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若定沿国道一直往东骑行,戎城被他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沿着笔直的公路,他把捷安特山地自行车骑到时速三十码,车速表上的指针一直在红色区域的前面一点儿晃动着。山野沐浴在灿烂的阳光里,但骑行的风还很凉爽,脑袋被头盔包得严严实实的,再配上墨镜和骑行服,任谁都认不出他是谁。
他估计要骑一个半小时。从戎城东郊的工业区往沪昆高速去的货车弄得国道有些堵,不过,这不会影响自行车的通行。他放缓车速,穿插着越过几辆货车,在非机动车道上依然骑得很快。
十一点半,他到达戎城与戎乡市的界岭哨卡时,天已经非常炎热,东去的车辆都要接受检查,所以车行缓慢,交通拥堵,连人行道上都停满了摩托车。
他跳下自行车,推行着在队列里走。当他要经过哨卡时,被一名警察叫住,上下打量一番后,请他出示身份证件。警官接过他的身份证,仔细地看着,说了声“稍等”,就钻进了一辆警车里。
几分钟后,警官和一个穿便服的人一起走出来,那个人手里拿着他的身份证。
“你好,请脱下头盔和墨镜,让我们辨认一下,好吗?”
贾若定淡定地按便衣的吩咐行事。
“大热的天,你骑车去哪里?”便衣把身份证看了又看,怀疑地问。
“旅游、健身。”贾若定说,“我每周都抽时间远行一次。”
“这单车不错嘛!”
“不贵。不过,够用。”
“是什么牌子的?”便衣试探着问。
“捷安特。我们喜欢骑行的,大都用这个牌子,或者是美利达。不过,美利达还是赶不上捷安特实惠、耐用,男性都喜欢用这个牌子。”
“看来,你还是行家里手!”
“说不上。但玩车子玩了好几年了,一般的山地车还是很熟悉。”
“你有带行李吗?”
“有些简单的东西。”贾若定把便衣的询问当作好奇,“如果骑行超过三十公里,我一般都带后备厢,将一些日用品和急救品放在后备厢里。”
“我看看。”便衣说。
贾若定把单车支好,走到后面,打开后备厢。
他从虎形山的神滩岭进入戎城时,丁祖荫便在戎城给他物色了一个身份——钱志军,一个三十岁的野营爱好者,身份卑微,常年在外地打工,戎城少有人认识。此人与他骨架相似,稍事化装便可以假乱真。
便衣仔细检查了他的后备厢,一边看,还一边为他的装备啧啧称奇,说自己也要准备一套,以便加入骑行者的行列。箱子里没什么东西引起警官的注意。便衣翻出一张驾驶证,也是叫作钱志军的,容貌与身份证差不多。他与警官交换了一下眼神,便把驾驶证、身份证合在一起,递给了贾若定。
“打扰你了,小钱,祝你骑行顺利!”
十分钟后,捷安特山地车轻巧地驶进了戎乡市的西郊。贾若定在一家名叫“吃得香”的小饭馆里,一边看着翠绿的山野,一边轻松地吃着中餐。他太饿了,早餐没吃,却从清晨六点至今,一直在忙碌着、奔波着,没有停歇过。
小饭馆很热闹,那身骑行服显得很独特,因此特别吸引眼球。客人们大都看着他,但他那淡然而自信的神态,让人一看就像个本分人。
没有招来任何怀疑,贾若定似乎安下心来,吃完饭,他在前台询问哪里可以住宿。
饭店楼上便有客房,老板热情地挽留他住下。他登记了两天,进房洗了把脸,然后对服务员说出去逛逛风景,便骑着捷安特进入了戎乡市中心。他在市里没有闲逛,穿过去,便再次沿国道往东直行。
毫无疑问,如果戎城警察发现钱志军是贾若定装扮的,他住下来,或这样骑行下去,危险正一步步增加。因为,只要稍加询问,任何人都会说出他骑车沿国道往东去的事情。
中午过后,冷航办公室收到了更多的信息。现场搜查人员来电话说,他们找到一个藏匿自行车的窝点,嫌犯扔下出租车后,迅速拿到自行车,沿国道骑行往东去了。嫌犯今天的行动是策划好的,打车、杀人、藏车、骑单车往东而去,一气呵成,暗地里必定有人配合。
是被杀的李慎之吗?配合完嫌疑人潜逃,又遭灭口?
李慎之的住处已经找到,经过初步搜查,嫌疑人在戎城期间,就是潜藏在他的地下室里。但李慎之是一个孤僻守旧的怪人,他本人不跟外人接触,没有任何电子产品,没有手机、网络等通信联络工具,他是怎么联系上嫌疑人的,又怎么知道什么时候该把他送走呢?更重要的是,自行车是今天清晨藏匿在窝点的,李慎之根本没有时间。
必然另有其人。
还有那个叫皮蕾的女人,她在哪里呢?为什么警方刚刚接近真相,接近他们的藏身之地,嫌疑人就脱身离去?难道内部有人传递信息?
冷航给技术部门打了个电话。
电话还没放下,手机响起。电子卡口传来图像,有人穿着标准的骑行服,骑着山地车通过国道的卡口,往东而去。接着戎乡市的哨卡传来一份传真,一名骑捷安特的青年经过哨卡,身份证和驾驶证显示,此人名叫钱志军。
冷航跳起来。
“钱志军不是前不久登记证件失窃吗?”冷航喊道,“他是在广东证件被盗的,没想到证件又回到了戎城。”
白慎行扬起眉毛,看着他。
“证件。”冷航不耐烦地解释道,“为了防止嫌疑人冒名顶替,我们对全市乃至全国证件失窃信息进行了全面搜索和整理,其中戎城就有一个叫钱志军的。才几天,你瞧,他的证件就冒出来了,还在戎城。这是故意盗窃证件。噢,请给戎乡市打电话,请他们设卡堵截那个骑车人。我们马上赶过去。”
白慎行给戎乡市打完电话,刚挂上,看到冷航又在接听电话。李慎之被杀案侦查组报告,李慎之唯一与社会接触的机会是清晨跑步的时候。他跑步的路线是固定的,从家里出来,沿后门进入沿江路,从烈士公园西门进园。每天在园里活动半个小时左右。李慎之没什么朋友,在园里也不跟人打招呼,即便有熟人喊他,他也是爱理不理。
但是,既然李慎之连超市都不上,只有跑步这唯一联系社会的途径,那就要把这一途径查得没任何死角——有谁跟他联系,如何联系?
再次有好消息传来。白慎行拿起案头的电话,来电的还是戎乡市公安局。“我们找到他了。他在‘吃得香’饭店登记入住两天,刚才出去闲逛了。”
话筒里的话让白慎行十分兴奋。他一边听电话,一边抬起头看着冷航。冷航接过电话,又跟对方说了十来分钟。
冷航放下电话,对白慎行说:“走,我们过去。”
下午三点多钟,冷航带着白慎行抵达戎乡市。他们没有进市里去,而是直接到了“吃得香”饭店。两人都穿着防弹衣,白慎行把九二式手枪放在裤袋里,子弹上了膛,右手一直扣着扳机。附近的人都知道发生大事了,只有店主还浑然不觉。饭店已经被包围半个小时,唯一让店主奇怪的是今天没人给他送菜,为保证晚餐蔬菜新鲜,他只买菜农中午新采摘的。
店主在他的办公室里忙着算账,前台服务员喊他,他才走出来。冷航听着他回答白慎行的问题。店主紧张地瞟着白慎行放在口袋里的右手,那里有个沉重而形状怪异的东西,让他感觉恐惧。
几分钟后,一群当地警察冲了进来。他们盘问服务员,查看登记,搜查房间。冷航独自走了出去,来到路边,凝望着四周的群山。白慎行也走了过来。
“你觉得他还会回来吗?”
冷航摇摇头:“他不会再回来了,他的登记簿本来就是假的。”
“会不会是店主从中搞鬼?”
“不,店主和服务员都没有说谎。”冷航收回目光,“他一定是猜到了什么。我们需要调查的是接下来他会去哪里,其他哨卡会不会发现他?”
“他怎么可能知道什么呢?不可能!”
“希望如此。”
白慎行打了一个电话,说:“东边的出城哨卡反映,他骑车一直往东去了。”
冷航再次摇了摇头。“我们的工作哪里出了问题啊!走,我们去见戎乡市的局长,请求他们加强戒备,全面搜捕这个人。此人一定持有武器,接近时要小心。然后,我们回戎城去,那里才是我们的重点。”
夜幕降临,山地车骑进群山包围的一条小路。地图标示,前面有一座水库,水库旁有一座废弃的茅屋。按照计划,贾若定该在这里改装自己。
这儿离戎乡市、离国道已经很远。他离开国道,拐着弯儿走小路,已经骑行两个多小时,即使每小时只骑行三十公里,也已经相距六十公里了。当然,乡里的路七弯八拐,这样计算并不准确,有时转着圈儿,走了半天还在原地也说不定。
他猛踩几下,前面果然是一座水库,晚霞的红光里,墨玉般的水面。茅屋在开满野花的草地上,四野的碧绿里看不到一个人影。贾若定停下车,把后备厢里的行李拿出来,然后再踩上去,在平整的小路上加速。
山地车性能很好,在崎岖的山道上驶行自如。突然,贾若定松开手柄,身子像兔子一样蹦离坐垫,任由山地车往前面冲去,“哗”的一声,山地车在转弯处摔进了水库里。
轻巧地落在地上,贾若定竟兀自哈哈地笑了两声。
漫步回来,拿起行李,茅屋又小又脏,里面仅仅架着几块木板当床,几根木头当凳。但他已顾不得这么多了,从行李里拿出石膏和绷带,开始工作。
石膏打好了。但要干硬耐用,最快也得一个多小时。这段时间里他就坐在那儿,把那只打着石膏的脚重重地搁在木头上。他不敢抽烟,也不能生火或打手电用手机,怕光线引来管闲事的农人。
他无聊地望着远山,望着夜慢慢降下帷幕遮盖住花草树木,苍茫寂静的荒野里不时地响着一些莫名的回声。他不时用拇指捏捏石膏,觉得走动前最好还是让它再硬些。
他的行李非常简单,仅一身换洗衣服。他将身上的骑行服脱下来,打成包裹,再捆上石头,沉入水库。本想将布袋一起沉掉,但为了预防万一他需要再做些修补,又把剩下的绷带和一小撮石膏一起包好放进布袋。最后,他准备停当,环顾四周,检查是否留下了什么痕迹,便准备离开。
他发现,打上石膏之后想不跛都不行。
贾若定看了看前面的几个路口,确信没人过来,便把布袋抱在胸前,然后弯下腰,悄悄地回到小路上,一跛一跛地往前面走去。他知道前面五百米就有一个小村落,村落里有小饭店,那里可以包吃包住。
一路上几乎没遇见人。小饭馆里只有一个睡眼惺忪、浑身污迹的妇女。
他径直走进去,问:“下午有一个叫李军的人给你打电话订了一间房,是吗?”
妇女翻开登记簿,找到预订房,面无表情地低头翻出一把钥匙,递给他:“202,已经付过钱了,你吃过了吗?”
贾若定讨好地笑着问:“还有晚餐吗?我还饿着呢!”
妇女似乎焕发出一线生机,说:“有,不过要另付钱的。”
贾若定拿出两张百元钞。妇女接过去,微笑着说:“先去房间里等着,做好了叫你。”
他腿上打着石膏,显然瘸得厉害。这时,厨房里闪出一个男人,搀扶着他,对他裹着石膏的脚不断叹气。在男人的帮助下,贾若定爬上了二楼,并打开电视机,男人还指点他如何开空调,如何在卫生间使用热水。
因为他的腿上有伤,饭馆里的人对他很和善,关切有加。饭菜送进了房间里,男人关心地看着他吃完,又把卫生全打扫干净。妇女还特意关照男人,问贾若定是否需要帮忙洗澡,或者包扎伤口等。
在贾若定一一婉言谢绝之后,他们才冲着他露出欣慰的微笑离开。
贾若定在电视里搜索本地和省内新闻,确信完全没有播报有关他的新闻后,舒舒服服地躺在**,终于安然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