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卿小玉感觉好多了。
虽然医生仍然建议观察，但杨帆想起冷航的叮嘱，没敢停留。早饭过后，便由杨帆驾驶警车往回赶。正是旅游旺季，旅行社很忙，卿小玉回到云端便接到一个团队，带着去了流莺谷、青云洞、大园古寨等旅游景点。
同时，杨帆多次与考古教授联系，并在当地查阅了地宫遗址档案，获取的信息却并不令人满意，有些关键词句，还没有理解其中的意思。
卿小玉不在身边，生活里似乎缺少了正面的意义。杨帆不知道怎样做才是他可以为之自豪的生活，所有的忙碌似乎都是为了别人，高强度的工作变成一种逃避，一种自我麻醉，如河边的水车，永远不能停下来，害怕露出水面，便会加速腐朽。
杨帆不想有时间深入思考两人的感情，尽管他心里清楚：不再纯粹、不再纯净。就像一块跌落在地上、沾满灰尘的豆腐，吹，吹不掉；拍，拍不得。科技再发达，似乎还没有发明一种让蒙尘的感情再次洁净如新的东西。
晚餐后，杨帆不由自主地走到旅行社门口，抬头望去，宿舍楼里漆黑一团，只有头顶的星星落下一片清辉。
给卿小玉打了电话，但她没有接。杨帆分明听说她带团很快回来，可是找遍她常散步的巫水河岸，又去了她偶尔相聚的闺密家里，都一无所获。
杨帆仿佛又经历了一遍卿小玉回上海参加研究生复试时的沮丧。在巫水风光带玫瑰花圃的台阶上，凋零的玫瑰花瓣，就像杨帆失魂落魄的脸色。
新月如镰，锃亮地映在河里，巫水唱着野性而神秘的歌谣。此地虽然已经偏离小镇，却仍有不少散步的人群。几名少女嘻嘻哈哈打闹着，有的说笑，有的唱歌，有的互相戏嘲，围在中间的却是一名戴珐琅眼镜的中年男人，后者正兴致勃勃地吟诵诗句，并出题逐一考问随行的少女。一对年轻夫妇勾腰侧身，逗趣牵着的男孩，男孩却自顾自地玩着手里的风筝，嘴里哇哇呀呀地喊着“飞起来，飞起来”。
杨帆戴上耳机，沉浸在音乐的世界里。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麻醉剂，有自己的癖好。这就是现代社会的逻辑，也是它的魅力所在。
玫瑰花圃最底层，临近河水的地方，一对年轻人躲在灌木丛后面怯生生地接吻，似乎是初尝爱情的甜蜜。
“嗨，偷看他们，是不是想起了我啊？”一个声音在杨帆身后响起。
杨帆哆嗦了一下，听出了这个声音。卿小玉闪身出现在杨帆的正对面，满脸的娇笑，就像初次绽放的玫瑰花挂着清晨的露水。
杨帆竭力保持无动于衷，只是将头转向那对年轻人，淡淡地说：“对啊，就像你考研回来时的我们。”
“嗯，那时我们多乖啊，牵牵手就感到莫大的幸福了。”
“是啊，可是……”
“好像那一切已是很遥远的事情。”
她表情幽幽地接着说：“不论你信不信，这是我的初恋呢！我记得你跟我说过‘初恋，是永远的眷恋’，我真不想让它成为过去。”
杨帆不无苦涩地问：“是过去吗？”他忍不住仔细地看她，似乎跟她在一起的时光总是那么短暂，他要抓紧时间把她的样子深深地刻在心里。
“你一定要把我搅进你们的案子里吗？”她主动问。
“不，我只想你跟这个案子没有关系。”杨帆说，“我想再慎重地问一句，那个田智强到底是什么人？你跟他是什么关系？他有没有其他名字？”
“你还是不相信我。”
“作为恋人，我相信你。但这是我的工作，我希望你能够说清楚。”
“哦，当然！这是你的工作！你怎么变成这样了，杨帆，我真是越来越不认识你了。”
杨帆心里有些不快。“你说过你认识田智强，还跟他在南海大学有过交往，但你就是不肯说明白两人的关系和他的情况。对于警察来说，一句不知道是不能说明问题的。”
“我跟他在补习班认识，然后在校园里偶尔相遇，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到过他的住处，认识他的朋友。我们去搜查时，他的住处被毁，房东被杀，这岂是如此而已！有人在流血，有人在为你跟他的相识付出代价。”
起风了，初夏的夜仍有些许凉意。卿小玉良久不语，陷入沉思，茫然地望着黑暗中闪闪发光的河水，往事在折磨她，似乎有不可抹平的伤痛，却无法言说。
“田智强到云端，你从未见过他吗？”
“是！”她发誓道。
“没有通过电话或者短信？”
“没有任何联系，我根本不知道他到了这里。”
她的脸沐浴在月光里，泪花一点点地溢出眼眸。杨帆不想让她激动，更不想让她一次次地回味伤痛，这些问题他已问过多次，但他不得不问。
每次，她的回答都是一样的。
他但愿真相就是这样，但每次汇报上去，上级都不满意。
“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反正你不会相信。”
“我不确定我是否想知道真相，小玉。”
“其实是很简单的事，让你们想复杂了。如果说，他有什么犯罪行为，他把我牵涉进去，可能就是为了转移你们的视线，让你们耗费人力、物力。”
杨帆痴痴地看着她，她的回答让他既吃惊又不安。他感到她的分析很有道理，但又让人不可思议。
他张了张嘴，说：“你以为警察都是吃干饭的？”
“恐怕事实就是这样！”她一字一顿地说，“你们揪住我不放，无非就是把我当作你们唯一的线索。你们查不出其他疑点，在我这里又找不到突破口，便不能容忍，全部怪罪于我，你们沉浸在自己的愤怒中，想把怒气发泄到我身上。”
“什么把怒气发泄到你身上？我一直在保护你，小玉。”
“不，杨帆，你一直把我当作你的嫌疑人。你这么做，伤了我的心。”
杨帆被她的不理解气晕了。“不是这样的。现实中不会有言情戏里那么多的波折和怀疑。”
一阵风吹过，扬起路面上的灰尘。杨帆赶紧抬起手臂为小玉挡眼睛，恰好小玉也抬起手臂要挡到杨帆面前来。两人的手臂碰在一起，她看到杨帆手腕上戴着一串檀黑色的手链，正是她带团去云南旅游时买来送给他的礼物。她拿起杨帆的手，解开衣袖，细细地抚摩着。
一股柔情涌上心头，杨帆伸手摸着她的脸颊，她慢慢地倚到杨帆的肩膀上。
杨帆缓和语气，轻声说：“坦然接受警察的讯问吧，不论你心里怎么想，坦诚是应对怀疑最好的药方。”
“我真不知道说什么好，杨帆，我没话可说啊！”她答道，“随便别人怎么怀疑，我都无所谓，而我想得到你的信任。只要你信任我，我可以接受任何审查。”
“好的，我信任你。”
杨帆试着让她放下心结，用充满希望的声音说。
她的眼里再次泪光闪烁，但她脸上容光焕发，丝毫看不出烦恼的影子。杨帆不想再从她的眼睛里看到忧伤，不论是让人感觉他太宠爱她，还是觉得他太轻信她，也许只有这样，他的心里才好过些。
她确实很迷人。在云端，乃至戎城几乎找不到这样的女子。她眼里的忧郁、柔弱与自强、自信恰到好处地汇合在一起。她忧郁时，就像受伤的玉兔，杨帆则将自己想象成月亮里的吴刚，给她千般呵护和安慰，不再让她受一点点伤；而当她投入工作时，竟又是那么洒脱自如，信心满满。
在戎城，杨帆花花公子似的生活着，见识过的女子计算起来，光是吵过他、冷航出面摆平的女子就有十来个。但那些女子没有一个有卿小玉这般令人无法抗拒的气质。
“我们回去吧。”良久，卿小玉挣脱杨帆的怀抱，温柔地说。
回去吧。杨帆想，他有一件东西要送给她，是时候了。
两人相拥着回到旅行社卿小玉宿舍。杨帆拿出在上海购买的一副珍珠项链。“不知道这个能不能算作信物……”
卿小玉低头看了一眼，大叫起来：“哇，好漂亮的项链，是给我的吗？”
杨帆将精致的首饰盒放在茶几上。“香港×××珠宝店的货，这里有鉴定证书。”
“这不让你费钱吗？你也不宽裕。”
“只要你高兴。”杨帆说了一句奉迎话。
她踮起脚尖，在杨帆的嘴上吻了一下，便迅速跑开。“太高兴了。为了纪念这个有意义的日子，我们一起跳个舞吧！”
她保留着一个老式的碟片架，上面放着两个大大的碟片盒。在U盘储存一切的时代，还蹲在碟片盒前一张张地选碟，真是别有情趣。
两人一起蹲下来，一起翻阅一沓沓碟片，评论着邓丽君、张国荣、刘德华、梁静茹、容祖儿、黄义达……
最后，他们选了一张邓丽君的老碟片《永远的温柔》。
杨帆把碟片放进DVD机时，卿小玉进卧室换了一套衣服，那是一套真正的晚礼服，V领低胸蕾丝边，腰束得细细的，拖地长裙像一枝倒扣的迎春花。
“好看吗？”
“好看，以前没看你穿过。”
“今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所以穿给你看。”
“怎么特殊？”杨帆直起身问。
“就是这样。”她一下扑进杨帆的怀里，嘴唇自然地印在他的嘴唇上。
杨帆一惊，但很快呼吸相融，双唇紧贴。他的身体鼓胀起来，热血沸腾起来，像下山猛虎似的，像奔腾洪流似的，浑身激涌起足以摧毁一切的力量……
猜忌没有了，怀疑没有了，恐惧没有了，唯有神采飞扬，
杨帆首先醒过来。夜色已深，柔和的路灯光洒进窗内，照亮了她的身体、她的脸，杨帆默默地凝视着。杨帆想，这下好了，三个月的追求，终于融为一体，仿佛有一种神奇的化学反应，身体的交融让两人卸下了所有防备，彼此又回到了那种心心相印的状态。
卿小玉也醒了，她的目光追寻着杨帆，朝着他微笑。杨帆感到她的身体在战栗着，一滴泪珠从脸颊悄悄地滑落。这是她幸福的眼泪。
突然，她的身体抖了一下。
她俯在他身上，说：“亲爱的，我去方便一下。”却见她从身下掏出手机，点击腾讯视频，一边播放电视剧，一边往卫生间里去，直到卫生间传出隐隐的电视声。
杨帆倚在窗前，天空澄澈透明，远山悠然沉默，但街头却人来人往，时不时传来一阵粗野的喧哗。他心里嘲笑那些人的低俗，耳朵却一直关注着卫生间的动静。
那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对话声。依然在播放电视剧？
“你想干什么？”
“今晚绝对不行，你不能这样对他。”
“不，不可能！”都是女主的声音，“求求你。”
“别搅了我的这个夜晚，你原来答应我的。”
“你为什么要这样逼我，逼我做一些不堪的事情，逼我把到手的幸福当儿戏？”女主几乎哭出来了。
……
杨帆心里一惊，女主的声音太过熟悉。难道这些话都是卿小玉说的，卿小玉出演或配音的电视剧？不可能，从未听说她演过戏。
那是她打电话的声音？
杨帆呆立了几秒钟，然后，起身冲到卫生间门口。
里面响起音乐声，好像是电视剧里的某个场景。
“小玉，在跟谁通话？”
里面传来怯怯的声音：“我还想要。”
杨帆预感到发生了什么，但她不说，杨帆没办法。只是，内心的恐惧又回来了。
果然，她从卫生间出来后，虽然两人对彼此的亲昵都有些意犹未尽，但她显得很不自然，并断然拒绝他留下来的请求，让他立即回宿舍去。
现在，杨帆坐在自己的宿舍里，回忆刚才发生的事情。卿小玉卫生间的对话隐隐响在耳边，让他心里浮起一丝丝恐惧。
那话里分明潜伏着难以预料的危机……