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香,你怎么了,身体又犯疼了吗?”
绿树荫浓,人行道上两个并肩说笑的学生忽然停下脚步。
周文文扶住脸色骤白的室友,止不住的担忧。
嘴唇被咬得失去血色,风梳香弓起身体,慢慢蹲坐在地上,整个人不停发抖,在暑气正盛的时节疼出满身冷汗。
又来了。
她蜷成一团,把脸埋进膝盖,麻木等待着熟悉的阵痛过去。
这是她从修界回来的第三个月。
战至最后,她的意识已经支离破碎,因此对很多事情都记得不是很清楚,连999发出的一连串警告都没听清。
她回来后想了很久,始终拿不准它说的是“宿主即将死亡”还是“宿主即将完成任务”。
亦或者两者都有?
萧无寂应该是死了,不然她回不来,她回来的时候,正是当初突然昏迷被送进医院之后。
风梳香有先天性心脏病,好在从小注意病情,身体状态还算稳定,除了不能肆意奔跑放声大笑,与健康的同龄人并没有太大区别。
她保持着平和的心态,一路按部就班读到大二,以为自己在慢慢摆脱病情带来的阴影,却在惠风和畅的一个下午突然发病,而后病情急转直下,迅速恶化,不到一个星期就走到了生命的终点。
再然后,她就被999送到了修界。
那是她精神与身体上最自由的一段时间,她想笑就笑,想喊就喊,再也不用担心心脏发紧喘不上气,深深迷恋着健康的滋味。
她曾经也疑惑为什么自己会是999所说的“最佳人选”,可在修界走过一遭,得到了“原主”的死因与一些记忆,她才似有明悟,将两个世界的“风梳香”联系在了一起。
在修界度过的日子鲜活而短暂,虽不及一载,却在风梳香心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每每回想起修界,她就不可避免的想到裴临。
可他们再见不到了,分别来得太过突然,他们甚至都没来得及好好告别。
999显然是个讲诚信的系统,允诺过的事情都实现了:风梳香睁开眼睛时,时间已经倒退回她在学校昏迷的时候,刚被送进医院,做完了一套大检查。
当初她的情况不容乐观,检查结果出来后立即被紧急安排入院治疗,而这次,她全身上下被查了个遍,却没有发现一丁点毛病。
风家父母喜极而泣,转头拉风梳香去别的医院做体检,在拿到大同小异的结果后,再没有随时会失去女儿的忧愁。
可她身体上的病好了,精神上却似乎出了问题——被三千剑阵贯穿的强烈伤害并没有随着记忆模糊,而是烙在了意识的深处,隔三差五的,那深入骨髓的痛便会发作一次,连带着情绪也泛滥起来。
这段特殊的经历让她对人无从说起,她摸索着自我调节,缓慢而艰难地远离这份影响,已经有半个多月没有犯过疼了。
今天不知是什么缘故,精神上的隐痛再一次昭彰起存在。她的冷汗汇在额角,吧嗒吧嗒滴在地上,很快打湿一块石砖。
夏蝉鸣啾,绿化带里的乔木阔叶茂盛,在热浪里轻轻摇动,疼痛来的急去的也快,不多久,风梳香绷紧的背肌松弛下来,慢慢吐出一口气。
周文文忙把她扶到路旁长椅坐下,掏出纸巾替她擦着湿漉漉的鬓角。她们一个宿舍住了两年,平时一道上课抢饭取快递,彼此“臭气相投”,好的像异父异母的亲姐妹。
看着风梳香尚未恢复血色的小脸,周文文不由得忧愁叹气。“你也太倒霉了点,心脏病离奇自愈没多久,又莫名其妙多了这个幻痛的毛病……唉,是不是这两天累着了?你这一阵儿活蹦乱跳的,我还当你终于好了。”
她一屁股坐在旁边,摇晃着手里的本子给两人扇风,忍不住小声嘀咕。“老师也真是的,昨天晚上才结束实践回到学校,今天大清早就急着开总结会,也不叫人多睡一会……”
风梳香抻长腿放松肌肉,从背包里找出小风扇给她,扭头忍俊不禁。“谁昨晚还说早早开会好,说开完了下午就赶上车回家,连东西都收拾好了?”
她们都是历史系的学生。夏日渐长,风梳香对那个笑如春花的少年也日益想念,时常盯着手腕上的黑线出神,快到期末的时候,她索性报名参加系里组织的社会实践,权当转移一下注意力。周文文不放心她的身体,也跟着报了名。
此时听到风梳香的话,她叉着腰理直气壮。“你不知道吗,我分裂出了两个人格,一个晚上睡不着,一个早上起不来,这两种人格的想法能一样吗!”
“……”风梳香无言以对,拉着她起身。“走了走了,要迟到了。”
总结会一直开到了中午,周文文跟屁股底下有刺似的煎熬许久,见老师走出教室,再摁亮手机看一眼时间,当即蹦起来往外冲。“香香,我先走了,你自己去吃饭哈!”
悄咪咪打盹的风梳香被她嘹亮的嗓门唤醒,愣愣点头目送她狂奔出去,还没等彻底清醒,那旋风般的姑娘又急吼吼冲回来,拍着桌子叮嘱。“回家的路上注意安全;还有别忘了,晚上峡谷见!”
“知道了。”风梳香捂住脸,无力地朝周文文挥手。“快点吧,要赶不上车了。”
跟其他同学一起从食堂出来,她慢悠悠晃回宿舍。作为一个本地人,她意思性的拿了几样东西,背着半空的包搭车回家,中途想起父母出差,又拐去超市囤食。
盛夏的天说变就变,等风梳香再出来,外面已是乌云滚滚,狂风呼啸,没走两步路,雨水就直接泼了下来。街上人潮涌动,行人都在找地方避雨,她也准备再进超市消磨一会儿。
刚转过身,她手腕上忽然一热,那道黑线像是活过来一般,在皮肤上徐徐游动。
不顾劈头盖脸的雨滴,风梳香愣在原地,像是明白了什么。她骤然抬头,眼睫被雨水打的湿润,急切而不敢置信地四处张望,试图找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然而被洗涤的天地间,并没有出现她心心念念的人。
大雨来的突然,除了少数带着伞的幸运儿,大部分人都躲到了两旁的建筑物附近,风梳香孤身站在街面上,沁凉的水汽将她包裹,浑身湿的彻底。
她慢慢垂下头,看着脚边积水里的倒影自嘲而笑。
她在期望些什么呢?
他们早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再没有相见的机会了。
这个再明白不过的事实让风梳香心灰意冷,她摸了摸手腕,重新迈步向家的方向走,却在转身的时候撞到了人。
“对不……”
被撞的人轻袍缓带,外着一件鸦青罩衫,一只手扶她站稳,一只手平贴在腰前,握着一杆油润光滑的竹制伞柄。
雨水激在油纸上,带出一串连绵起伏的声音,一如风梳香此刻的心情。话语断在嘴边,她喉头紧了紧,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呼吸瞬间发急。
已是青年模样的裴临笑吟吟站在面前,眉目疏朗,姿态翩翩,通身沉稳从容,望向她时一如既往的温柔与热切。
“阿拂,我来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