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天地之间被打上了消音符,许多人还未从惊变中反应过来,就迎来了痨病鬼般的魔头。
萧无寂习惯性的咳嗽一通,才居高临下的慢慢打招呼。“又见面了,诸位。”
有些胆小、修为弱的修士一如受惊的兔子,不自觉的撤后几步,显然并不为这场会面感到喜悦。
风揽玉半跪在地,手掌下按,以灵力感知其下阵法,半响脸色难看。“护山大阵毁了……”
换言之,整座云寒宗,彻底没了防护。
青年身形单薄,被风吹得仿佛摇摇欲坠,他倦怠地垂下眼,表情无喜无悲。“上次我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却不知这次可能如愿?”
“如你个仙人板板!”
风梳香低骂一声,提剑跃上空中,暗自给顾衡传音。“师叔,云寒山不能待了,快带师弟师妹们离开!”
“邪魔当前,身为师长,岂能叫小辈孤身迎敌。”顾衡却摇摇头,手指弹动,灵石核桃便一左一右飞了出去,把其他云寒弟子远远震开。“盼盼,虔安,你们速速领同门退避。”
“诸位同道,典仪已毕,我云寒宗现下有些事要处理,歉请大家早些离去。”
他同样拔剑,飘身与萧无寂对峙。
早在萧无寂露脸的一瞬间,不少人心里便萌生退意,如今得了话,当即使出各色神通,只盼在这厢打起来之前跑得够远。
当然,也有不少交好的门派留在原地,摆明要助一臂之力。
混乱当头,余门主终于触到了生息断绝的余焕一,他抖着手把爱子断作两截的躯体拼起,抛出一枚灵囊,试了好几次才把人装进去。
“风梳香!裴临!我与尔等不共戴天!”温热的血沾了满手,他用力握紧拳,眼里狰狞毕现。
“此事简单。”
柔和的声音仿如问候,不疾不徐在身后响起。“余少主初入黄泉,想来彷徨得紧,余门主拳拳之心,若不忍他一人孤独,不如早些下去相陪?待阴阳相隔,我们自然不沐同天。”
“竖子猖狂!”
余门主脸带凶色,立时祭出法宝,直轰裴临天灵。“我要你偿命!”
“是么?”半步渡劫的威压逼到脸前,少年振着剑,笑意冷淡,并不以为意,甚至还抽神望了望上空的风梳香,才鬼魅般消失在原地。
余门主大惊,周身灵光涌动,匆匆把关窍护住,但见裴临已到眼前。
“该偿命的是你。”
目光垂落,裴临口吐禁咒,划破的掌心流出的不是血色,而是丝丝缕缕的黑气。黑气小虫般扭了扭,如箭矢激射而出,毫无阻碍没入余门主眉心。
下一刻,凶厉的老者目光一直,露出些许茫然来,护身法力不知不觉便有了松动。
裴临抓住时机,当即挥剑攻去,刃口的冷光连成一片。即使境界相当,可归剑门长于炼器,对法术剑招钻研不深,余门主又疏于修炼,竟被打得接连后退,毫无还手之力。
在他愈来愈重的惊骇中,少年嘴角弯起嘲弄的弧度,抬起的掌心浮现一枚判魂签。
“等等!我……”
裴临翻手一指,打断他的话。“晚了。”
“从你投向萧无寂的那刻起,就已经在冥府里挂上名了。”
随着他的话,无形而恐怖的气机锁定在余门主周围,叫他丝毫不得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乌黑签牌呼啸而来,穿透他的身躯,贯进他的神魂。
难以言喻的剧痛炸开,余门主登时浑身打颤,惨白着脸色痛呼不断。
“若有来生,千万长点眼睛。”隔着五步远的距离,裴临漠然以待,不见丝毫动容,半响,方冷冷道:“啊,我忘了,以你此生造下的恶,来生不定会变成什么。”
“如此,便不耽搁你上路了。”
话落,裴临手臂平举,五指蓦然扣紧,让那具血肉之体顷刻间化作一摊烂泥。
这般狠厉的做派令周遭打斗的人纷纷瞩目,他只当看不见,足尖一点向上冲起,转眼到了风梳香身边。
风梳香与助阵的顾衡、澹台容等人互为犄角,已与萧无寂过了几招,正僵持不下,但见裴临来了,急声道:“你过来做什么!还不快走!”
“你在这里,我如何能走?”
他安抚地碰碰风梳香的手。“胜了,自然皆大欢喜;败了,正好叫我们死在一起。”
“胡说什么!”风梳香瞪着他,嘴巴翕动,传音过去。“别冲动,萧无寂只为杀我,你快带我师叔他们离开!”
裴临无奈笑笑。“那你呢?”
“他是渡劫,我如今也是了,他不定能奈我何。”风梳香强作镇定。但他们都知道,她境界初晋,胜算着实渺茫。
没了护山大阵,无数魔修追随着萧无寂的脚步,将云寒宗视为囊中之物,无所顾忌的扑杀而上。
顾盼与顾虔安一左一右,并几个长年闭关的长老向前开路,杀得灵光四溅血雨纷飞;云宁则和寇子久带着些年长的同门,将尚弱的小弟子们牢牢护住。
“师叔祖,莫要恋战,快随我们走!”
睫毛上沾满血屑,顾盼抹一把脸,错眼看见北宁明在后方与个魔使打斗不休,已经落出不少距离。
听到喊声,北宁明身形微微一滞,明亮剑刃晃过,照出他些许狰狞的神色。他在对手嘲讽的注视里匀了匀气,方挤出凛然之态。“你们且走,我来断后。”
说罢,他且战且移动,不多时便纠缠着对手打到了隔壁山头。顾盼无法,只得先护住同门。
这种时候,有人战战而走,自然也有人挺身相助。
澹台仪与明释师太汇在一处,一个剑花缭乱,一个念珠抡出残影,正所谓远近皆宜,打得魔修不得接近。
桓不尘身形如电,在汹汹魔气里杀了个对穿。大概是觉得效率不高,他虚虚悬起,手掐法诀,身后排开轮盘剑阵,随着他手臂的落下轰鸣而出,一剑对准一个魔修。
宁远祭出八卦盘,暂且逼住一个魔宗长老的招魂幡,手持清心铃钻进邪异之气里,从中抢出几个被蛊惑的小修士。
苏典与况烟被这场面震住,紧紧跟在自家兄长身旁,不敢落下半步。况岚略略一想,挑了个敌情薄弱的地方,直接一手抓住一个把人扔过去体验生活。
一个擅长符阵之法的修士在混战中由显珍贵,太墟学苑符咒堂的弟子们如此,风揽玉更不例外。从发现护山大阵救不回来的那刻起,她就知道要遭,无奈被风梳香勒令立时离开,她只得跟着云寒宗弟子一并撤走。
她修为不高,便没有正面对战,而是全力控制战局,以精妙法阵施展出强横威力,逐渐引来同道的注目与魔修的攻击。
身份随时会暴露,她却已顾不得,甚至因心神都扑在布阵上,而疏忽了对自己的保护,很快就衣衫浸血,伤痕遍身。
“澹台道友?”
打斗正激烈,一旁的澹台仪忽然撤手,引得明释师太不解低喊,待抽眼一看,才发现大小姐冷着脸,毫不犹豫地冲向了……风揽玉?
明释师太:“???”
大小姐你回头看看!贫尼一个人顶不住啊!
纵观形势,虽然魔修众多,却隐隐处于劣势,但只要萧无寂在,瞬息便能扭转战局。
视线滑过,风梳香望着一个个陌生或熟悉的人影,对裴临轻轻道:“我不能走。”
萧无寂是铁了心要除掉她的,她留下来,还能略作阻挡,一旦她走了,怕是人到哪儿,萧无寂就会追杀到哪儿。
便是完成不了来到这里的任务,她至少不能再将无辜之人卷入。
裴临侧头看去,少女眼神凝重,唇角抿起,一派肃然坚定之意,仿佛下了什么决心,冽水嗡鸣不休,在她身旁绽开凛冽剑气。
“若我说,有法子对付他呢?”他微笑起来,用只有彼此能听到的声音悄悄道。
风梳香一怔。“什么?”
“魔宗传承千年,有无数奇异术法散轶失传,好在我此前进入先祖洞府,侥幸得授一门禁术,可以将修为提升一个大境界。”
裴临已是半步渡劫,再提升一个大境界,便是能与萧无寂持平的渡劫后期,自然有可堪一战的实力。
可……代价呢?
天下没有白得的午餐,这门禁术的施展,需要裴临用什么去换?
“等等!别冲动!”
风梳香心口发沉,像一颗石头砸进深水,咕噜噜直坠到底,她伸手欲拽,裴临却蓦然避开。
像是纸张浸入水中,他周身**漾起奇异波光,身形轮廓一霎模糊,宛如被打上了一层细密的马赛克,被狂乱的风一吹,就散作纷飞的水墨粒子。
“别怕,阿拂,不会有事的。”少年孤身而立,双臂微展,望来的目光平静和乐。
“萧无寂也是我欲杀之而后快的人……当初清虚山之战我就想用这个法子,可不过稍稍犹豫,竟叫你抢了先。”
印在风梳香手腕上的黑线闪过暗芒,令追来的她动作僵住,不属于自己的力量攀缘直上,将她定在原地,再不得寸进。
裴临莞尔一笑。“这次可轮到我了。”
温热的**夺眶而出,风梳香拼命摇头,灵力反复轰击经脉,试图夺回对身体的控制。“不!你快停下!”
生机断绝,神魂消解……
判魂签化作的黑线连接了他们的灵识神魂,随着禁术的运转,她已经明白代价有多沉重。
消解的血肉化作灵力回贯,前所未有的力量一寸寸充盈身体,裴临想擦去她的眼泪,手指却已成透明灵体,根本难以触及。
“我一介飘萍,早便将生死置之度外了。”他悄悄掩住手,声音无奈又异常平淡,如同早早预见到结局,亲手为自己划定死期。
“你怎么就是飘萍了?!你不是有我吗!”
闻言,风梳香忍不住哽咽大喊,既震于他的死志,又止不住的心酸。“我们才结契啊!”
“可你终究要离开。”
裴临凝视着她,目光留恋温柔,人却没有迟疑的向后飘去。随着力量冲破境界关隘,二十四枚判魂签齐发,从不同的角度围向萧无寂,结成一座囚笼,将他们二人锁在其中。
少年素白的面孔被囚笼吞噬,他最后留给她的,是从黑线传进灵识的一句低语。“我没什么能为你做的,便助你早日归家,以此聊表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