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無痕

第六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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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華賓館副樓雖然隻有五層,但是有三麵牆都是用茶色玻璃裝滿起來的,比起16層的主樓,它更顯出一種雍容華貴的神態,仿佛漫步在古老莊園裏那碎石砌就的甬道上的一個當家少婦,充滿著悠遊的自信和沉穩的矜持。杜海霞知道,自己最後的日子臨頭了。給她這個征兆的是,剛才顧三軍打電話給她,他把賓館都托付給了她;隻說他在外頭要“過一段”,但不肯說明這“一段”時間可能會有多長,他何時能回來重新擔負起“賓館經理”的責任。“總有人跟我們過不去……要跟我們搞資源再分配呀……”電話裏他顯得異常的沮喪,一點兒都不肯透露他現在到底在哪兒藏身。“他們或許還會從你身上打點兒主意的。老馮那兒,還要你多替他擔待著點兒。”他突然挺動感情地說了這麽一句,而後不等杜海霞再追問,就掛斷了電話。

不知為什麽,杜海霞從認識這位“大公子”的那一天起,就挺可憐他的。她也曾像社會上大多數人一樣,懷著一種特別忌諱、特別戒備的心態去對待這位擁有“衙內”身份的同齡人。他的確有一些“衙內”習氣。典型的就是好色。但據馮祥龍說,實際情況並不能全怪他。“現在真有那麽一類的女孩兒,特別‘賤’,就為一點兒蠅頭小利,上趕著要跟他上床,滿不凜,還以此為榮。”以後有了一點兒交往——交往之初,他也曾把她當成那一類女孩兒似的試探過,想跟她隨便玩兒那麽一兩把。杜海霞按馮祥龍教給的方法和自己多年的經驗,給他碰了個不軟不硬的釘子後,他倒也不再對她死纏爛攪,有時“海妹子”“海妹子”地渾叫幾聲,卻再也不動手動腳了。往深處一接觸,她才得知,在較長的一段時間裏,他的生活也是挺“禁錮”的。顧副書記當縣委書記那會兒,他大概是在讀小學。據說,顧副書記對他的管教也是相當嚴厲的,反複向他強調不能給黨和人民丟臉。縣城裏的孩子早不穿帶補丁的衣服了,我們的這位“三軍同學”實實在在地還帶著補丁過了兩三年。父親甚至都不許他跟同學爭論——因為他必須要處處表現得十分謙虛。正因為這樣,他得下了口吃的毛病:許多次想說,話都到了嘴邊,又必須“這……這……這……”地往下咽。許多次想說三句,但吞吞吐吐地最後隻說出一句來。許多次想說出自己對問題的結論,但一想到父親的教導,明確的思想就變成了哼哼哈哈的呻吟。15歲以前,他沒有埋怨過。他覺得自己應該如此。他活得拘謹、低調。有兩次同學們選他當中隊長,他父親一個電話打到學校,說,不要因為是我的兒子就讓他當“幹部”。那一晚上,他實實在在地哭了許久許久……但父親執意在他身邊修築的“堤壩”又怎麽能擋得住一個以社會的形式和聲勢席卷而來的一浪潮呢?況且,父親的這“堤壩”究竟有多少合理性、堅固性,尚有很大的探討餘地。16歲那年,這建築在沙基上的“堤壩”終於在一個很偶然的夜晚,開始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