风不断亲吻额头,似乎一眨眼就可以从这个世界抽身而去,像沙漠里的水滴,急速地蒸发,不留一丝痕迹。
我喘着气凝视着眼前浩瀚的大海,想到跟爸妈一起作出的那个决定,左心室像被碎玻璃狠狠地扎到。大颗大颗温润的泪珠淌下……
“久美。”
当那个熟悉的声音跟海浪拍打礁石的潮声混在一起,我几乎以为是一场虚无的幻觉。可当我回过头时,眼前呼啸而过的是那少年尊贵得像神一般的脸。
还有那双神秘冶艳的眼瞳。
我看着他,泪水还挂在眼角。
“……”喉咙哽咽,说不出半个字,只是默默地看着他。
不喜欢他了。
明明已经不喜欢他了。
“端木朔月”这个名字已经在缩小成右手掌纹中一条细小的线,只要不想起,就不会痛。可真正见到他时,却总比别人多一种感觉。
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我想这就是曾经深深喜欢过的人在你心里留下无法磨灭的痕迹吧。
不再是恋人,却更像亲人。
“久美。”
他站在海边凝视着我。漆黑的海风撩起他柔软的额发,让那一双神秘深邃的眼瞳散发出的魅力更让人沉迷。我再次掉进那片**的蓝色,就像眼前的大海,深邃得令人无法自拔。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明明是自己一个人跑出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起。
他不回答,只是走到我身边,仰望天空。
“今天是旧历每个月的第一天。在这一天,月亮刚好运行到太阳和地球之间,它以黑暗的一面对着地球,并且于太阳同升同没。地球上的人们无法看到它。这时候的月相就叫做‘朔’。”
“朔?朔月?”我终于醒悟。原来他的名字的意思是……
“对。端木氏是圣裔。而‘朔月’则是所有月相中最黑暗的。当天空中的月相为‘朔’时,整个夜晚都会陷入一片黑暗,银河也就格外的璀璨和闪耀。”海风掠过朔月安静而冰冷的侧脸,他叹气,转过头来看着我的眼睛:“而我名字叫‘朔月’,也就意味着,我从降生那天开始,就注定属于黑暗。”
“黑暗?为什么?”我摇摇头,想不明白,“朔月你出生在一个人人都羡慕的豪门里,无论是家世还是自己的内在外在条件,几乎都没有人可以企及。别说是在那些普通孩子,即使是在圣·卡瑟琳这样名门子弟云集的高中,你也像神一样被人仰望着。为什么还说自己属于黑暗呢?”
“可是我感觉孤独。”
他不看我,目光望向远处的大海。
“孤独?”
“嗯。所谓显赫家世,所谓名门子弟。那只是我在这世界的一个虚假身份而已,是为了方便我行使职责而赐予我的一个身份。实际上,我并不属于这里。”
不属于这里?
我心里一惊。难道他的意思是,他是一个玩偶,所以他才不属于人类?
看来妈妈当初要我远离他的判断是没有错的。
“我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两个亲人……一个是那天你在布拉格看到的男生,他叫Seven,是我惟一的弟弟。还有一个亲人……”
朔月走过来似乎想要伸出手抱住我,却在离我只有几厘米的距离克制地停在半空中。
是压抑了自己的吧。
用理智压抑着告诉他自己,他和我已经不是恋人。
“还有一个亲人是?”我问。
“就是你。”
他顿了顿,继续说。
“对我而言,你是比亲人更特别的人。”
比亲人还要特别的人?那是什么人?
问题还没来得及问。周遭突然陷入全然的漆黑。
漆黑。
一片漆黑。
我愕然地伫立在黑暗中,正要大叫,右手却已经被朔月握住了。
“别怕。”他从容而沉静地安慰着,“因为我的身份比较特别,在‘朔月’这天来海边这样敏感的地方,必然会招致一些异相出现。不过放心,它们不会伤害人的。”
“异相?”那是什么?
我还没问,海的那一边已经升腾起奇怪的声音。
仿佛是有什么叫嚣着从远处奔来。
近了。
更近了。
越来越近……
我开始听到血管里血液在奔腾的声音,被朔月握着的手开始不住地发抖。
异相?是什么?
“朔月,那些是……”
“有我在,没事的。”
滋——
啪嚓。
一道雪白的闪电将璀璨的银河拦腰截断!天空被那道幽蓝的闪电劈裂和照亮,整个海岸线以东开始泛出一圈潮水般的金色。
嘶叫声剧烈。越来越近。
真的越来越近。
就快要到达我们的面前……
“天啊,那些是……”我的身体开始更加剧烈地颤抖。
海面的那一边,雀跃着深蓝色的兽正奔腾而来。而大群大群金色的蝴蝶紧跟其后。
近了。
更近了。
“朔月,我们走吧。”我求他。
“别怕,没事的。”
“可我还是害怕,我们走吧。”
“乖,相信我。”
“可是我……”
浓重的杀意伴随着兽的嘶叫扑面而来,天空一片阴霾,星星躲在了云层之后。云层里传来奇异的琴声。
那些兽类和蝴蝶扑过来的瞬间,我以为一定会有强烈的撞击。可却只是……
仿佛有一道洁白的光线正在抚过我的脸。我融化在这光芒中。没有海水的冰冷,没有兽类爪子的撕咬,没有蝴蝶翅膀的扑扇。耳边只有滴答滴答的声音。
滴答……
滴答。滴答……
仿佛在穿越一个时间的隧道。
我的眼前突然挤满了回忆和倦意,排山倒海而来。是那兽和蝴蝶带我穿越了时间的隧道,找回了寄住在我内心深处的记忆。所有跟朔月有关的一幕幕又重新浮现在我眼前:
初中时第一次在教堂撞见朔月,祷告时静默摄人的侧脸,像尊贵的神一般不可接近。他苍蓝深邃的眼。教堂外的天空,雪白的鸽子呼啦啦覆盖整个天幕。第一次牵手时那抑止不住的疯狂心跳。两个人喝同一杯原味奶茶的幸福感。透过教室的窗户,凝视他在认真听课的侧脸。并排站在人来人往的街上,地铁在脚下穿行的声音,像极了云霄飞车……
“听,是云霄飞车的声音……”当时他的话语,重新响在耳边。
我想起来了。
所有的甜蜜美好,我都一一想了起来。
可这些美好的过往,却像蔷薇上的刺,毫不留情地刺痛了我的心。
好痛。
好痛……
这样神秘而伤感的夜晚,深蓝的潮水连绵不绝。空气都被染成了蓝色。我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空洞之中。那些兽和蝴蝶嘶叫着穿越过我的身体,夹杂着光线的刺痛和海水的味道。
我的呼吸急促,血液在血管中奔腾着逆流而上,携带着海水苦涩的味道,让眼眶一而再地湿润。
想哭。
“久美,知道我为什么会喜欢上你么?”
朔月的声音里有海水的味道。
“为什么?”
“因为这个世界是冰冷的。只有你的笑容还能让我温暖。”
天幕中仿佛在演绎一场盛大而华美的花火,色彩迷失得厉害。雨滴坠落沧海,融化得没有声音。而那些溅落在朔月身上的水珠,都焕发着金色的光泽。
仿佛是水在触到他的那一秒,雾化成了金色的光芒。光芒云绕在他的周围。
圣洁尊贵得像神灵。
光芒和雾气渐渐凝聚,熔铸成一个威严的活物,扶摇直上云霄。
我的眼睛随着那活物轮廓的渐渐清晰而越睁越大……
龙?
真的是龙!
是一条苍龙,闪耀着月光的华丽。
尊贵无以伦比。
世界上居然真的存在龙,而且美得如此不可亵渎,享受着至高的荣耀。
朔月站在那些金色的光芒中,不动声色。
浩瀚的天幕成了一幅空灵的画卷,飘**无边,炽白的苍龙游离于画卷之上。
月藏在黑暗中,星光不停华丽地变奏。
整个大地和海面已经倾斜过来,世界被包裹在一个深蓝色的玻璃容器里,游离得像一个盛大而飘渺的梦境。在眼前经久地绵延不绝。
冰冷的蝴蝶扑扇着月光色的羽翼,在天空留下晶莹明亮的轨迹。
所有世间的欲念穿越过星蜜色的夜空抵达人心,却在这圣洁的龙面前顷刻间灰飞烟灭。罪的灵,一一获得主仁慈的宽恕。
“只有这些游离于人间以外的一切,还能让我找回自己。”朔月仰望着那条苍龙,喃喃自语。
而我的疑惑却越来越深。
“找回你自己?难道现在的你不是你自己吗?”
不是人类,也不像玩偶,更不像玩偶师。
朔月你究竟是谁?
“那天在布拉格,Seven说我已经迷失了自己。他说自己从前认识的端木朔月应该是个冷到骨子里的人。而每次跟你在一起,我都会做一些不符合我身份的事情。”他看着我,“但无论我再怎么努力,却还是失去了你,也失去了我自己。”
苍龙径直往云霄而去,云朵上的钢琴声戛然而止,隐约传来天使和精灵们的尖叫。银色的天堂为之陷落,塌陷成宇宙中一个柔软细密的洼地。
朔月安静地笑,看着那条苍龙最终消失在遥远的云端。
我完全掉进了他深不可测的世界里。
朔月,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普通的玩偶绝对不可能有这么强大的力量!
除非他……
除非他的身份跟我爸爸一样,是区别于普通人类和玩偶的术士。可是……
他并不是个玩偶师,那他的身份到底是什么呢?
思绪纷乱间,他的脸已经靠近过来。
游移在我的嘴唇和额头之间,最终还是绅士而距离地吻在我的额头上。可那吻是冷的。冰冷入骨髓。他吻住的那一块皮肤像是被冰镇住了,有一秒钟的恍惚和麻痹。
冰冷的,填满了我额头上那一小块皮肤的寂寞;
奇妙的,熄灭了我内心的困惑;
圣洁的,像是神灵赐予的救赎。
这不属于人间的孩子,他的吻没有任何温度,或许正因为这样,才会特别奢望能得到一份温暖吧。
……可我却残忍地摧毁了他仅有的这一点温暖。
“我曾经以为,久美你会是这世界上惟一了解我的人。只要能看到你可爱的笑容,即使是曾经接触到过那么多冷漠和罪恶的我,内心也会在瞬间就温暖一片。暖暖的,仿佛又重新找到了希望。”
“朔月……”我看着他。
“可是我错了。原来我就像自己的名字一样。你属于光明,我来自黑暗。黑暗永远与这个光明的世界格格不入。黑暗永远都只配默默守护光明。”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把头埋在朔月的怀抱里哭了起来。“朔月,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
是我亲手毁了朔月对我的信任!
是我让他觉得自己可以从噩梦中被救赎,当他磨尽了自己的光芒,甘为一个平凡人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我却又狠狠地把他推开,让他重新坠入到无边的黑暗里。
是我……是我残忍掐灭了他曾经对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点期冀。
大海已经恢复了开始的平静。
沙滩上仍旧只有我们两个人。海风轻抚脸颊,银河飞过夜空,美得仿佛是一个神话。
每当‘朔月’出现的时候,夜空便是最黑暗的时刻,因为月亮隐藏起它明丽皎洁的脸,把整个天空都让给了它所深爱的星。每个月的月初,银河里的星星最明净闪耀,也就是月亮把自己隐藏在黑暗里,微笑着成全了星星的美好。能守护着星星,看着它闪耀,月就已经心满意足。
“对不起,对不起……”我在他怀里愧疚地哽咽着。
“能默默守护着你,我已经很满足。我从没有奢望过能留住你。”
“为什么?”
“因为……”他看着我的眼睛里写满绝望。仿佛洁白的圣母像在漆黑的海风中,簌簌地淌落金色的眼泪。
而他的答案却在暗夜中让我最后的一丝心理防线也跟着无声崩溃。
“……因为我杀过人。一个我最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